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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今生相逢 ...

  •   谈璇先是一愣,随之而来的是震惊与困惑。

      建安四年,他与她尚无交集,仍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他为什么要帮她遮掩,帮她说话?

      谈璇顺势站起身,小心翼翼地抬起头,不期然撞进了那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眸中。

      他就这么出现在她面前,像是大病初愈的模样,眉宇间透出丝丝病气,唇色亦是苍白淡薄,如同前世一模一样。

      世人皆知楚王自幼体弱,先帝心疼怜悯,不忍让他劳心劳碌,一直未曾安排实职。在谈璇前世的记忆中,唐玉霖幼年时感染风寒,险些夭折。所幸当时的太医院院使范岱云,也就是谈璇的外祖父,医术非常了得,整整五天衣不解带地医治照料,这才勉强救回他一命。但他却自此落下病根,稍有吹风受寒便会咳个不停。

      此时此刻,唐玉霖淡然地望着她,眸光仿佛是深沉莫测,又仿佛淡若春水,教人魂牵梦萦,捉摸不透。
      忽的,他眯了眯眼,好似有些错愕,“你的脸……”

      谈璇下意识地捂住面具,平静道:“微臣容貌丑陋,担心惊扰旁人,因而时时佩戴面具,还请殿下见谅。”

      唐玉霖沉默不语,眼中急速掠过阵阵涟漪,还有些谈璇看不懂的情绪,却是转瞬即逝。半晌,他收了手将她放开,转而对侍卫道:“放行吧。”

      手腕处忽的一空,方才被他触碰过的地方却仿佛被火灼烧过一般,烫得厉害,连带着她的脸颊都隐隐发热。她忙收起圣旨,跟在他身后进了内宫。

      没走几步,唐玉霖陡然驻足,轻轻唤了声,“谈大人。”

      谈璇亦停下脚步,垂了眸,甚是恭敬的模样,“微臣在。”

      “太后娘娘的慈德宫在东边,本王要去西边的集英殿见皇上,便不与大人同行了。”

      谈璇作揖道:“是,微臣告退。”

      唐玉霖轻“嗯”了声,便不再说话。谈璇低着头,不知他是什么神情。她往后退了几步,又作一揖,这才转身离开。

      直到往前走了许久,她仍能清晰地感觉到背后那道目光,如影相随。她猛然回过头,却发现方才站立之处早已不见了他的身影。

      谈璇摸了摸腰间的寒月玦,问:“楚王为什么要帮我?”

      寒月玦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或许他被你的美色所迷惑,对你一见钟情。又或许,他今天出门时一不小心……脑子被门挤了?”

      谈璇不满道:“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寒月玦道:“哎呀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么知道他的想法。你问我,我只好乱猜咯。”

      谈璇轻笑道:“我还以为你无所不知呢。”

      寒月玦哼了声,“我当然是无所不知,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事情只分成两种,一种是我想知道的,另一种是我不想知道的。楚王跟我没有半文钱关系,我为什么要浪费心力去感应他的想法。”

      谈璇无奈地笑道:“好,我知道啦,你最厉害你最棒。”鉴于眼下完成任务比较重要,她只得将一切困惑疑虑暂且按下,先往慈德宫拜见周太后。

      岂料,谈璇赶到慈德宫后,守殿的内监却告诉她,太后今日一早便去城外相国寺礼佛了,至晚方归。她心里记挂着系统的提示,但为免引人怀疑,她还是装模作样地在慈德宫喝了杯茶,之后才不紧不慢地往集英殿去了。

      ***

      与此同时,集英殿。

      鎏金博山炉内燃着苏合香,轻烟袅袅,气味清芬。

      皇帝唐惟站在窗棂旁,手中托着金丝鸟笼,随意地逗弄笼中的夜莺。
      窗外是无限春色,天光照见他玉琢般的侧颜,满是玩世不恭的意味,却难掩几许少年之气。

      唐玉霖坐在他身旁,正专心致志地冲泡茶水。
      修长的手指白皙胜玉,彩釉茶盅在他指间来回滚动,自是一番曼妙的风景。洗净茶具,放入茶叶,复取水冲泡,轻轻转动茶壶,鲸波乍起。

      片刻之后,他将茶水注入茶盅,抬头对唐惟道:“许久没有冲茶了,只怕手艺生疏了不少。今年的明前白茶,我特意托人从江南带回,还望皇上赏脸品鉴。”

      “好一阵没喝到三哥冲的茶了,朕当真怀念得紧。最近宫里新招了几个茶艺师,说得好像很厉害似的,但朕总觉得喝起来不对味。”
      唐惟将鸟笼递给贴身侍奉的内监辛华,端起茶盅轻轻嗅了嗅,小嘬一口,旋即一口饮尽。回味半晌,赞道:“茶汤碧绿而清澈,是为色绝;茶香幽雅而绵长,是为香绝;茶味清冽而甘醇,是为味绝。如此色香味俱全,放眼天下,只怕也是无人能及的。”

      唐玉霖道:“皇上盛赞,实在愧不敢当。”

      “朕从来只说实话。”唐惟在他对面坐下,挑眉笑道:“三哥太过谦了。”

      唐玉霖自己也斟了杯茶,边喝,边貌似不经意道:“听闻这几日,太后娘娘又开始在朝中安插人手了么?”

