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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

  •   鄢荣章不点头,陈太爷在三角洲的手脚就伸得慢。周长山对新生意兴致缺缺,他虽然还当陈筱的朋友,但陈家的烦恼已经轮不到他操心。这些天好事坏事撞作一堆,有的谈妥了,有的饭桌上拔枪,有的人死了,有的人进来,什么都动荡,人人都忙碌,周长山成为烦恼堆里的闲人。他最好消遣的去处也失去了,筒子楼里已经一星期没亮灯,最后一次匆匆见面时,鄢荣章安慰他:“等我忙过这阵,天天都来见你。”
      周长山理解他的忙碌。鄢荣章坐在高位,平常人衣食住行的烦恼都被他踩在脚下。但这高位是建在纸牌塔上,风吹也要地动山摇。他忙得连脱衣都没时间,规矩地在周长山眼睛边上亲吻。周长山把他推开一点,摇头说:“无所谓,是不是鄢总警长,都没什么分别。”
      鄢荣章被他推开,直起身子看他。他们在街头路灯下碰面,鄢荣章坐主驾驶,周长山坐副驾。路灯光打在他们车顶,灯管白亮,照得车里满是白光黑影。鄢荣章看了一会,耸了耸肩,同意说:“你开心就好。”
      周长山笑了一声,推开车门下去。他在车门边停了一下,朝鄢荣章摘帽致意:“拜拜。”
      再见到鄢荣章,不是在任何正式场合。周长山晚饭时临时起意,散步溜达着来到按摩馆林立的一条巷。天边最后一点挣扎的青白也隐没了,整条街以另种面貌醒过来,满街粉紫招牌,显得一种艳俗的搭配。他在霓虹灯下发了会呆,就听见有人在他背后按车喇叭。他转头去看,看见鄢荣章手臂搭在车窗边上朝他吹口哨:“靓仔,赏面同我兜风吃夜宵啊?”
      周长山感到无奈。他走过去由上而下地打量鄢荣章:“大晚上戴墨镜,很爱演?”
      “台本是这样说吗,”鄢荣章听话地把墨镜推上去,露出一双带笑的眼睛,“配合一点好不好?”
      “行吧,”周长山手臂撑上车顶盖,“那是去金平还是鼎隆啊?”
      “不是真想去吧,”鄢荣章打开车门,把周长山拉进来,“很可惜,路边去吃馄饨面啊。”
      车子果然停在路边。虽然是街边小摊,但也是有讲究的一家,老字号,他们从五年前吃到五年后,整条街都已经拆过一遍,因为鄢荣章,这家小店还停在原地,供人怀旧。刚刚坐上凳子,鄢荣章就感叹:“时间过得好快……我们第一次出来,就在这张桌子。”
      “记性不错。”
      “还可以,该记得的都记得,”鄢荣章掰好筷子递过去,“尤其你让人记忆深刻。”
      五年前周长山坐在鄢荣章车上时,还以为他要把自己押进警局,或者不用那么麻烦,让自己死在半路也可以。
      五年前他只是个小酒保,不讲规矩,不讲究天高地厚,死在哪里都可以。
      他表情仍然淡漠,所以鄢荣章不知道他的内心想法,只觉得今晚走运,遇见他这个年轻人。那晚本来只有一场无聊——非常无聊的小聚,鄢荣章刚刚升职,按理请客,酒桌上谈安全话题,其中没有至交,也没有抱负,是浑浑噩噩的一场。
      他们去的酒档也很安全,明明白白地交过陈家的保护费,同一个晚上陈太爷也在里面的包厢会客,热闹得很祥和。
      然而在碰杯和谈笑里,突然炸出一声玻璃碎裂的脆响,就在鄢荣章的卡座后面,他还没转身,已经升级成打架斗殴的动静,听声音你来我往,打得挺疼。等他终于撇过头了,看清是众多彪形大汉打一个。“什么人都,”他捏着烟卷咂嘴,“这里打起来,真有不要命的。”
      “一边是林家的,一边不认识,一个愣头青,不知道什么缘由,”边上的同事招呼一个酒你,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女人啊,”酒保擦着杯子凑过来,“挨打的那个最近新来。林老板看上店里一个侍应生,他说店里没有这个规矩,两句话谈不拢,一酒瓶砸在林老板脑袋上了。气疯了,今晚要出人命。”
      “真假,”鄢荣章被呛住了,“什么年代还演这出?哎——这后生挺能耐,还站着呢。”
      周长山还站着,但站不太稳了。如果没有别人帮忙,他再站不了几分钟。但是那个侍应生,十六岁的小姑娘,混乱里人们忘记的一条导火索,已被他推出了人堆,他挡在人家前面,背脊挺直。林先生在泰盛行走多年,经验丰富,手下的武装也丰富,周长山不一样,只有一支敲碎的酒瓶。这半截酒瓶像野狼呲出的尖齿,林先生半张脸被血盖着,已经受了它的害,周长山抬手的时候,半圆的人墙被他恐吓出一片空地。
      “逞英雄,”林先生捂着额头,生气过头反而咬牙切齿地笑,“爱逞英雄我成全你,给我往死里打!”
