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个爹》乐乐威斯

10、4、夏穆 （中）

　　东京的夏天十分酷热，尽管韩育陵抵达时天色已暗，却没有半点凉爽晚风，韩育陵背着轻便的行李走在热闹的街头左右张望，一手拿着个巧克力草莓口味的可丽饼边走边吃，心想找个环境好的店家坐下来喝点小酒、吃个冰。

　　韩育陵上机时就已联系上夏穆，夏穆听说他已在飞机上，虽然埋怨了几句，自然还是没有逼他回去，但由于夏穆约了住在东京的一伙摄影同好聚会，聚会安排时间很不容易，不好临时又更改时间，于是便无法接机。

　　“你到我下榻的酒店去，待着别乱跑，好好躺着休息！一天乘两次飞机，我就不信你那腰不会疼！”小干爹苦口婆心地这么嘱咐宝贝干儿子，然而他不知道任性的干儿子一脑袋鬼主意，嘴上答应会到酒店，却乘计程车停在距离酒店两条街之外的地方，一路朝酒店的方向逛着吃喝玩乐。

　　“啊……这个没吃过。”一家售卖创意鲷鱼烧小吃的店吸引韩育陵驻足，事实上除了可丽饼，他还沿途吃了章鱼烧、铜锣烧、串烧，日本虽然曾来过不少次，但都是为了工作，此番还是韩育陵第一次在日本逛大街，他就像初游此地的游客，见到新鲜的事物就想尝试。

　　点了份抹茶红豆馅的鲷鱼烧后，韩育陵就背靠着店外的墙等候，一边接着吃饼，一边张望街上的人来人往。东京游客多，这一路上还是有人认出韩育陵，韩育陵都装做没发现，也不理会被拍照，反正他光明正大，没什么好躲。

　　鲷鱼烧做好，韩育陵立刻转身向店员索取，迫不及待地就低头咬一口，热乎乎的饼皮又香又脆，内陷则清甜不腻，韩育陵十分满意，抬起头想对店员表示感想，却见店员的表情显得恐惧，不过应该不是对他感到害怕，而是他身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接近。

　　韩育陵含着鲷鱼烧转过身，见面前约两步的距离有三个男人并排而站，男人都穿西装、梳油头，但西装穿得不伦不类，胡渣没有清理干净，没人手上或嘴里都有根香烟，脚踩花俏的皮鞋，衬衫衣领子凌乱地敞开扣子，露出一部分胸前鲜艳的纹身。毋庸置疑，这三个男人是典型的日本□□流氓。

　　韩育陵没有惊讶，亦没有立刻离开，他有预感这些人是冲着他来，而不是为了买鲷鱼烧。

　　“炎育陵先生。”站在中间的男人开口，他戴着一幅金边眼镜，语气慵懒散漫：“我们家组长，说是你朋友，要和你见面。”

　　韩育陵能听懂基本日语，明白男人的话，他嚼着嘴里食物，抬头看向不远处夏穆所住的酒店，他猜想，应该是和厦蕊有关的人在留意夏穆，偶然发现他，并找他下手，至于为什么？他暂时没概念。

　　“我在东京没有朋友。”韩育陵摊手，露出一脸的无辜，“你们认错人。”

　　“啧！”眼镜男很不耐烦，他掏出随身烟盒，把香烟拧熄在烟盒，再收回衣袋。日本□□真是不简单，还得有一定程度的公民意识，不随意丢烟蒂。

　　“说是你朋友就是你朋友！跟我走！”眼镜男说罢就转身走，他身边的两人则分别自左右来到韩育陵身旁，用有点威胁意思的眼神示意韩育陵跟着那眼镜男走。

　　韩育陵蹙眉，这三人的态度让他怀疑他们不是厦蕊的人，他觉得就算厦蕊至今依然厌恶他的存在，应该都不会再找他麻烦，那样做必会引出韩封，最坏的情况就是两败俱伤，厦蕊不至于这么不计代价，又不是有仇。

