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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十三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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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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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座半山腰上的大房子。
七十年前,是个很好的住处,只有有钱人才住得起。
七十年过去,山上早已经不再是炙手可热的宝地,反而是房地产开发商手中的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韦祺祥今日却开着车,缓缓地盘山而上。
他要去寻找一个人。
段英崎。
古旧的房子外沿早已经爬满青苔,当初精致的钢铁大门也锈迹斑斑。七十年的岁月,可以消减去少年人的风华,也可以令人造的天堂缓慢风化。
韦祺祥迟疑再三,还是按下了门铃。
出人意料的,那个旧时代才有的东西,居然还可以响。
有人应答,说是马上就赶过来开门。
等待的过程中,韦祺祥脑中回想着自己好不容易才搜集到的段英崎的资料,还有段宇桥亲口讲述中点点滴滴的段英崎。
那是一个俊美的男人,五官精致,英气非凡。
他的眼中似有光芒可以照亮人心,他的笑容纯粹毫无做作。
他二十三岁即段宇桥之后登上当之无愧的格斗天王的宝座。虽然没有段宇桥以十八岁的少年之姿夺走王冠那么惊人,却仍然是人们心中的奇迹。
二十五岁,他却莫名的退出了格斗界,一心经营段家的事业,在其大哥段研浩的帮助下,使段家的事业蒸蒸日上,比起段元博当年霸气更甚。
可是,大概是天妒英才,段研浩三十八岁既殁,段英崎却远没有他大哥那样的经商智慧和谋略。他是个太热心的人,怀着满腔的温暖和正义,却忘记了商场上,最需要的不是原则和正义,而是策略。
段英崎三十五岁,段家逐日衰败。
名下的公司纷纷宣告破产,丢着一堆烂摊子。
段英崎消沉了三个月,咬牙,再登擂台。
有人笑他,英雄白头,十年不见,现在又厚着脸皮爬了上来。
是,这世界没有奇迹。
所以他堪堪在冠军争夺战落败,却笑得阳光灿烂,脸上早不复当年的青涩,已经是一个成熟的男人风范。
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只是用自己的任性的方式向世人展示,他可能会失败,但是他不会屈服。
畅快淋漓的比赛之后,段英崎再次重整旗鼓,杀入商场江湖。
他不愿为了利益屈服自己的原则,虽然不讨好,却也赢得了一片赞誉。
王朝复辟,犹胜当初。
这是一个传奇的人物,韦祺祥却没有听说过太多。
段氏一族早已经举家搬至加拿大居住,段氏子弟也撒至世界各地,打理各地的业务。台湾的产业也已经交给叶家人打理。
可是,段英崎,却还住在台湾,住在老屋。
韦祺祥道听途说,当初段老爷子的儿子孙子一起求老爷子搬家将房子卖掉,结果被老爷子追着打得满花园的跑。那时候老爷子已经八十多岁,结果儿子孙子五十多岁二十几岁的人,还是被敲得满头包。
他正神思游离,已经有一个须髯尽白的老人走过来,开了门。
“段老先生,您好。”韦祺祥微笑,“我是韦祺祥。”
他看着那老人的眼中闪过一丝欣喜的光芒,一瞬间点亮了整张脸。
英崎推开了房门。
那是段宇桥的房间。
“这里,从来都没有变过。”英崎说道,“我每三天就叫他们打扫一次,一直在等他回来。”
韦祺祥用近乎挑剔的眼光看着这一切,却找不出一点可以批判的地方。
窗帘干干净净,随着午后的阳光还有微风起舞。
床铺柔软,好像昨天还有人睡过。
他突然眼角湿润,对眼前这位老人的敬意又更深一层。
“这么多年,很辛苦吧。”他轻声说着,有些哽咽,“您一个人……就为了段宇桥……”
段英崎爽朗的笑。
“其实,也不是为了他,倒不如说是为了自己。”他眯起眼,细细地打量韦祺祥,然后在段宇桥的床上坐下。
看着他拍了拍身边的地方,韦祺祥迟疑了一下,还是坐了下来。
他突然觉得怦然心动。
这张床,是段宇桥曾经睡过的。
这个房间,是属于段宇桥的。
段英崎却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絮絮叨叨地说道:“那个时候我见过你,还让你带了一封信……”
心知他将自己认成了林尔奇,韦祺祥却也不辩驳,只是笑着岔开了话题:“您说不是为了段宇桥,那又是为了什么?”