      “闹大了,要死人了。”警部同事们没有警部的自觉,坐在卡座上点评这场闹剧。鄢荣章应和了一声:“死人啊,”他摇了摇头,“不太好。”
      酒气上头,血气也上头,鄢荣章站了起来。幸好他离得近,等他走过去,冲得最前的打手只是举起钢管,还没往下砸,鄢荣章突然冒出来,吓得打手手一歪,砸碎旁边整张玻璃桌。鄢荣章来得莫名,他的脸最近又正当红,往后生面前一站,林先生也拿不准主意了。趁局势僵持,鄢荣章先打招呼:“林老板,最近好啊?”
      林先生皱起眉头:“鄢警长,您唱哪出?”
      “我不敢当,是陈太爷。他今天在这里会客,见血死人都不吉利,要冲撞。林老板,教训人的方法很多嘛,不一定要当场给这个刺头痛快。我替您铐他回去慢慢来,一样的。”
      太俗套了,什么年代都有的俗套,但俗套也经典,经典让人没法拒绝。林先生最后剜了周长山一眼,眼神够狠,却让步说:“麻烦鄢警长,改天请回你。代我问陈爷好,我不方便,先走一步。”
      鄢荣章转头看他领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去,余光瞥见周长山站在原地,还紧握着夭寿的碎酒瓶。他转向这个愣怔的年轻人,把他攥紧的手指掰开,装模作样拷上手铐,朝门口偏了偏头:“不要再站着发呆,还要我请你吗?现在轮到我慢慢教训你。”
      路过同样愣怔的同事时,鄢荣章也朝他们摆手告辞:“先走一步啊。”
      他带着周长山上了自己的车。直到俩人在夜宵摊子上坐下来,周长山才眨了下眼睛,终于回过神来,不可置信地问:“你救我?”
      “你这人很有趣,”鄢荣章如实说,“很少见到你这样挺身出来的。”
      周长山冷哼:“泰盛大多数人都是残废。”
      “能说会道啊,尤其会得罪人,”鄢荣章被他逗笑,“泰盛不缺你这种愣头青,但是大多活不长,没命让我见到。这里很多残废,也不缺死人。你如果不找到靠山,也会不明不白地死。不过你遇到我,运气很好。”
      “你是靠山?”
      “可以是,靠上我你能平步青云。但你不如先告诉我,平步青云,你想做什么呢?”
      周长山沉默了一会,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把自己的内心和盘托出,但是身上的淤青伤口疼得厉害,不让他有思虑的余裕。他最后呼了口气,还是照着心声说:“平步青云,我要一切事情……干净规矩。”
      鄢荣章端详了他一会。等老板端上两碗馄饨面,他告诉周长山:“方才那间酒吧记在陈家名下,想在道上混出头,陈家会是个好开始。但你要从底层做起,机遇我给你,你要自己抓住。你现在太直白……只有从头学起,该学的都学会了,以后万人之上,才能活久点。”
      周长山没有欣喜的神色。他从不觉得自己受命运偏爱,对于这突然的好运也谨慎对待。他直白地问:“你需要什么?一个在道上混的眼线或者帮手?”
      “随便你,”鄢荣章撑着头,隔着馄饨面的热气看周长山,“自己的路,你走去哪里都可以。但我建议,你现在最好是先去药店。”
      周长山仍然,他说:“很可疑。”
      鄢荣章从筷笼里抽出筷子,拌了两下面条,说:“随便你。”
      他们再来这家店,事事都已变样,老板没记得他们,也不多招呼,放他们两人独自对坐。周长山想起来了:“你那时候不告诉我原因,我觉得你很不可信。”
      “告诉你原因你就会信?”
      “一见钟情嘛,”周长山嗤笑一声,“确实更不可信。“
      ”但你还是往这条路上走,这不就行了?”
      “鄢荣章。”周长山往旁边移开视线,看着煮面的大锅,一片白雾滚滚。他咬了下牙,想吃面,也想抽一根烟。他依然直白地问:“你第一眼看见的我,和现在的我,还是一模一样?”
      鄢荣章笑起来:“第一眼看见你,悍不畏死,不知道天高地厚,这不太一样。但你义气、良善、野心勃勃,还是一模一样。”
      一个义气、良善、野心勃勃的理想主义者。周长山看向黑夜里去,不置可否。
      老板端上两个海碗,回忆就停在这里。鄢荣章推给周长山一碗,开始说现在的事:“你知道陈太爷最近进展吗?他终于联系好,三角洲那边,三家都要派人来,和陈家谈合作分成。他们这周六在龙心会堂碰面,随行还会带一批样品。”
      “一些人。”周长山纠正他。
      “……一些人。”鄢荣章改口。
      虽然不在金平鼎隆,说的却是一样的事。周长山有些佩服:“碍着陈爷做生意还能把他动向摸这么清,你挺厉害。”
      “怎么就是碍着,”鄢荣章敷衍地笑了下,“我跟陈爷说的,他要是能谈妥了,我当然入股,在此之前呢,观望。”
      “这话说的,你当陈爷傻还是我傻?”
      鄢荣章不笑了,有些话还得说明白:“陈爷那边有我们的人。这周六龙心会堂,我们要陈爷人赃俱获。”
      一声轻响,周长山筷子磕上碗沿落了地。他问:“你们要动陈家?”
      “不止是陈家,”鄢荣章重新递给他一双,周长山去接时,他却一时不放手,握着周长山的手腕,压低声音,“你和我,整个泰盛,都要重新洗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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