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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4章 ...

  •   四
      
      彻儿要用窦婴为相,田鼢来找我。说实话,我并怎么喜欢这个同母弟弟,觉得他有些好高骛远,当丞相资望尚浅,但不管怎么说,总是自己的弟弟,我没有理由不帮他而帮外人是不是?
      
      薄太后时薄氏显,窦太后时窦姓贵,时至今日,难道还不该王姓亲族吐气扬眉吗?
      
      我没想到彻儿的态度那么坚决,他跟我复述了一遍窦婴的功绩,然后道:“母后,窦婴文武兼资,德高望重,无论从哪一个方面说。”他声音渐低,但字字清晰,“都在舅舅之上。”
      
      我哼了一声,“是么?我怎么却听先帝说他恃才傲物,量窄行轻,并非可以托付大事的人。他是太皇太后的侄儿,田鼢却是我的弟弟,在你眼里,祖母当然是比娘亲了。”
      
      我这句话说的很重,他脸色微变,语带惶急,“母后!你这是屈煞儿臣了,我若是为顺太皇太后,也不会选窦婴,您也知道,上次他和赵绾王臧一道革新朝政,已经得罪了她老人家,何况舅舅新封了武安侯,倘若升擢太快,只怕惹人议论。”
      
      惹人议论,哪朝哪代不是外戚当权,偏轮到我王家又惹人议论了。我定定地望着他的眼睛,莫非他还在为韩嫣的事怨我。韩嫣帮我做过事,又是你的宠臣,若非万不得已我怎会杀他。甚至他对江都王跋扈无礼我都可饶过,但是我不能容忍两个男子间暧昧,我不能容忍我的儿子有龙阳之好。
      
      彻儿,你就这么不明白一颗做母亲的心么?你也杀了王恢,我又何曾怪过你。
      
      我冷冷笑了,“是了,圣天子任人为贤,我这妇人家的见识,你就当没听见好了。我要休息了,所忠,请万岁爷回宫。”
      
      我故意不去看彻儿的一脸懊丧,我要知道,究竟我这个做母亲的在他心里占多少份量。或者,我只是看不得窦婴为相,那会提醒我在某一个夜晚的昏乱迷惘。
      
      田鼢终于如愿以偿,却惹恼一直和窦婴交好的灌夫,在他的喜宴上大骂。田鼢扣下个违诏不敬的大罪名,把灌夫下了狱,窦婴自然要救他,双方在未央宫殿前争辩不休,越说越僵,相互指责,弄得皇帝焦头烂额。
      
      窦婴的辞锋很利,我早就见识过,何况满朝文武还是站在他那边的居多,直把田鼢气得发狂,对着我两眼含泪,咬牙切齿地骂窦婴,仿若不共戴天。
      
      我细听他讲述朝堂上的经过,忍不住暗暗皱眉,“你真是笨啊,他既然列了你几大罪状,你就该向皇帝认错,要求解印卸冠,这样做,皇帝一定挽留,窦婴也会觉得羞惭不安。现在可好,他抵毁你,你也抵毁他,像泼妇骂街一样,也亏你做了这些日子的丞相,连这点关窍都看不出来。”
      
      “是,是,臣弟知错了。可是太后,这口气我实在咽不下,他骂我倒不要紧,竟然说——”他欲言又止。
      
      “干什么吞吞吐吐的。”
      
      “他暗地里对人说太后不该迎修成君入宫,使天下百姓都知道太后的旧事,皇上也跟着蒙羞。”
      
      “够了!”我大喝一声,禁不住手足发颤,“他敢在朝堂上说这种话,嫌命长么?”
      