深深地看了他一样,段英崎叹道:“如果是你,应该可以说吧……”
韦祺祥静静地听着那个老人叙述,和记忆中段宇桥的描述细细对照。
段宇桥说,大家没了他,都会幸福。
可是那个冒着傻气的孩子不知道,他身边的人花了多大的力气,想让他快乐。
那场阴错阳差的换子事件,他是最大的受害人。
他失去了亲生父母,失去了疼爱自己的父亲,失去了格斗天王的位置,失去了自己的黄金手臂。
甚至,他失去了自己最爱的人。
待到一切尘埃落定,大家都想好好爱他的时候,他却淡淡地笑着疏远开来。
段宇桥说:“没有我,他们就可以快乐了。”
段英崎说:“没有他,我们每次笑的时候都会内疚,想着他一个人在外面,然后担心。”
段宇桥说:“没有我,英崎就可以毫无顾忌的和爸爸亲密一点。”
段英崎说:“没有他,我和老爸之间总是觉得少了点什么东西。以前他在的时候,可以将我们两个联系在一起。可是他走了,我又不是一个习惯撒娇的孩子,有时候总是和老爸大眼瞪小眼,半天说不出来一句话。”
段宇桥说:“研浩不用内疚了。”
段英崎说:“研浩事实上是我们之中最难过的一个,他很多次都说,如果不是他,宇桥不会那个样子。”
……
韦祺祥一时间心酸。
段英崎早已经说完,扭头看着他,许久之后缓缓地问道:“宇桥他……还好么?”
韦祺祥张口结舌,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该说什么?
说他事实上并不好,他为人时候发生的一切当他变成吸血鬼之后又重新上演,而且更加惨烈。
说他事实上还是一个孤独的只会逃避的孩子,虽然装着云淡风清,骨子里面还是渴望着温暖和爱。
说他……
……也很想念你们……
他口腔发干,最后轻声说道:“他……很好。很优秀,很……变得……很体贴。”
“他向来是个体贴的人,只不过嘴上不好意思说。”段英崎回道。
韦祺祥点头,看着英崎,然后说:“您可已将这房子卖给我么?我想……”
段英崎眼中只有坦然。
“这房子原本也不是我的。老爸早就写好的遗嘱上将这房子留给了宇桥。如果是你,送给你也没关系,只要你交到宇桥手上。”
韦祺祥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半天没反应过来。
段英崎突然叹了口气,轻声说道:“不过……你可以把他带来给我看看么……那么多年没见……”
心中酸酸的苦涩,韦祺祥艰难地说道:“我觉得,您最好还是别见……”
自嘲地笑,段英崎小声说道:“是啊……我觉得他应该和你一样,还保持年轻时候的样子。一直都不会变……其实,那夜他去参加葬礼,当他和你一起出现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一定是被赋予了什么新的力量。他的眼泪……是红色的……”
韦祺祥沉默,不知该怎样回答。
“可是,即使是这样,我还是希望可以见到他。”段英崎坚定地说,“希望,可以亲口告诉他,在这里,他还有一个家。”
有些震惊地看着那个目光灼灼的老人,韦祺祥眼角湿润,却露出了笑容。
“您放心,我一定会带他来。”
他看着段英崎露出了由衷的微笑。
一时间,他眼前的老人,与七十年前桀骜不驯的少年身影重合。
金黄的的蓬乱的头发,笑容明媚。
好像有阳光自他身上散出。
1
穹顶之下,灯火通明。
众人屏气凝神,等待着一场关于段宇桥的判决。
一个快要秃顶的小老头抚了抚头顶上稀疏的几根毛,高声宣读:“……段宇桥在明知对方是人类的情况之下,故意将吸血鬼世界的情况口述给对方。按照律法第五十六条,应削除当前一切职务……”
听到判决结果,段宇桥扬了眉,笑得吊儿郎当,仿佛一切都事不关己。
于是下面的人不禁议论纷纷。
有人说,不知道王仁甫花了多大力气打点上上下下的人,才让段宇桥这般神定气闲。
然后有人笑道,他哪里用得着花那么大力气,往法院门口一站,那些高级法官只怕也得唯唯诺诺,任凭他差遣。
