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三国bg]长恶（戢武王＆周瑜）》小央

13、第十三回

　　话说书写着“魏”的旗帜已被收入盔甲中，这一小股残兵正在这山涧间休养生息，泉水叮咚留下，男子们正或懊恼或豁达的喘息着，就在此时，后面放哨的传话过来——面前出现的是一个身形利落的“男子”。幕笠之下隐隐只看得清一张模糊而冷峻的面容，她身后背着包袱。那些残兵本就是穷弩之末，此时虽然见到的只是一人，却也担心是探子。他们将过路的此人团团围住，很是不放在眼里地推了一个人过去料理掉她。
　　当那人靠近时，这个“男子”只是静静地一动不动。待到那人拿着刀劈上前来，刚跑到一半，身子便突然停下了。他这时才发觉，自己胸口已经被一柄冰冷雪亮的剑贯穿。
　　过路“男子”抽出刀来，鲜血飞溅到幕笠的轻纱上。周遭的魏军纷纷恼怒地回头看向这边，却见此人利索地将那头顶的幕帘掀开。从那里头露出的是一张绝美的面容，她浅色的头发泛着苍冷，眉目间流露出一种决绝的肃穆。从幕帘下出现时，她似乎低声骂了一句“只不过是男人罢了”。
　　言毕，戢武王挥刀开始了一场美丽的屠杀。

　　山风阵阵冷如刀锋，英朗的男装女子在长廊中跌跌撞撞地舞剑，一击一收都优美如画。戢武王握着她细如月光的长剑旋转舞动，眼神不清朗明澈、反而有些浑浊的悲哀，她的眉目精巧宛如女孩，却比女子多几分英气与硬朗。
　　鲜血飞溅，尸首粉碎，她就这么不顾一切地战斗着。已经不清楚杀究竟是什么，她站在斑驳荒乱的人影之中，神色如十月满是乌鸦的天空一般冷寂。

　　离开孙策之后，戢武王是以男装独自上路的。周瑜与她说的那些话，她知道都是对的。只是在“对的”之后，她必须不得不要说的就是，她不喜欢。
　　那样理智的话，那样正确的话，总是让她感到非常难过。
　　与周瑜在一起，她愈发明白自己也有软弱不安的一面。那些在她身为杀戮碎岛之王时并没有那么显而易见，一切都埋藏在她镶满珠玉纹满金线的衣袍之下，也时时刻刻受她头顶的王冠给束缚着，而现下，什么都已经显露无遗。

　　她往回走，寻了一片地方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不知不觉也就到了驿站，她买了马，之后便入城，又寻了城郊的乡间待下去。

　　她素来是喜欢乡间胜过喜欢城里的。戢武王不是爱热闹的性子，加之她初来乍到时所生活过的那片乡村，她学到的那些锄地与驯养耕牛的东西，总是会在这样的处境下使她怀念起来。
　　刚安置下来时，戢武王便瞧见几个男孩子在门口探头探脑。她佯装不知，却在自顾自将自己的剑给抽出来拍到桌上。那些个孩子竞相看得双目发亮，戢武回过头时抱起手臂，却见到那些个小地鼠已经慌忙钻回门后边去。她满不在乎地道：“出来。”
　　缩在门后的那些孩子们踌躇许久，戢武又用剑柄敲了敲桌子，他们这才畏首畏尾地走出来。

　　她问：“你们是哪家的孩子？”
　　那些个孩子支支吾吾把身份说了，都不过是这一带邻里的孩子，没有钱送去念私塾，成日也就是帮着家里干活儿。戢武王不多说了，也就把这些孩子给遣送回去，又好端端同那些个村民问候了一番。她说自己是来探亲的外藩人，那些人也不敢不信，加之她万事又做得挺有分寸的缘故，应当是能够相安无事一阵子的。

　　戢武忙着开始经营一片菜园，与过往的那几次不同的是，她这回进城入世的次数可多了去了。戢武开始在城里寻找一些东西，她来往于两头，除却种田，偶尔就是在山头往外远眺。
　　那些孩子比大人对她更感兴趣，一没了活儿干就一定是要跑到她这儿来左顾右盼探头探脑的。戢武王最初只是装作不知道，到后来，慢慢的那些孩子也胆子大了，竟然主动找她搭话。
　　他们叫她“少侠”，心心念念想找她学武功。戢武王闲着无事，加上自己一个人种田偶尔的确有有些小辛劳、有这些小帮手帮忙能解决不少问题，于是也就答应了。
　　其中有一个孩子尤为特别。听其他孩子说，他原本在家中也是位纨绔少爷，然这些日子他父亲进宫面圣，以防万一才将他遣至这乡间待着。他倒是也不会与周围的孩子有什么隔阂，性子极好、人又聪明，平日里做事也绝不含糊，大家都挺喜欢他。头一回见面时，戢武就见到这个孩子笑眯眯地站在人群后边，看似不争不抢，实则比任何人都要出挑。后来戢武也听说，撺掇着大家来找她学武的就是这个孩子。

　　她也教他，只是这少年总让她想起那个谁来。

　　按照周瑜的说法，她童年时是见过他的。可惜，戢武王已经完全记不得了。只是年幼时，她被父亲逼着成为男孩子，那时偶尔也会有些反叛心理，时不时躲起来。或许就是那时，她从四魌界误入了什么其他的空间、由此见到了周瑜也不一定。
　　只是她想不明白的是，他竟然会就此记住她。