　　“我是游客，我如果喊救命，你们觉得会怎么样？”韩育陵左右看身边的男人。

　　前方的眼镜男忽地转身，横眉怒目地大步走到韩育陵跟前，近得两人胸口几乎就要碰上，韩育陵后退，他身旁的男人默契地挡着他退路。

　　“就请你到对面的咖啡馆喝咖啡而已，谁要你的命了？”眼镜男抬着下巴，睥睨瞪着韩育陵，他比韩育陵高了点，但韩育陵认为那是因为他穿的皮鞋有垫高。

　　“晚上喝咖啡我会失眠。”韩育陵苦恼地歪脖子，一边思索最佳对策。

　　“少浪费老子时间！”眼镜男怒吼，韩育陵及时抬起鲷鱼烧袋子挡在脸前，才没被他的唾沫喷溅。

　　“带他走！”眼镜男对韩育陵身后的两人吩咐，那两人应了声，就各自用力地拉住韩育陵手臂，鲷鱼烧因而摔在地上。

　　韩育陵低下头，惋惜地说：“那很好吃啊，你得赔偿我一个。”

　　韩育陵原以为眼镜男会把鲷鱼烧踩扁泄愤，没想到这眼镜男的公民意识铁杆般坚定，弯下身就去捡鲷鱼烧，韩育陵深吸一口气，抬脚就把鲷鱼烧揣出老远，并同时用力挣脱右臂，反手扣住他右边那男人的手腕，后踩一步扭腰，将没站稳的男人甩到左边，撞上左边的男人，左边的男人被撞开，他的手亦给松开，刚好能推开眼镜男踢向他肚子的脚。

　　“救命！”韩育陵拔腿便跑，还大呼小叫，虽然引来了路人视线，但似乎没人敢伸出援手，他也不介意，这是人之常情，他的目的是引来巡逻的警员，所以他跑向适才有见到巡警的地方。

　　“喂！”

　　忽然听到一声叫唤，声量不大，有些沙哑有些沉，乍听分不出声线性别，不过就这一点让韩育陵一瞬就认出这辨识度高的声音来自何人，他立即停下脚步转回身，看见叫唤自己的人，没错，就是厦蕊。

　　追着韩育陵的三个男人也看向厦蕊，厦蕊踩着高跟鞋缓缓朝韩育陵走来，那三人不但没跟过来，反而后退，他们望向厦蕊的脸色有些紧张，看来韩育陵没猜错，这三人并不是厦蕊派来对付自己的。

　　厦蕊站到韩育陵跟前，纤细的双手环在胸前，高贵又气势凌人，这模样和韩育陵最后一次见到她时一样。厦蕊不是典型的美丽女人，她虽纤瘦，身高却和夏穆几乎一样，她样貌较中性，因而很有特色，让人一见难忘，她比夏穆长得更像厦爷，韩封曾说，夏穆如果扮女人，会比厦蕊还像女人。

　　厦蕊背对着那三个男人，自始就对那三人视而不见，韩育陵不得不认同韩封所言，厦蕊比夏穆更有男子气概。

　　“你这明星居然沿街喊救命，真是不怕丢人。”厦蕊的语气透着无奈，不像是有任何恶意，倒很像韩育陵的干爹们平时教训干儿子的口吻。

　　韩育陵抬手指厦蕊身后那三人，像个对大人投诉遭野孩子欺负的小孩，撅着嘴：“遇见坏人得喊救命，夏哥教我的。”

　　厦蕊哼鼻，韩育陵赔笑，这一刻，韩育陵相信厦蕊从来不是个恶人，她曾经的所作所为，只是出于失去家人的不甘。当下，韩育陵决定想办法修复厦蕊和韩封的关系。

　　三个□□男在原地没逗留多久，韩育陵见眼镜男打了个电话，之后他们就消失，厦蕊至终都没瞧上他们一眼。

　　“与我喝杯茶吧。”厦蕊用优美的动作把长长的烟管凑到嘴边。

　　韩育陵摇头，“我想吃冰。”

　　“我听说你胃不好。”厦蕊皱着眉头这么说，她这神态和夏穆很像，令韩育陵看着倍感亲切。

　　“没有没有。”韩育陵摇手，“我胃病早就好了，壮得像头牛！”

　　厦蕊扬起嘴角笑眯眯，韩育陵以为得逞，乐呵呵地跟着厦蕊走，走没多久，厦蕊停步在一家很高档的传统日式餐馆，韩育陵心想高级餐馆不可能做不出冰，就欣然跟进去，两人被带领到装潢雅致的厢房就座，厦蕊看来是常客，一坐下就有人送上散发着樱花清香的花茶，并且只以点头的动作似乎就完成点菜，韩育陵很怀疑厦蕊到底有没有给自己点一份冰品？