有人感慨,王仁甫果然是长袖善舞,将上上下下都弄得服服帖帖,七十年前的火烧文莱,实在是不可多得的胜利。
更有对王仁甫段宇桥两人心怀不轨的人酸酸说道,我看,也不过是在床上……
话音未落,说话的人已感觉到身边杀气腾腾的目光。
一干女吸血鬼愤愤地看着他,恨不得可以立刻扭下他的脖子。
识时务者为俊杰,那人立刻缩了脖子闭紧了嘴巴,老老实实地听审判。
王仁甫坐着,笑得胸有成竹云淡风清,笑得眉目如画面如冠玉。好像这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那些人的纷纷议论,王仁甫耳聪目明自然听得七七八八,却风度绝佳,毫无怒气。
而另一个议论的中心段宇桥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便干脆只是笑,笑得温和却邪气,毫无敌意却又尖锐。
皱着眉头听那老头巨细无遗的将律法五十六条解释给大家听,段宇桥神思游离。他看着那老头头上稀疏的挡不住铮亮的头顶的毛,不由得抿了嘴,差点大笑了起来。
审判席上只有他一个人,恰似一把在鞘的剑,看不见锋芒,找不到刃,却有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但是由于段宇桥斩杀光复余孽有功,功过相抵,功大于过。因而元老院诸位元老一致决定,授予段宇桥亚洲区督察一职,戴罪立功。”
听到这审判结果,不光是段宇桥发出了奇怪的声音,台下诸位观众也一并哗然。
大概是面对这样的局面有些紧张有些尴尬,那小老头窘迫得连头顶都红了起来,连忙说道:“散会!”
只有王仁甫淡淡地笑,压低了帽檐。
人流开始外涌。
这里是梵蒂冈教堂之下偌大的吸血鬼法院,平时庄严肃穆,今日却因为段宇桥的审判吸引了大把人来观望。
来看看孙协志的转世,传说中潜力无限的新生代力量段宇桥,也看看传说中强如鬼神的王仁甫究竟长了几个脑袋。
八百人的听审席,因为这两个人,居然座无虚席。
小刀和许孟哲两人散了会之后变等着那两个人出来。他们不需要刻意去寻找,虽然那两人身着并不显眼的深蓝制服,但是只要看着人流目光所向就可以轻易找到。
那目光有敬畏,有爱慕,有冷漠,有仇恨。
种种目光交织成一条宽广的路,铺在脚下。
段宇桥一边向这边走,一边懊恼地对王仁甫抱怨着什么,后者却只是一味地笑,笑中有着宠溺的味道。
看着那两人缓步走来,小刀不由得大笑:“许孟哲,我们家小孩都长大到可以当督察了。我们也该退休了。”
许孟哲却瞪了他一眼,不满的答道:“你是老了,可是我还年轻。”
他说着,眼角眉梢上也染满了笑意。
王仁甫已经看到了他们两个,走过来尚未说话已经笑出了声音:“怎样,是否精彩。”
“自然精彩,精彩绝伦。”小刀大笑,“台下观众的表情尤其精彩。”
“美洲区的代表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一副快要气绝身亡的样子。”许孟哲笑道,“真没想到元老会会派那个小丑来。”
段宇桥翻了个白眼,十二万分郁闷地接道:“是是是是,他是小丑,我就是小丑手上的球,被丢在空中掉在了地上,给所有人看笑话了。”
闻言王仁甫大笑,却没在说什么。
他们身后,方才宣读审判书的小老头正向这边走来。
“真是难得看到您们四位聚在一起。”他狡黠地笑,几根翘起来的头发在空气中招摇,“祝贺段宇桥大人担当重任,也希望王仁甫大人休假愉快。”
小刀抿了唇,淡淡地说道:“多谢好意。”
“元老会的大人们对各位可是寄予了重望。吸血鬼世界的半壁天下,可还要您四位来撑呢。”
小老头笑道,冷不丁的却看到了那四人一齐望着自己。
并没有敌意,只是淡淡地看。
段宇桥的眼神慵懒,许孟哲的眼神温和,小刀的眼神散漫,王仁甫的眼睛清澈。分明并没有一丝半点的威胁。
就算不想他们四个一个是亚洲督察,一个是非洲督察,一个是下议院领袖,一个是双子之一。只是被这四个人这样一起望着,都会感觉到一丝无形的压力。