      “可不是么。”唐惟轻哼了声,神情轻蔑,“如今,这老女人的胃口是越来越大了,控制了工部、吏部还嫌不够,连户部都要横插一脚。放着满朝青年才俊不用,非要安排个黄毛丫头,别以为朕不知她安的什么心!她还当什么太后,干脆效仿武曌,登基称帝好了!”

      “黄毛丫头?”唐玉霖饮尽杯中茶,顿了顿,作讶然状问:“臣近日听闻,原尚书令谈护之女谈璇即将出任户部侍郎,难不成,竟是真的?”

      “不假。”唐惟砰的将茶盅砸在桌上,愤然道:“谈护是光风霁月、忠肝义胆的贤臣,没想到他女儿却糊涂得紧,竟甘愿听那老女人的摆布。户部乃是朝政重地,掌管国库钱财,把持经济命脉,朕绝不可能放任他们为所欲为!”

      唐玉霖的手稍稍顿了下,眼底急速掠过一道涟漪,却是转瞬即逝,快得教人来不及捕捉。他垂了眸,轻声笑了笑,声音温淡,不带一丝情绪,“那皇上有何应对之策?”

      “应对之策么,”唐惟捏着白玉茶盅,漫不经心地在指尖把玩,眸色薄凉,冷笑道:“明日,那谈璇便要正式入朝了,朕打算派出几名刀斧手,埋伏在她上朝的必经之路上。正所谓夜长梦多,趁她羽翼未丰,还是尽早除掉为好……哼,以绝后患!”

      ***

      最后四个字,听得谈璇心惊肉跳。

      前世好歹还派出唐玉霖色-诱一下,这一世倒好,竟然这么简单粗暴地想要弄死她!

      这昏君,简直……丧心病狂!

      巡查的侍卫列队走过,谈璇忙侧身躲到廊柱下,好在她反应敏捷,并未被人察觉踪迹。待侍卫走远,她立即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集英殿,回到吏部。

      春日正当明媚,鸟鹊在树梢间上下雀跃,周遭春红盛放,清香四溢。
      耳畔是唧唧鸣叫声,鼻尖是袅袅荼蘼香,头顶上,那明晃晃的日光照得她有些睁不开眼,连带神思都跟着恍惚起来。

      今日皇宫走这一遭得到的信息量太大了,谈璇勉强平复了心绪,终于回过神来。

      这一世的剧情好像与前世不太一样,虽然不知是为何缘故,但照此情形,户部侍郎是绝不能当的了,否则只怕出师未捷身先死,连仇家是谁都还没弄清楚便一命归西了。

      怎么办?

      寒月玦的声音适时响起:“宿主,这户部侍郎你当还是不当?”

      谈璇不假思索道:“不当。要报家仇有很多途径,未必非要走前世的老路。”

      寒月玦:“好的,那么宿主,你现在需要重新选定官职。请注意,这是一项系统任务,任务等级为二级,完成官职选定并成功上任,你将解锁美颜一式。”

      “重新选定官职么……我得想想。”谈璇沉吟道:“虽说,那昏君百般不情愿让我当户部侍郎,但毕竟圣旨是他亲自颁下的,若我直接请求他收回成命,无异于让他自打嘴巴,只怕他绝不会答应。况且,周太后那边也不好交代。”

      “宿主打算怎么做?”

      “我须得想个方法,给大家都找个台阶下。”谈璇默了默,问:“哎,话说……美颜一式是什么?”

      寒月玦嘿嘿笑道:“完成任务你便知道了。”

      ***

      集英殿。

      “刀斧手?”唐玉霖笑了笑,淡然道:“皇上,此事不妥。”

      唐惟斜睨他,“有何不妥?”