　　服务生走后，厦蕊给韩育陵倒茶，韩育陵急忙接过茶壶，给厦蕊和自己各斟满一杯茶。

　　“蕊姐喝茶。”韩育陵态度有礼。

　　厦蕊看着送到面前的茶杯，脸色透露着些微不解，她先喝口茶，放下茶杯时，她直视着韩育陵，问：“你不厌恶我？”

　　韩育陵眨眨眼，“你都不厌恶我了，我怎么会厌恶你？”

　　“你怎么知道我不厌恶你？”

　　“因为你刚才救了我呀。”

　　“我又没解释，你便认定刚才那些不是我的人？你忘了我以前害你受伤？”

　　“我受伤是因为我自己身体不好，和你无关。”韩育陵低下头，歉疚地接着说：“反而是我……害得你和封哥的关系变糟，对不起，这么多年，一直没向你道歉。”

　　厦蕊没有回应，韩育陵抬起头时，见她仍然以一双锐利的目光看着自己。厦蕊是个大小姐，又是曾经成立模特儿公司的女强人，如今似乎是相当有势力的□□组织关系人，有如此的身份背景，必然已养成不会轻易向人低头的性格，她适才直言承认害过韩育陵受伤，那也许已付出她表达歉意的最大诚意，韩育陵觉得这样已很是难得，于是一点不介意厦蕊这般强悍的态度，若不是有这样的态度，她一个女人，大概很难在男人的世界生存。

　　“我本来，决定这辈子都不原谅韩封背叛了我爸。”厦蕊忽然转移话题。

　　“不是的，封哥并没有……”

　　“我知道。”厦蕊打断韩育陵的话，接着道：“是霍瑶从中挑拨，我爸才会把他们俩逼上绝路，但是，霍瑶死后，我爸给过他们机会回头，是他们不接受。”

　　厦蕊说的‘他们’，当然是指韩封和路卡，厦蕊重提旧事，瞬间令韩育陵的心情沉入谷底。

　　“对不起。”韩育陵苦笑，“我那时候要是死掉就好了。”

　　“我也曾经这么想。”厦蕊抚摸着茶杯杯沿，低声喃喃，“如果你死了，韩封就失去离开我爸的理由，他会接手我爸的事业，会一直把我当大小姐呵护，一切会和从前一样。”

　　韩育陵沉默，不忍心斥责厦蕊自私的想法。

　　“不过，那时候你入院，韩封用想杀我的眼神警告我别再出现时，我才想通，韩封从来没把我厦家当做归宿，无论当初你是否有出现，他总有一天还是会离我而去，我在他眼里，只是雇主的女儿。”

　　“不是的。”韩育陵紧握双手，痛苦地皱眉，“封哥不是那样的人，封哥只是……他只是……”韩育陵一时不晓得该怎么为韩封说好话。

　　“他只是做了选择。”厦蕊接下韩育陵的话，韩育陵愣了半响，觉得厦蕊说的没错。

　　“他做的所有选择……”厦蕊深吸口气，再缓缓叹出，“我要经过了这么多年，才能理解，那是对大多数人都好的正确选择。”

　　厦蕊说的‘所有’，大概除了韩育陵知道的事，还包括许多韩育陵不全然知道过程的事，比如韩封帮夏穆和芦绍宗私奔，比如韩封把路卡捧上位，比如韩封拒绝厦爷要他当女婿，这些事都是韩育陵偶尔听干爹们聊天或吵嘴时提到的，他虽然表示过好奇，但干爹们都不想多谈。

　　“要是……年轻的时候，我听韩封的话，念完书就留在国外生活，现在一定……还能听他喊我一声小蕊。”厦蕊微垂着头，嘴角浮起淡淡的微笑，此刻的她一点没有女强人的气势，只像个沉浸在青涩美好时光的小女人。

　　“其实……”韩育陵思索片刻，虽然他不太确定韩封的心思，不过他觉得韩封不至于那么小器，“封哥现在没以前那么有原则了，你去找他，他不会计较以前的事，路哥嘛……呃，路哥也没以前那么凶了，真的。”最后这句，韩育陵说的比较没有底气，如今他四个干爹当中凶起来最可怕的就是路卡。

　　“三哥也是这么说，不过他还是劝我别轻易去找韩封，你知道为什么吗？”厦蕊单手支颊，带着点调皮意味地瞅着韩育陵笑。

　　韩育陵抬手指自己，尴尬地说：“因为我吧。”

　　“你倒是很清楚，你在韩封、路卡、芦绍宗，还有我三哥心目中的位置，比任何人都重要。”