所以原本还想继续说下去的小老头立刻讪讪地笑,匆匆地告了别便落荒而逃。
段宇桥看着他那几根仍然不屈不挠的在空气中挣扎的毛,终于在看不见他的人影之后大笑了起来。
“为什么元老会会派他来……”他笑得歪倒在王仁甫身上,“他那几根毛……天……”
王仁甫抿紧了唇线,一本正经的样子,眉眼中却满是狡猾的笑意:“我们也要尊重一下人家不是,不管怎么说人家也是元老身边的红人。停电的时候还能当电灯泡用呢。”
另外两个人也终于忍不住,四个人顿时笑成一团。
“不过我总算是解脱了。”王仁甫笑着拍了拍段宇桥的肩膀,“终于可以给自己放个大假,好好休息了。”
“是,你是该好好休息了。”笑够了,小刀神色温柔地说,“这么多年……”他突然换上了嬉皮笑脸的神情,“带小孩也够辛苦了。”
许孟哲接道:“这一次,不会再有人抓你回去工作了,你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一切事情。但是别放过了好不容易抓住了的幸福。”
段宇桥想了想,说道:“不过你还得早点回来啊,如果我的副督察翘班太久,我就没办法翘班了。”
听了前两个人的话王仁甫原本满心感动,听了段宇桥的话之后却转眼间苦笑不得,伸了手勒住了那小鬼的脖子就往死里掐。
“你们什么时候走。”小刀突然问道。
看了看手表,王仁甫眉宇间带了几分伤感。
“三个小时以后。”他说。
“你呢?”小刀又看向许孟哲。
“半小时以后。”许孟哲答道。
段宇桥扬了眉,突然笑道:“不然,王仁甫,你的蜜月之旅就先去非洲,然后再来梵蒂冈?”
“好主意。”王仁甫咧开了嘴,伸出了右手,“来吧。”
许孟哲伸出手,紧紧地抓住了他的,然后是小刀,段宇桥。
四个人的手交叠在一起,有一种温暖的力量充实了疲惫的心灵。
然后王仁甫轻声说道:“我们四个……”
“……都要加油……”许孟哲说。
段宇桥接道:“不光是要实现我们的梦想。”
“还要一起活下来,打某些人一巴掌。”小刀挤了挤眼睛,做了个鬼脸。
王仁甫微笑,笑容灿烂了眉目。
“那好吧……”
“加油!”四个人一起大声说道。
三个小时之后,各奔东西。
这短暂的相聚,也不过短短的五分钟而已。
2
随着轰隆一声巨响,王仁甫的防御堡垒宣告崩塌。
“你也太不给面子了!”饶是超过五百年的老妖,面对这样的窘迫的场面也不由得面红耳赤的嚷嚷了起来,“你就让我多玩一分钟会怎样!”
气恼地摘了头盔,王仁甫瞪大了眼睛看着段宇桥露出了得逞的笑容。
“谁叫你一个劲的叫我陪你玩虚拟的魔兽争霸。”段宇桥翻了个白眼,“你也不嫌烦,从台式机玩到笔记本,从场外操纵玩到虚拟现实,还没玩够啊。”
“不行不行!”王仁甫冲过去卡住了段宇桥的脖子,“再来一次,我就不信我干不过你。”
“好啊。”段宇桥开心地说道,“你别忘了你已经输给我十次了,等你蜜月回来要帮我代十个月的班。”
垂头丧气地坐在一边,王仁甫闷闷地说:“你个不尊敬长辈的小鬼……”
段宇桥随手拿过放在一边的咖啡,抿了一口,然后哼道:“我这个小鬼是在长辈的勾引下才玩游戏的。”
“上飞机前,小刀对我说了这样一句话。”王仁甫突然沉声说道。
自知与自己相关,段宇桥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淡淡的问:“什么?”
“他说,乌鸦的想法,不过就是让韦祺祥成为吸血鬼,对于我们五个再次聚齐,元老会一定不会袖手旁观。届时……”
“……我不会看着韦祺祥死,只好自己去死。”段宇桥扬了唇,嘲讽地笑,“可惜他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我根本不想把他变成吸血鬼。”
王仁甫望着窗外的星空,轻声说道:“我觉得,你们两个简直就是參商。”
段宇桥心中一动,却悠悠然的笑:“我不懂。我只知道你回来要帮我代班。十个月。岔开话题是没有用的。”
看着窗外的人脊背一僵,可怜巴巴地转了过来。
“下飞机前我们再来一场!如果我赢了,之前的就一笔勾销!”
