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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葬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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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人生就是一场混乱。
这是我在遗书上写的第一句话。
然后我把遗书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虽然我并没有写错。我的人生的确是一场混乱。
在我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我被卷入了湍流的中央,没人理会我,只有我随着它被折腾得一塌糊涂。
但是我又秉着可笑的坚持,努力让它看上去没有那么不堪。
毕竟我看过不少励志的书籍,我也曾经向往过那种明媚的人生,甚至学着他们的样子,模仿他们的人生。
田野花香,自在,悠然。
但是在我开始养花的第一天,我的花盆就被人打碎了。
每次我想挣扎着爬出来,又被那黑色的湍流淹没。它将我拖走,将我从那些美好的生活边拖开,然后告诉我:你的人生就是这么糟糕。
我知道,这是抑郁症。
跟它的抗争或许能够追溯到我的出生——有些人注定活得这么糟糕,无助,难过,愤怒,崩溃。
我曾经有一个家。
但是我只有母亲。我没有父亲。
我不承认谭磊是我父亲,就像他从来没有承认过我是他儿子。
他跟沈俪生了我,我只是一个偷情留下的种。
昧着良心,他把沈俪接了过去,我只是一个附带的拖油瓶。
我的出生,就注定活在流言蜚语之中。我就该是那个被当成餐点时刻讨论的主题。他们在我身后喊:“喂!谭殊辰,你妈是小三?”
我无视他们。可是我总是走不出那个地方,毕竟我的住舍都是那个男人的施舍,我怎么逃的出那个地方,那个城市?
我闭上了嘴,我不说话。
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有说话,我渐渐忘了该怎么说话。
我成了一个哑巴。
清晨醒来,我深呼吸,却迟迟发不出来一个音节。我感觉一阵没由来的恐慌——我永远活在莫名其妙的恐慌之中。
声音突然消失了,它可能厌倦了我这个无趣的人。
但是对我来说,我不需要讲话。
我需要呼唤谁吗?
他们都是陌路的旁观者,我从来不知道他们的名字。
父亲?我没有父亲。
母亲?她只当我不想说话,她已经习惯了我的沉默。
我失去了声音的那一天,一切如常。唯一的改变,只有我清晨时那一分钟的慌张。
我就这样,一直活到了大学毕业。
而这一天,我母亲去世了。
沈俪死了。平平无奇的一场交通事故,世界上每天都发生那么多起,总有人会撞上去。
可我没有想到她会死于这么一场事故。
谭磊像是松了一口气,他终于摆脱了他曾经犯的错。他只当沈俪是他年轻时纠缠他后半生的意外,而我是意外的意外。
可我彻彻底底地失去了我唯一的落脚点。
当我站在母亲的葬礼上时,我的脑海里只悲伤地轮放着这么一句话。
我看着母亲生前的遗像,她笑着,她什么时候都笑着,辱骂,碎嘴,她从来不会皱一下眉头。
她永远挂着那个淡淡的笑容,对什么人都这样。她骗我的时候也是这样笑着的,我仍然无法分辨她的笑下面,究竟是什么。
但是我看着她的那张照片,我却执意认为她在笑着。对我笑。
她死了,却好像活着,她像是张开口,告诉我:走吧。
所以我逃了出来。
逃出那个我活了半辈子的城市。
我一路跑到火车站,但是当我第一次一个人站在火车站,我发现,我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我不知道在哪买票,不知道在哪里上车。我没有任何行李,我穿着那身黑色的葬礼服,在人群里格格不入。
我站在人群里彷徨。他们经过我的身侧,推着我移动,我停不下来,我也不知道在哪里停下来。
我突然听见一声婴儿的哭声,撕裂开,炸裂开。
我想,那不是哭声。
那是我的过往,我生命的初始,站在拐口迷茫。
我张开嘴,我努力想发出哪怕一丝声音。
这是我第一次想向上天夺回我的声音,我母亲赠予我的声音,再喊一声生命之初的“妈妈”。
我哭得比婴儿还大声,但我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我找不到来时的路了,我迷路了。
我回不到温暖的子宫,找不到那个脆弱的拥抱。
生我的人都抛下了我。
我只能跟着那声不知何来的哭声,一起大哭。
我终于决定去死。
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我很平淡。
我的脸上残着泪水,我没有去抹掉。
我想,要是我能在一秒之内消失得不剩一点灰烬就好了。
但是我得去实施对于自己的谋杀,我得走,得离开这里。如果我不动起来,我永远无法立刻去死。
于是我给自己定了一个目的地:我过去的家。
那个房子早就卖掉了,里面该住着一个幸福的家庭。
我想去看看,看完后,我就立刻去死。
这是我临死前最后的愿望。虽然没有任何意义,但是我固执地把它放进了我赴死过程的一环。
我得死在我出生的地方。那个属于我和母亲的家。
我买了票,坐着车一路到我的故乡。
一个小时的路程,这十几年以来,我却从来没有回来过一次。
出了火车站,外面狂风大作,我没看天气预报,不知道这会这样。
我没有伞,我什么都没有。我只穿着身上的衣服,我跟刚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区别,也只有这身衣服了。
我就穿着这身黑色的葬礼服。但是我不喜欢这样紧巴巴的衣服。但我觉得赴死是一件正式的礼仪。奔赴自己的葬礼,我该穿着黑色。
所以我直直地走了出去,交织的雨点和凛冽的寒风瞬间夺取了我身上的温度。
拿走吧。我慷慨地想。这是归还。人死了就会变得冰冷,我只是在提前归还。
急骤的雨幕遮住了世界,迷蒙中,我什么都看不见,更不用说找到回去的路了。
但是我走着,任那狂风裹挟着凛冽的寒风割我的脸,我当那是抚摸。她们指引着我,我逆着风走,风的尽头就是我的终点。
我走了很久很久,浑身冰冷麻木。
最终我倒在了一个屋子前。风被墙挡住了,这就是尽头。
我感觉自己蜷缩一团,浑身颤抖,我已经精疲力尽,动弹不得。
我的终点在这里。
失去意识前,我对自己说:这里就是我的“家”了。
这样,我的路就到尽头了。
合上双眼,我等待死亡的降临。
等待我这荒唐的一生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