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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宫廷(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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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衡阳自出生起就被册为储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皇帝纵着,下面捧着,从来说一不二,不允许任何人违逆。
虽然他现在不过十二岁。
但此刻微微沉了眼,盯着人不说话的样子,很有一番威仪。
换了五皇子在这里,只怕早就吓成了鹌鹑。
但戚笙打小被赵贵妃护得密不漏风,长到七岁连书斋都没去过,更别提学着敬畏太子了。
他揉了揉眼睛,迷蒙之意退去,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和戚衡阳对视了好一会儿后,一点儿也没有身处陌生环境的害怕,而是自己挣扎着坐了起来。
小孩儿凑到戚衡阳面前,悄悄伸出了自己的手。
戚衡阳下意识低头去看,看见这只白嫩的小手上,放着一颗亮晶晶的糖果。
“……”
戚笙一本正经地和他说悄悄话,眉眼十分认真:“我把这个给你,你让我回母妃那里去好不好?”
“他们说,母妃很快要走了,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如果这几天她看不见我,一定会很伤心的。”
文朝民间有传说,人死后灵仍在,七天之后才会归于幽冥。戚衡阳四岁后就不相信这种事了,他只信自己见过的东西。
此时看着这个小孩儿认真的神情,他抬抬手,让人把药端过来,言简意赅,“先喝药。”
戚笙的小脸纠结成一团,捧着碗闭上眼睛往嘴里倒,表情仿佛在遭受什么天大的折磨。
喝完药,他就不舍得把糖给戚衡阳了。太子殿下看着他有点可怜的表情,大方道:“你吃吧。”
戚笙低头看看糖,犹豫一会儿还是没有碰,把手往戚衡阳的方向继续伸了伸:“不行,我答应要给你的。不能说话不算数。”
随即他盯着戚衡阳看,意思很明显:你也不能反悔哦?
不知为何,戚衡阳有点想笑,又有点想叹气:被这么看着,骗他都似乎要有负罪感了……
戚笙没有等到戚衡阳的回应,他身体里漫上说不出的倦意,上下眼皮不知不觉中沉重地黏在了一起。
那一碗汤药里加了安神助眠的药材,足够让他安静下来,好好休息几个时辰。
戚衡阳凝视他睡着之后苍白的小脸,很有大人风范地吩咐侍女:“好生照看着。”
顿了顿,声音轻快了些:“把那糖收起来,放到孤的书房里。再给五皇子备些小孩子喜欢的点心。”
殿外,白安已经等候已久。
身体陷入沉睡之后,原笙无事可做,倒有兴致和212聊天了。
212观摩了他方才充满孩子气的神情举止,此刻非常佩服:“你演得真好,一点儿也看不出来是演的!”
原笙语气慵懒:“因为……这不是演的。我并不擅长演戏。你见到的,是我小时候的样子。”
再加上之前和五皇子打架的时候学来的几个小孩子的表情,他才能将这一切应付过去。
想到五皇子,原笙陷入了沉思。凭他的直觉,他认为五皇子日后肯定会长成一个草包,这岂非和他制定的路线重合了?
两个草包相遇,比的……当然不是谁更让人糟心,而是谁背后的靠山更大。
原笙一开始并没有想到,他的新身份会是这样一个没有自保之力的孩童。但他的运气从来不好,他已经习惯了这点,于是也很快做出了决定:示弱,藏锋。
原笙的示弱当然不是在皇宫里做个低调的鹌鹑,那样只会让这具身体死得更快。就像他和小系统说的那样,向强者示弱,然后……嗯,遵循传统,给自己再找个保护人。
这里的强者,目前看来只有皇帝和太子,而对他们来说,最好的示弱方法就是不威胁到他们的皇位。
原笙想了想,决定还是不找机会干掉五皇子了,他还要学习一下怎么做个草包……
御书房里,长平帝和儿子交谈。
“衡阳,你可愿意让六儿在你宫里住些日子?”