“好,如果你输了就要翻一倍,反正你也赢不了我。”
漆黑的夜空之下,群星璀璨。
那颗颗星子,是否是一个个孤独的灵魂。
在无边的黑夜之中,等待陨落。
飞机无声的划过夜空,恰似一道流光。
在西边的天空,如同一颗流星。
缓缓降落。
2
昏暗的地下室中,少女双眼在男人的唇舌间迷茫。
那是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女,双颊红润,明眸善睐。一时间被黑暗迷惑了身心,便将永世落入地狱。
揽着她的男人眷恋着那细腻的口感,竟有几分不舍。
花样的生命,真的要在此刻终结?
这样想的男人未免有些兔死狐悲的可笑,又有些鳄鱼眼泪一般的讽刺。
每每都怀着这种哀悼的心情感受着指尖生命的流失,温热的血液沿着喉咙滑过身体的每一个角落,痛苦与快乐并存的快感。
只是,他再也无法感受这种类似于高潮的兴奋。
情迷意乱之间,少女只觉得身上一凉,怀抱着自己的男人便缓缓倒地。
“阿遥?”她诧异地问,弯腰看着那风度翩翩此刻却悄无声息如若死人的男人,惊叫被另外一双冰冷的手堵在了喉管里面。
阿遥,一秒钟前还在对自己微笑的阿遥,躺在地上,有血慢慢地蔓延,直至自己脚下。
她惊恐地回头,想要看清身后杀人凶手的模样,却在不设防间撞入了一个漆黑的陷阱。
世界上,可有一种宝石有这样一种深邃的色泽?
深红的,深邃的,夺目的,摄魂的。
深红的虹膜包裹着漆黑的瞳仁,红与黑,张扬和内敛的撞击,摄人心魄。
然后,那人微笑,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着了魔一般,少女忘记了身边尸身未冷的阿遥,全身心只牵系在眼前俊美得妖异的男人身上,回答:“暮雪……你……”
“暮雪?好名字。”男人微扬起嘴角,柔声说道,“你现在是不是很累,很想睡……”
一种奇异的困倦攀爬出来,攫取了少女的神思。微微应了一声,她便闭了眼,在男人怀中沉沉睡去。
“带她回家。”段宇桥毫不怜惜地将怀中的人丢给gino,淡淡地说,“把这里打扫干净。”
Gino看着他有些疲惫地脸,不由得好奇:“那人是谁,要你亲自来管?”
“名为阿遥,实为乌鸦的左膀右臂之一。”段宇桥挑了眉,悠悠说道,“王仁甫说,这算是考核,如果通过不了,这个督察也不用当了。”
一时间有些惆怅,gino不由得说道:“仁甫哥他,真的要结婚了?而且对方还是一个人类……他们……”
“他们的事情自然由他们自己解决。”段宇桥弯了嘴角笑得事不关已,“王仁甫觉得开心,那个女人觉得可以接受,我们这些外人还瞎操什么心。”他突然叹了口气,一脸哀怨,“唯一可怜的就是我,明明就是个闲人,却突然要干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Gino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安啦,你可以的。”
“是,我可以。”段宇桥突然冷淡地推开了gino的手,“但是我不想。”
似乎懒得再多说一句话,段宇桥转了身,消失在黑暗之中。
反复咀嚼着他那句不知是喜是悲的我不想,gino一时间感慨万千。
王仁甫将手上厚厚的一叠资料交给段宇桥,微笑。
“再有两个星期你就上任了,这些东西要好好看。”他顿了顿,突然柔声说道,“要记得小心保护自己,别当了权力斗争中的牺牲品。虽然有小刀全力维护,可是他毕竟还不是最有权力的人,你自己小心。”
段宇桥随手将资料放在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你又不是不回来,有你这老狐狸在,不会有事的。”
王仁甫一愣,继而微微地笑。
“也对,”他说,“又不是不回来,很多事情还可以慢慢教。”
“你的语气怎么那么奇怪。”段宇桥皱了眉头不满地说,“你有事瞒着我?”
