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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甫田·远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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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来信说,他要回来了。
一别七载。
如今的他,是什么模样,是否还如儿时那般粉雕玉琢的漂亮?不不,现在的他应该已经是个俊美的翩翩君子。
星子般明亮的眼,长而英气的眉,挺拔的鼻,还有和七年前一样的抿成一道羞涩乖顺弧度的嘴唇。
田里的麦子随着远方吹来的风滚起一波一波草绿色的浪,我的心也跟着荡啊荡。
就快要再见他了。
犹记得很小的时候,常常和他一起在这片田里游戏,追蜻蜓、捉蚂蚱、打滚、打架。每次打架,赢的人都是我,我笑他力气小,笑他笨。他呢,就撅起嘴,转过身用后脑勺对着我,说我一点也不像女孩子。
是啊,我像男孩子,瞧你这小脸儿,你更像女孩子,我这样说。他听后气愤地回过身来,一副受了气的小媳妇的模样,活像他阿娘身边那个不受待见的陪嫁丫头。我看着他头上两个傻兮兮的总角,捂着肚子蹲在地上笑到了岔气。
那时候,这片田比现在更好看,整片的青绿或是金黄,不夹半点杂色。现今阿爹阿娘年纪大了,没有精力照顾好这片大田,阿兄又时常不在,一片好田地,平白生了许多杂草。
越是广阔的田地,照料起来就越费力,一不小心便会生出荒草。
遥远的人,越思念,越是愁肠百转。思念得忘记今夕何夕,忘记身处何地,脑中只余有他相伴的时光,心也随他远走他乡。
远人。远人。
离开时个子和我一般高的少年,我一直在等着你。你是否还记得我,记得那个总是欺负你的女孩?
十五岁及笄那日,阿娘告诉我,他的阿爹来替他向我提亲,待他求学归来就与我成婚。
阿娘担心他不回来,要耽误了我,阿爹却连想都没想就答应了,阿娘为此一整天都在数落阿爹。
而我,在听到这个消息时,惊得下巴差点掉到地上去,阿娘还以为我不愿,安慰了我好一阵。待阿娘离开我的房间,我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心扑通扑通地狂跳,嘴角怎么也抑制不住地上扬,欣喜若狂。
我喜欢他。从很久很久以前,第一次在田边的柳树下见到他的那一瞬间开始。
那一瞬,漫山遍野的青绿麦浪在晚风里翻滚,飘散满天的柳絮在灿金的阳光下闪烁。他就在那一瞬出现在这一天一地的灿烂里,闯进我的眼里、心里。
我喜欢他。
我喜欢看他,看他读书,看他写字,看他奔跑跳跃。
我喜欢听他,听他说话,听他吟诗,听他吹笛。
我喜欢欺负他,喜欢他被我欺负后佯装生气的样子。
他家是乡里唯一的懂学问的一家,和我们都不同,连宅邸门边红纸上的字都显得格外遥不可及。我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我能够和他携手到老。上天竟如此眷顾我。
他要回来了,我要见到他了。
站在田野里,我竟有些胆怯,害怕见到他。
我怕,怕他记不得我,怕他认不出我,怕他已有了心爱的姑娘,怕他不喜欢我。
时隔七年,麦子绿了又黄,黄了又绿,大雁来了又去,去了又来。物换星移,沧海桑田。即将归来的,是陌生的青年男子,还是我记忆里笑容温暖明艳的少年?
不敢细思,我只能怀着希望等待。等柳絮飘落,等山花盛开,等飞鸟还巢。
等我的少年回来。
我站在田野里,等着他。看见日头缓缓从头顶沉向西边,看见霞光把白云染成烂漫山花一样热烈缤纷的颜色。
就在这时,他踏着葳蕤碧草连天,披着霞光万顷,弯着羞涩和煦的笑,向我走来。那身影,和多年前柳荫下的婉娈少年渐渐重叠。
“我回来了。”他如七年前离别时那样,轻拥住我。
“你回来了。”我亦如七年前离别时那样,拍拍他已不知高出我多少的头。
他回来了,我的少年。
有些人,只需一眼,就可以从飞逝的时光里辨认出来。无论经过多少岁月,任凭江水奔涌,四时流转,星辰变迁,海枯石烂。
无田甫田,维莠骄骄。无思远人,劳心忉忉。
无田甫田,维莠桀桀。无思远人,劳心怛怛。
婉兮娈兮,总角丱兮。几未见兮,突而弁兮。
——《诗经·齐风·甫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