戚衡阳一怔,便听长平帝接着道:
“赵贵妃去后,六儿年幼,可宫里妃位以上尽皆有子,只怕不能尽心。你皇祖母虽然慈爱,但这些年精力不济……朕思来想去,无人可托,唯有你自持果断,有长兄风范,想来可以照顾他些许。”
“何况……赵家多英才,你和六儿多亲近些,也是对他们的垂抚。现在虽然太平,但难保十年后边疆不再生战事,日后……他们也好留给你做臂膀,不致边疆无人。”长平帝意味深长地说。
戚衡阳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深意:三年前的征西之战后,异族被打怕了,如无意外,文朝十年内都不会再启战事。而赵贵妃母家赵氏名将辈出,在军中威望颇高,未来长平帝必然要打压冷待一段时间,把军权重新收回手中。
但为了日后储君继位时,不至于无将可用,长平帝一方面冷待甚至可能找理由重惩赵氏,另一方面却令戚衡阳对其加以笼络,双管齐下,便不愁他百年后储君压不住这一将门。
说起来,如今戚衡阳十二岁上下,长平帝自己也不过而立之年。可他并不觉得自己谋划过早。只因文朝自太宗以来,历任皇帝没有活过五十岁的,长平帝的祖父、父亲更是在四十岁上就薨逝了,留给长平帝一个没收拾干净的烂摊子。
他一腔苦心,也是为了不让自己的继承人如自己昔年那般艰难。
“父皇的苦心,儿臣明白。”戚衡阳垂下眼,恭敬道,“儿臣会好好照顾六弟的。”
长平帝欣慰地点点头。作为一名父亲,他当然是希望看见自己的儿子们友爱和睦的,太子今天就做的很好。
除了御书房,戚衡阳这才让白安说起早上那件事的经过。
等他说完,年轻的太子揉了揉额头,嗓音冷淡:“看来孤还罚得少了。”
白安低着头不敢吭声。
此日后,六皇子戚笙便住进了东宫里,戚衡阳也接过了管教之责。
他没有胞弟,对底下的弟弟们向来一视同仁,统统忽视,此时愿意接过这个麻烦,除了赵家之故,也有这个弟弟还算和他心意的原因。
……虽然,有些时候叫他非常头疼。
就拿为赵贵妃跪灵这件事来说,戚笙素来体弱,和同龄小孩儿打一架都会晕厥,更别提在灵前一跪就是几个时辰了。
戚衡阳看似严肃,却并非严守礼教的性格,并不觉得不跪上几宿就是有失孝心。
本来他打算让戚笙继续在床上修养,不听话就拿药来灌,但偏偏戚笙醒来后没有胡搅蛮缠,闹腾不休,只是一副乖巧的样子和他聊天,不知怎么的,就让戚衡阳答应了他每日去灵堂两个时辰。
戚衡阳:“……”
距离赵贵妃入葬皇陵已经过去了半个月。
东宫,书房,摆着一大一小两张桌椅。
戚笙捧着书,悄悄打了个哈欠,眼睛朝窗外看去。
树木葱郁,天空碧蓝,鸟儿的清啼娇嫩悦耳,一切都比手上这本狗屁不通的蒙学书籍有趣多了。
戚笙没想过他在这个世界还要读书。小孩子读什么书?难道不该好好打基础学武技吗?哪怕去树上找找毒虫毒蛇玩也比这个有意思啊!
“太子哥哥,”他的声音有气无力的,“我困了,想睡觉。”
早已留意到这边的戚衡阳放下手中狼毫,不动声色:“你把这一章抄三遍,孤便放你去院子里玩一个时辰。”
顿了顿,又道:“辽国送来的雪狼,也许你去看看。”
戚笙眼眸明亮,神色一下子飞扬起来,仿佛屋外灿烂的骄阳。
“谢谢太子哥哥!”
望着他的笑容,这一刻,戚衡阳居然升起了些微遗憾:赵贵妃把他生成了这样病弱的身体,却偏偏又给了他这样活泼的性格。
何其……残忍。
也罢。戚衡阳重新提笔,沿着被打断的思绪写完这篇策论。
——总归,还有他这个兄长护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