“怎么会。”王仁甫连忙说道,“我只不过觉得这一切来得太顺利,让我有不真实的感觉而已。你也知道……”
“是是是,”段宇桥失笑,一拳打在王仁甫的肩膀上,“你们这群老妖,从坟墓里面爬出来,历经艰辛打下了这个时代,所有的一切都是努力得来的。突然有这么一大桩美事从天而降,自然是被敲得眼冒金星。”
被打的人也咧开了嘴,笑得满脸傻乎乎的幸福,全不似当年雷厉风行的王仁甫。
段宇桥突然觉得那笑容有些刺眼。
所以他敛了笑容,慢慢地转身。
察觉到他的失落,王仁甫伸手想去抓他的肩膀,却堪堪地落了空。段宇桥风一般地走到门口,淡淡地问:“是不是说,我还有一个星期的时间。”
本不是这样,王仁甫却不愿意再去逼他。
所以他说:“是。”
他看到了段宇桥露出狡猾的笑容,狡黠了眉眼,又觉得似乎是自己上了他故作悲伤的当。
段宇桥说:“那好,我一个星期以后再来接任,这期间,你就继续辛苦吧。”
说完,他就飞快地走掉了,生怕王仁甫一时间反悔,拉着自己立马上任。王仁甫看着他孩子气的身影,一时间也无可奈何。
他自私,将自己的责任推给宇桥。让他任性一点,也是应该的。
只是……
……还能让他任性多久?
王仁甫垂了头,笑容中夹带了几分意味不明的悲伤。
他只觉得心中闷闷的堵,抽抽的痛,好像有刀子在钝钝的划过。
也许是一时间兴起,他拿起电话,拨下了那熟悉的号码。
嘟嘟的声音一声两声,在空气中画出不连贯的音符。
“喂……”似乎是刚刚入睡便被吵醒,含糊不清的女声自电话那边传来,却让王仁甫听得心旌荡漾。
“睡了么?”王仁甫柔声问道,“今天怎么睡得这么早,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晚安。”
“没有啊。”刻意做出清醒的样子,电话彼端的女人的声音中洋溢着幸福的味道,“只不过是电视太无聊,看着看着就睡过去了。”
王仁甫挑了眉,轻轻地笑,笑容妩媚了锐利的眉眼。
“仁甫,我们晚上明天出去,好不好?”女声柔柔,恰似一张柔弱的网,俘获王仁甫的心,“我们好久都没见面了……”
个中失落,不是做作。
王仁甫却只是温柔地笑,尽管这笑她看不到:“按照我那个时候的风俗,男女结婚之前,是不能再见面的,不然婚姻会不幸福。”
“哼,你这个老古董。”并非真的抱怨,只是怀着甜蜜的嗔怪,“知道你活了几百年,可是你这个玩虚拟现实玩得风生水起的家伙,怎么还是这么刻板。”
“啊,你不要再说虚拟现实。”王仁甫抱怨道,“我被我们家的小鬼在飞机上干掉了十五次,一败涂地。还有……”
他轻声说道。
“……我是一个爱家好男人呢。”
“是是是,”女人笑得弯起了眼角,眼中亮晶晶的光辉流动,“你是最好的男人。”
“你早点休息,我还有些事情,晚安。”王仁甫听着她的笑,却突然觉得身心俱疲,一时间冷却了心,连再周旋下去的热情都被扑灭了。
似乎对他蓦然的冷淡习以为常,女人只是愣了半秒钟,然后小声地说:“好吧,晚安。”
王仁甫丢开了电话,倒在床上。
他想起来,自己曾经说,林尔奇与段宇桥的爱情,是饮鸩止渴,得到全部即是死期。
那么现在,曾经弯着唇角嘲笑那两个孩子的自己,是否也是饮鸩止渴,得到,便是失去?