      “他是不敢在朝堂上说,可是别的地方呢,谁又能封得了他的口。何况现在他心怀怨望,平日散居乡野,对那些村人胡说八道,也是防不胜防,太后,窦婴这个人留不得了。”
      
      是啊,窦婴这个人留不得了,为什么,原因很多,我辨不太清楚,也不想辨清楚。
      
      我轻轻叹了口气,被他这么一搅,晚饭也吃不下了。皇帝来时,见到膳食未动,忙问原因,我把筷子一扔,斜睨了他一眼,“我还在世上,人家便欺负我的弟弟,如果我死了,恐怕真要任人宰割了!”
      
      我不知道是为田鼢争,还是为了自己争,也不知道是在气窦婴,还是在气彻儿。
      
      彻儿为了劝我进食,只得答应严惩窦婴。田鼢为他拟定了三款大罪,一是为灌夫狡辩为虎作伥,二是煽惑羽林军,打砸相府,三是离间两宫,诽谤朝廷,每一条都罪不容诛,汲黯和公孙弘替窦婴求情,皇帝怕我再绝食,只是不允。窦婴也知道田鼢不会放过他,上本说先帝留有他的免死遗诏。
      
      我恍惚记得有这么一回事,看来还得费一番周折才行。其实我也并非真的想杀他,只是看着他,总有一些旧事在心头缠来绕去地忘不掉。田鼢的话,或许有夸大的成分,但我知道窦婴即便嘴上不说,心里是怎样地鄙薄我,他以自己的正直坦荡映衬着我的隐晦污浊,这是我不能忍受的!
      
      李樵查遍御书房不见遗诏,窦婴又多了一项伪造遗诏的罪名。这件案子以窦婴处斩,灌夫夷族而告终。
      
      那天的雪下得很大,飘飘漫漫地洒在未央宫的金阙玉栏上,在这严冷萧杀的冬日,长乐宫内却暖如三春,宫女在薰炉中续上兽炭,辟啪的火星中,我仿佛又看见那轩疏明朗的眉宇,清澈凛然的目光。想像着漫天白雪中有一腔鲜红凌空飞溅,是何等的惨烈凄艳,窦婴啊窦婴,这样的天气,总不负你的绝世清傲了吧。
      
      接连几夜,我常做着同一个梦,梦见窦婴踏雪而来,双眼中充满了浓浓的恨意,狞狰地扑向我,梦醒后冷汗淋漓。
      
      田鼢并没有开心多久,便暴疾身亡,谣诼纷纭,说他是被灌夫窦婴索了命去,笑话,他们要报仇索命该是我先死才是,陡然间一阵寒意直透骨髓,难道是彻儿?他,他竟能那么狠心么,那是他的亲舅舅啊!
      
      
      卫子夫生了一个儿子,皇帝要废后。红颜未老,已经没有什么恩爱可言了,多么相似的情景,在每朝每代不停地上演着。阿娇被冷落在长门宫,听人说她花重金请了一个叫司马相如的才子写了篇长门赋,词藻华美,颇为哀感缠绵,彻儿却并没有回心转意。
      
      馆陶来求我,我不是不想帮她讲情,只是彻儿已经不是从前的彻儿了,何况阿娇的无子和悍妒总是事实,我又有什么办法。馆陶也不是从前的馆陶长公主,她不敢哭闹,因为还有董偃这个把柄为人垢病。
      
      皇帝实行新政,乾纲独断,大汉朝一天强似一天。
      
      卫氏的亲族纷纷提拔,又是一朝新贵崛起,窦田二人相争,徒然为别人留下空位,日月恒常不改,未央宫里也没有什么新鲜事可言,生死悲欢,无非沿着前人的足迹重走了一遍罢了。他还如往日一般晨昏定省,问暖嘘寒,而我只能对着眼前英武威赫的少年天子发怔,一点点回忆当初那个偎在我怀里撒娇的彻儿。
      
      年复一年,日影从长乐宫殿前悄悄移过,台上是稀微的烛火,一阵微风便可以轻易地吹熄。我隐隐听见前殿歌声飘送: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椒房又添新宠,这刚刚踏入未央宫的花样女子,盛开还是萎落,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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