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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 小试牛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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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暖曛,窗外树影婆娑。我立在镜前,为自己系上一根黑腰带。
腰带上金线绣着几个字,拿起看时,写的是:岸阳松柏道馆,温其羽。
这就是我的新名字了。
我想我大概是再世为人了,没从娘胎里出来,倒变成个十三岁的孤女。记忆里许多杂乱的信息纷至杳来,我定了定神,转身去打开了窗子。
清爽的风越窗而入,太阳更亮了,树笼中啼鸟的叫声更欢了。我迈步出门,依照新记忆中的轨迹,开启转世后的第一日。
首先是到训练厅晨练。养父喻世松是道馆馆长,我叫他一声师父。他在厅外读报纸,我打了招呼,师父朝我一笑,目露慈祥。厅内,两位师兄正在热身。见到我,一个迎上来关怀,另一个只是淡淡点头。
跟我说话的男生一颦一笑皆是温柔,有关他的记忆却不平凡。喻初原,师父师母的儿子,元武道天纵奇才,去年夺下市青赛男子组排行第一,名副其实的世界冠军。温文的外表下,是遮掩不住的夺目光彩。
“你今天来这么早,困不困?”初原含笑问我,“训练还没开始,要不要先到那边小憩一下?”
“用不着,”我回以一笑,“我和你们一起热身吧。”
我去拿手套时碰到了另一位师兄。初原是道馆大师兄,说来奇怪,记忆里却是这位二师兄带弟子多些。他教管严苛,没人敢在手底下放肆。视线相撞,我看清了他那双眼睛,冷静,幽邃,又有着难以摇撼的坚定。印象中,这是个沉默的少年。
若白。我无声念着他的名字,面上只是笑笑,戴了手套让初原带我打拳。
弟子们陆陆续续来齐,忽然有人从身后抱住我,回头,是一个笑容灿烂的女孩。
“其羽,你今天起这么早呀。”
“早安,晓萤。”我说。她与我同一宿舍,早上出门时我还顺手替她掖了掖被子。想起她的睡姿……我忍不住笑,真是不敢恭维。
晓萤和我说长道短,突然伸脚出去,身旁路过那人便被狠狠绊了一下。我抬头一望,原是松柏三师兄,我的小师弟,胡亦枫。这俩人是一对冤家,当我的面都能闹起来。
第一节课师父吩咐大家盘坐两侧,随机抽取相同段位的弟子上前对练。轮到我时,一看对手,居然是若白。他立下在我的正前方,身姿挺拔,气势如山。
我心中咯噔一下。其实我不会打。前世在元武道上的造诣止步于绿腰带,陡然间要我对付黑带高手,我只怕做不到。
垂眸,腰带上我的新名字在灯光映照下熠熠生辉,那一瞬间我忽然不怕了。
迟早要面对,何不一打痛快。
初原做裁判,礼毕后,他朝我比加油,随即朗声宣布:“比赛开始!”
我不知如何进攻,只得以防守为主,诱动这具身体反击。
蓦地一阵凉风扫面,我浑身一凛,意识旋即被牵动,自发地一侧身,避过若白的下劈,随即绷足,髋部发力飞起一记侧踢迎击,对方亦同时后踢袭来,两腿在半空中相撞!