      “首先,虽然谈护已死,但他声望仍在,在朝中也还有余威。且他一生磊落,为国事鞠躬尽瘁,您杀他的遗孤,不妥。其次,谈璇乃是闻名天下的才女,世人皆称其为帝都明珠。此次她出任户部侍郎,全国上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若她在出仕之初便遭遇不测,只怕太后会利用此事大做文章,引导舆论攻讦皇上,也不妥。”
      唐玉霖抬起头,眸光浮动,似是在看唐惟,却又似是越过他在看窗外。半晌,收回视线,微笑道:“皇上,臣知道您素来爱惜名誉,必定不会一时冲动作出如此荒唐的事,对么。”

      唐惟静默片刻,忽然笑出声来,“果然还是三哥了解朕。朕虽然憎恶老女人插足朝政,也鄙视谈璇甘为太后的爪牙,但至少知道轻重。若朕真的杀了谈璇,将来遗臭万年,受千秋万世之口诛笔伐,岂非得不偿失?朕还没这么蠢。”

      唐玉霖点头,“皇上说的是。”

      唐惟问:“那依三哥只见,朕应当如何?”

      唐玉霖将水壶放于碳炉上,继续煮水,“谈护在升任尚书令前,在户部当了十年尚书,户部上下,皆是他的门生。这些年,户部一直持身中正,不参与朝廷党争,对太后一党更是敬而远之。太后力荐谈璇出任户部侍郎,必定是看中谈护的余威,想借谈璇之手,控制户部,让户部成为她周家的钱袋子。”

      唐惟微微叹息,“朕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奈何天妒英才,谈护死得不明不白。如今放眼满朝上下,竟找不出一人可以顶替他。若是传出去,岂不是要教天下百姓嘲笑朕朝中无人了。谈璇‘帝都明珠’的美才名,朕亦早有耳闻。若非她已归入太后阵营,说不定,朕也会考虑启用她。”

      “皇上,您须知道,谈璇毕竟只是个十八岁的小姑娘,即便她再有才,毕竟缺乏实操经验,户部那摊子事,又岂是那么容易上手的。再者说,即便户部官员看在谈护的面子上,愿意为她效力,但想要控制户部,绝非一朝一夕便可达成。”
      唐玉霖又饮一杯茶,缓缓道:“以臣所见,皇上根本无需担心,改日抓住她的错处,将她贬官或是罢黜,岂不是更好。”

      唐惟沉吟半晌,点头道:“好,朕便如你所言,先让她入户部,以观后效。至于周太后那个老女人……哼,她害死朕的生母在前,意图染指朕的江山在后,迟早有一天,朕要与她新仇旧恨一起算!”

      唐玉霖道:“皇上请放心,臣必定尽心竭力,为皇上谋划,绝不让我唐氏江山旁落。”

      唐惟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好,我们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对了皇上,近来,臣似乎还听到一些传闻……”唐玉霖顿了顿,斟酌着开口:“不知是哪个宵小之辈造谣,竟说谈护之死,与您有关。”

      唐惟砰的砸下茶盅,怒火冲冠道:“放屁!”

      ***

      虽已决心不当户部侍郎,但谈璇还是领齐了官服、笏板等一应物品,以免过早暴露目的,引起太后和昏君的怀疑。

      出宫后,她并未直接回家,却命小厮驾车去了御史令庄益群的府邸。

      且说这位庄益群与谈护相识于年少之时,二人同窗多年,意趣相投,之后又同时入朝为官,这些年来,一直相互扶持,说是有过命的交情亦不为过。谈护去世后,庄益群更是将谈璇视若亲生女儿一般,对他照顾有加。
      如今,庄益群官拜御史大夫,执掌御史台,是满朝言官之首,堪称股肱重臣,一言九鼎。

      马车停在庄府外。

      谈璇在管事的指引下走进内院,庄益群正坐在花架下翻阅书册,虽已至不惑之年,但他依旧神采奕奕,颇有风骨。

      谈璇上前作礼,乖巧道:“庄伯伯。”

      庄益群放下书,笑容慈蔼,“阿璇来了,快过来坐。”语毕,又吩咐管家端来谈璇最爱吃的糯米糕和蛋黄酥,“好一阵没看到你了,今天一定要在庄伯伯这儿吃完饭才能走。来,这些都是你喜欢的吃食,先垫垫肚子。”

      谈璇坐在他身旁,捻了块蛋黄酥,边吃边笑道:“阿璇知道,多谢庄伯伯。”

      庄益群点头,捋须道:“阿璇,明日你便要正式入朝为官了。你爹升任尚书令前,曾执掌户部十年,户部上下皆是他的心腹门生,如今户部尚书暂缺,无人主事,往后你这侍郎便是最高长官。虽说朝中对你尚有非议,但有你爹的根基在,加之你有真才实学,大可不必太过担心。若是遇到什么难事,直接跟我说,我一定会鼎力相帮。”

      谈璇道:“庄伯伯,实不相瞒,阿璇今日正是为此事而来。”

      庄益群颇为讶然,“出什么事了吗?”

      “恳请庄伯伯与诸位言官明日早朝时,极尽严厉之辞——”谈璇吃完蛋黄酥,擦拭嘴角,正色道:“弹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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