　　她教那孩子练功，偶尔在自己示范的时候总会发觉那个孩子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她。一对上眼神，他就立刻微笑，可是这微笑在戢武王眼里看来又尤为刺眼。有一回戢武坐在门口发呆，正巧遇见这小少爷拎着镰刀刚从山上割草回来。因为不熟练，他受了不少伤，但却仍旧是精精神神的、毫不懊恼。他走过来问，师父在想些什么？
　　戢武一愣，从前倒是也没被人问过这回事。她低声道：“你还是孩子，又懂些什么。”
　　那少年也怔了怔，许久，他自如地笑起来，仿佛将船推向广阔而漆黑的水面。他说：“师父是女中豪杰，徒弟景仰，不过是想为师父的苦恼略尽绵力罢了。”

　　戢武王回过头看向他。这些日子，她在这儿分明是以男子身份示人的，可这孩子却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认出了她是女儿身。戢武迟疑片刻，最终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你这么聪明，替为师分忧自然是绰绰有余的。”
　　她想的是，周瑜在这个岁数时是怎样的？他也有不想争的时候么？她不清楚，也琢磨不明白。

　　戢武王这么一面教授着他们一面等待，就在那个月，她总算得到了消息。

　　那一日，只见一个风尘仆仆的男子坐进一家客栈，落座后问着价位左右踌躇最终也只叫了一碗素面。小二内心早翻了不知多少个白眼，一听，也就吆喝着，转背往墙角吐了口唾沫。这男子刚想骂，桌子另一头却立刻坐下了一位不速之客。
　　肤如凝脂、目若星辰的美人坐下，金发盘到头顶，面色却很冷淡。戢武刚坐下便抬手道，小二，来份酱蹄膀。这男子见到是她，立即眉开眼笑起来。他道是：“别来无恙啊，戢武王。”倘若是别人说这话，或许就只是单纯的一句问候吧，但这话从此人口中吐出，那么一定有挖苦戢武王相貌不会改变的意思。
　　戢武王没给他半点好脸色，冷哼一声道：“张鮍，真是好久不见了。”

　　张鮍悠然一笑，双眼中渗出一点惯有的狡黠来。他道：“我倒是久等贵人的大驾光临了。”

　　“贵人？”戢武皱眉，“看样子，你是知道吾会来找你了。”

　　“自然，只是这一回，您是来找我想要算什么，我就不清楚了。”张鮍喝了一口茶。
　　戢武王眯起眼睛不屑地问：“想不到你也有不知道的事。”
　　“那是。小的算得清一切，但唯独算不清人心。”张鮍笑起来，紧接着极具压迫力地问下去，“那么敢问您这天上人是想来问小的什么？”

　　戢武还没开口，张鮍就滔滔不绝地再一次说了下去：“您是需要替令妹复活，还是希望帮吴侯一统江山，亦或是，您就求个与周都督白头到老？”

　　“你……”戢武王几乎动怒，可是在心底最后泛滥而出的却又是一种深切的无可奈何。她痛恨这种感觉，于是只能恶狠狠绕开说道，“这三个，难道不是都只指的同一件事么？”

　　张鮍仰头大笑起来，直到小二送上菜来，他还在仿佛要死一般地大笑着。到最后，张鮍摇摇头挂着一截冷而刺痛人心的笑容抽出筷子，仿佛要说的一切都不过过眼云烟，因此云淡风轻。他道：“不必多虑了。可惜啊，可惜。”
　　戢武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一双筷子拦截到盘子跟前斩钉截铁道：“说清楚！为什么不必多虑，又有什么可惜的？！”
　　“我说，可惜，孙讨逆、周都督，他们二人，都会另娶他人。而且，”张鮍晃了晃筷子，满不在乎地说道，“他们没一个能活到中原统一的那一天。”

　　好似有闪电霍然无声地出现在苍穹之中，狰狞扭曲得像是以诡异的姿势扭曲地向下弯曲的树木。那一刻，戢武王感觉周遭顿时陷入一片死寂。她知道他说的都是灵验的，可是，这一刻，她的感性却呼啸而来抵着她恳求她以为这是假的。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戢武王感觉一切都太过于漫长了。良久，她再也顾及不上周围的人起身，好像行尸走肉一般走出去。

　　天色不知不觉黯淡下来，红油纸灯笼宛如蜈蚣虫排列成串连满长桥，漆黑的湖面压着死与魂魄的寂静，天空中漂浮着层层凄美的烟雨，钟鼓琴声清脆叮咚催人欢愉。满堂寂静，粉墙与人面都被鲜红的灯笼映射得鲜血淋漓。无人敢开口，唯有湖面上的波光在廊中明明灭灭荡漾不停。月似乎都被红油纸与血染作艳丽的红色，萧瑟的湖风在廊桥间哭嚎，芦苇跪倒在夜间阵阵啜泣。分明喧闹，但却一片死寂。
　　戢武王走到湖边，忽然听见一些一切空空如也的绝响。她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从身体里源源不断地消失，又有什么东西重新汇进一片空白的世界。

　　她想，她终究是错了。与孙坚、孙策以及周瑜有纠葛的那一刻开始就错了，她控制不住地去想到周瑜的事。他轻得仿佛空无一物落到她身上的目光、他吻她嘴角说“我说笑呢”时的模样、他说他会替她去做往后的事。
　　一切的一切，都是水中花、镜中月，她久久地站在桥上。春日已经悄无声息地过去，一望无垠的空中有哀鸣的乌鸦缓慢拍动漆黑的羽翼。他听到远方的尽头传来天命的呼唤。归去吧。她望着那水底颤抖着的、明亮皎洁的月色渐渐地往下沉去。夏日的风将柳条拂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