啪。
一阵钝痛感袭来,激醒了浑身细胞,推动我将腿力送到极致。
力敌不过,被若白压了下来,我点足后跃,离他稍远了些。
虽然暂居下风,我却仍然感到惊喜不已——这具身体,没有忘记元武道!一招一式都深深刻进了骨髓,敌方的一举一动,都能引发反应。
思绪间又见腿影罩来,我弯身向后一仰,险险躲过。若白追袭而至,我抬臂抵挡,一连接下数招,动作总比意识快一步。
这一战虽是挨打多些,但体内迸发出的能量却时时令我欣喜,且若白在与我喂招时更重引导,腿力亦不猛烈,比赛初始时我还在极力矫饰内心的怯战,如今也已慢慢进入了状态,在若白有意无意的带动下,渐生出酣战的快意,拳脚也肆意了许多。
辗转几十招过,我忽感脑中一道灵光打过——
反应过来时,身体已经跃至空中,左足挺得笔直,借着空翻后下落的惯力,击向若白。
对方闪电般跳开,我那一击落了空,下一瞬,胆怯的心态再次冲回大脑,本可以一个鹞子翻身去到几步外站稳,却因我的后缩而错失良机。地心引力将我牢牢扼住,跌落在地。
先行着地的手臂疼得阵阵发麻,五脏六腑都被这撞击震动了下,我咬牙忍着没痛呼出声,暗自祈祷自己不要像武侠片里那样哇出一口老血。
在我试图感受那口老血究竟存不存在时,若白几步奔来,将我扶起身。
“没事吧?”他略带焦急地问。
我摇摇头,“没事。”
“我扶你下去休息。”
若白搀着我来到条凳上坐下,初原跟着过来查看,“活动一下关节,看看有没有哪里受伤。”
我依言照做了,痛感虽仍在发作,好在也没什么大毛病。我在脑海中回忆起方才腾上高空的感觉,奇妙、新颖,令我有些激动,又有些后怕。
原来身负武艺的感觉是这样的。
剧烈运动之下的心跳还未平复,我却感到很欣喜,方才在对战中尝到的甜头,抹去了我初时的紧张和不安。“我很好,只是这动作没有做熟,有些遗憾。”
“腾空翻的难度很大,其羽,你能做到这个程度,已经很棒了。”初原宽慰我,“刚才肯定摔疼了吧,好好坐在这儿别动,我去拿冰块给你敷一下。”
“谢谢。”我说,目送他离开。
时光飞逝,我来到松柏道馆已一月有余了。
这日我和初原一块喝茶。他的屋前屋后花圃丛植,站在院外,缤纷的花色就已铺满了视线,风拂过,鼻息里便满是醉人香气。
我们坐在常青藤架下,树影斑驳。放下茶杯,初原递给我一只洒水壶,“其羽,帮我浇下这几盆月季好吗?”我接过,开始浇花。
“这么多花,你最喜欢哪一种?”我问他,初原答:“大概是月季花吧。”我又问为什么,他说:“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喜欢。它很美,不是吗?”
“是很美。”我说,随口问了一些关于养花、护花的问题,初原正津津乐道,忽然门外走进个人,远远地,便听见她含笑说话的声音:“初原哥哥,周六了怎么也不来找我玩呀?”
初原见到她,微笑着唤了声“婷宜”。
婷宜很漂亮。她是那种明艳到极致、夺目逼人的漂亮。十五六岁年纪,举手投足间已有了成人的优雅娴熟。记忆里婷宜是富家小姐,元武道女神,世界排名前十的选手,天资聪颖。
她与我打招呼,眼神里全无笑意。
“好久不见。”她说。我惊讶于她的态度,依然笑着还了礼。
婷宜的目光回到初原身上,她语笑嫣然,仿佛方才的冷淡只是我的错觉。
谈了一阵婷宜忽说起我,“其羽,好一阵子不见,不知道你有没有进步呀?不如我们比一比吧。”
由不得我拒绝,她状似热络地挽住我训练厅里带。若白正在厅内整理用具,我们的视线碰到一起,他深深看了我一眼,递过手套。
我们准备,比赛开始。
“呀——”
仿佛一阵暴风袭来,婷宜出招疾如雨下,衔合紧密难以招架。我全凭意识防守,她的速度则越来越快。
上格,中格,后仰,交换走位。这一切不过在瞬息之间,我的心跳被催发到极致。
扑通,扑通。