　　“嘿嘿。”韩育陵抓头傻笑，从前觉得干爹们对自己无私的爱很沉重，现在已坦然地为此感到幸福。

　　厦蕊的茶杯空了，韩育陵立刻给她倒满。

　　“三哥的担心合理，刚才就发生了，你才刚到东京，就有人想拿你下手。”

　　厦蕊终于提这事，未免话题又被转移，韩育陵赶紧追问：“那些是什么人？他们怎么认识我？”

　　“你知道我丈夫的身份，还有我丈夫过世不久的事吧？”

　　“嗯。”韩育陵点头。

　　“我丈夫临终前把组长的位子交托予我，组里的人都认可，三哥想说服我放弃，但他不会成功，他以为我是觊觎□□的权势才嫁给我我丈夫，他错了，我真心爱慕我丈夫，我要继承他的遗志，让组里所有人生活无忧，他曾把组当做自己的家，组员都是家人，如今，组就是我的家，组员们都是我的家人。”厦蕊说得神采飞扬，提起他丈夫时的语速稍微放慢，眼神里略过一丝眷恋之意，想来她确实爱着她丈夫。

　　“听起来，你先生蛮了不起呢。”韩育陵觉得讨好女人的方法之一就是投其所好，必须称赞对方喜欢的人事物。

　　厦蕊笑得眯起眼，“他呀，看起来吊儿郎当，却是个深思熟虑的人，有长远的计谋，满腹的心机，在敌人眼里，他笑里藏刀，谁都不敢轻易惹他，在组里，他就是可靠的大树，连组员的小孩都喜欢他。”

　　“听起来，有点像某个人呢。”韩育陵歪脖子。

　　厦蕊哈哈笑，“怎么？我得不到韩封，难道就不能喜欢上一个和他有些像的人？”

　　“能！怎么不能？我肯定那人一定比封哥好！封哥现在肚腩多大，你知不知道？”

　　厦蕊给逗得捂着嘴笑，此时服务员上菜，是鳗鱼，韩育陵觉得还行，两人在愉快的气氛下动筷，韩育陵期待着下一道就是他想要的冰品。

　　吃着鳗鱼时，厦蕊大致解释韩育陵被盯上的原因，刚才那三人来自厦蕊如今所领导的组织的对头，对方本想趁厦蕊的丈夫过世来打击这群龙无首的组织，却想不到厦蕊也不是个好惹的角色，于是只能一直静观其变，直到夏穆来找厦蕊，得知夏穆是厦蕊亲哥，他们就想对夏穆下手，岂知夏穆看着风度翩翩却和厦蕊一样不好惹，那些人吃了几次亏就没敢动作，只暗自跟踪，厦蕊说，那些人是守在酒店附近，偶然看见韩育陵，才临时决定要抓韩育陵回去要挟他们兄妹。

　　“他们怎么知道我和夏哥的关系？”韩育陵问。

　　厦蕊只吃了半条鱼就停筷，擦了擦嘴回道：“那些人对我和三哥都进行了彻底的调查，三哥行事虽低调，但他和芦绍宗在一起不是秘密，稍微查一下就知道，芦绍宗算是个公众人物，最常带在身边出席大型场合的人就是你，你自然就别列为其中一个可以下手的关系人，你这张脸那么好认，他们就算只看过报章上的照片，也能马上认出来。”

　　“他们不会找宗哥麻烦吧？还有封哥和路哥，没被盯上吧？”韩育陵担心地问。

　　厦蕊淡定地摇头，“他们的能力还没大到能跨国抓人，再说了，他们要真的找上韩封，应该会客死异乡。”

　　“也对。”韩育陵衔着筷子点头，“难怪我来找夏哥，夏哥会生气。”

　　“好在三哥小心，他担心你会出事，临时又走不开，便要我去酒店找你，确保你安全，你倒是很不听话，居然在街上逛，活该出事。”

　　服务员进来收盘子，待服务员走后，韩育陵扭捏地低声拜托：“蕊姐，能不能……别告诉夏哥刚才发生的事。”

　　“不能。”厦蕊站起身，“走吧，送你回酒店。”

　　“等等！我的冰呢？”韩育陵大声嚷。

　　厦蕊双手叉腰，低头瞪韩育陵：“要冰做什么？冰你屁股？”

　　“呃！”韩育陵吓得差点咬舌头，他小干爹真不厚道，连他屁股频繁挨揍的事也告诉厦蕊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