来不及反应的刹那,婷宜的一脚印上面门,我由不得脚下踉跄,灼烧般的疼痛在左脸颊蔓延开来。自此婷宜完全将我控制住了,连续不断的追击下,我竟连防守的空间都不曾有。
最后一踢落,我栽倒在地。初原宣布比赛结束,走过来将我扶起。婷宜站在几步之外冷冷将我望着,嘴角甚至勾起一抹哂笑。她走过来,脸上的哂笑变成了关切,“没事吧?我是不是打重了?都怪我,还把这当成正式比赛呢。其羽,看来你要继续加油了。”
她在挑衅我。我本无所谓输赢,这一刻却觉得无比屈辱。像是当众被煽了一巴掌那样,心底翻江倒海,难得安生。我轻推开初原,后退一步,举起双拳:“我们再来。”
“不了吧,你看你都受伤了。”
“没事,”我咬牙,“请赐教。”
“婷宜,算了吧。”初原在旁劝止,婷宜笑了笑不以为意,“这可是她要求的。交流而已,我有分寸。”初原又望向我,我站在原地,保持准备的姿势不动。
我瞬也不眨看着婷宜,思绪飞快转动。她的腿法精准,几乎没有瑕疵,若想攻破,凭我此刻的实力还做不到。但婷宜自负。稍有伪装她便会忽略掉我的新变化。我唯一的优势就是,她不知道我是另一个我。
婷宜再度攻来,速度没有丝毫减慢。我以攻为守,小心周旋。一记后踢戳向左肩,我并不躲,硬生生受了。婷宜这一击只是虚张声势作铺陈之功,力道不重,她的后招被我拖慢,提膝扬髋势要再攻。
就是现在!
蓄势已久的后足猛地踏上婷宜左膝,她被踩落下地,我则借力拾级,跃至半空,回旋踢取她头部。
婷宜偏开,那一踢捣中她胸口。我趁势追击,心依旧跳得厉害,像是置于危墙之下,每一步行动都让我浑身颤抖。
我的追击比想象中顺利,婷宜连中数踢,步步后退。她应当是没料到我的转变,吃惊之下来不及作反应,被我钻了空子。
“呵——”
一记满含戾气的横踢侵来,我踅身后躲,婷宜却借机与我拉开距离,变换姿势,蓄力猛攻回来。我由不得一阵心悸,但我不能后退。此刻,硬碰硬是我唯一的机会。
我们奔向对方,点地腾空,同时打出一踢。
两腿交锋。
片刻后这场博弈得出了结果。
我摔跌在地,下颔疼痛欲裂。我挣扎着爬起,所做的努力竟像困兽之斗,任由婷宜左一横踢又一旋风踢,全无还手之力。
啪。
又是一踢印在胸口,我方才看到意思胜利曙光,顷刻间便再度跌落谷底。眼前腿影翻飞,我数不清挨了多少次踢打,蓦地眼前一道黑影罩来,前额猛受重击,我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不受控制地往下倒去。
混乱中我听到初原的声音,随即一双手接住了我。我弓着身子,好一阵才从眩晕中恢复过来。眼前逐渐清明,我一抬头,正对上婷宜投过来愤恨的目光。
那一瞬间我什么都明白了。
我松开初原,慢慢走向婷宜,伸出手。
“多谢,我……领教了。”
她犹豫了下方才与我交握,暗中加大了手劲,用只有我听得到的声音说:“你永远别妄想做我的对手,趁早认输吧,我可不想别人说我欺负弱者。”
我当没有听见。
初原追上来替我检查伤势,又说要拿药箱来,“其羽,去我宿舍吧,那里的药很齐全,万一有哪里伤得严重,我勉强也能治……”
“初原哥哥!”婷宜略急切地打断他,又望向我,“对不起其羽,都怪我出手重了,我真的不是有意的,可今天有一场很难得的音乐会,初原哥哥答应陪我去的,你能理解的,对吧?”
“婷宜,我们改天再去。”初原说,我拍拍他,“伤不严重,我自己擦点药就好。你去吧。”婷宜顺势拉走了初原。
我目送他们走远,忽然一团火蹿上心头,我没忍住,一拳捶在身旁的沙袋上。稍稍冷静下来才想起若白也在现场,视线望过去,他转身从架上拿了药酒和棉花,对我说:“过来坐下,擦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