3
段宇桥坐在路边,呼吸着潮湿的空气,手边燃着的烟散着青白的雾。
他只觉得自己无处可归,天大地大,这世界竟然没有一个可以让他温暖安心的角落。
所以他坐在路边,像一只可怜的小狗,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
他以为会有人看到自己这样子过来搭讪。他自觉是个长得还不错的男人,虽然矮了点,可是气质却比大多数人好很多。不管是男人女人,他只要一个能让他暂时遗忘孤独的怀抱,而不是温柔却令人窒息的桎梏。
可是他坐了半天,坐得屁股都麻了,却还是没人过来理他。
段宇桥很认真地想了想原因,后来发现是自己手上的烟太碍眼,自己身上的衣服太值钱。
所以他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将GUCCI的夹克衫揉成一团塞在垃圾箱里面,再将衬衫从腰间拉出来,一副衣衫不整的样子。
对了,还有头发。
他揉乱了自己的长发,凌乱的刘海遮去了眉眼,只露出小小的下巴,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这是他屡试不爽的招术。
那些不知出于何种目的将他捡回家的人,总会在第二天早上便忘记自己昨夜做过了什么事情,只记得有一场颓然华丽的梦境,充斥着莫名的妩媚和黯然。
催眠,这是吸血鬼的基本生活技能,不过段宇桥用得更加炉火纯青。
段宇桥再次走上街头,已经是一个单薄落魄的少年。
这样的他,没走出几步,就已经有不怀好意的男人上来搭讪。
透过凌乱的发,段宇桥嘲讽地眼神看起来是怯怯的怕生。
“我说你在这里干什么?”
段宇桥最不想听到的声音偏偏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半是气恼半是惊讶的望去,段宇桥只看到韦祺祥调笑地下了车,向自己走来,一把揽住了自己的肩膀。
看着段宇桥郁闷到内伤的表情,韦祺祥的心情却是无限暗爽。
“好啦,兄弟。”他神色嚣张地看着对面不明就里的男人,故作的亲热的掐住了段宇桥的脖子,“这个家伙一副瘦瘦小小的样子,事实上强悍得很。我为你着想,就把他抓走了。”
说着,他就拉着段宇桥向自己的车走去。
甩开了他的手,段宇桥拨开了头发露出了锐利的眉眼,冷冷问道:“你干什么?”
“那你在干什么?”双手撑在段宇桥身体两侧,韦祺祥反问道,“站在大街上勾引别人?”
“别说得那么难听。”段宇桥扬眉,冷笑,“各取所需而已。”
“那就当我是陌生人,从我这里拿走你想要的东西吧。”韦祺祥眯了眼,凑近段宇桥,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
然后他贴着段宇桥的耳朵,压低了声音哑哑地笑,笑得自信:“你在大街上,总不好给我来个过肩摔……”
段宇桥抬眼,静静地看着他。
路灯惨白的光映在他眼中,竟有五色斑斓。
鄙夷,无奈,厌恶,悲伤,气愤……
韦祺祥被他看着,只觉得是自己欺负了眼前这个无辜的孩子,而他前几天毫不客气的用过就丢掉的行为没有一丁点的错。
“你不要这样看我好不好。”韦祺祥委屈地说,“明明就是你把我丢在一边,我还没抱怨呢,你倒恶人先委屈了。”
段宇桥冷哼了一声,一把推开韦祺祥,凉凉的说:“那你是来要报酬的么?如果是,随便你开价。”
韦祺祥眉开眼笑,不顾路人诧异的目光一把抓住了段宇桥的肩膀,轻声说道:“那,你可不可以给我一天的时间?24个小时就好。”
这一次惊讶的是段宇桥。
“你只要24个小时?”段宇桥警惕的上下打量着韦祺祥,怀疑的问道,“……你没什么特殊爱好吧?我可不是牛郎,对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没兴趣。”
“……”
“……”
韦祺祥瞪着眼前的人,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以为……我是变态吗……”他艰难地说。
段宇桥毫不犹豫的点头。
“……”
身边的车开来又开走,一条流动的光的河如若流动的生命,生生不息的涌动。
韦祺祥被晃花了眼,不由得伸出手揉了揉酸痛的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平淡的对话,却让他想哭。
他真真切切的抓住的人,是段宇桥。是他超越了百年之远,一直想抓住,却一直都没有抓住的人。
段宇桥不记得了,韦祺祥也不记得了,那些无数次的转世轮回。但是相望时的那种感觉,那种心中的悸动,永远都不会忘怀。
韦祺祥看着段宇桥漆黑沉静的眸,一时间失去了全部的力气。
“其实……”韦祺祥松开了手,讪讪地说,“……我真的不是变态。”
还以为他要说什么,段宇桥听到了这句话之后不由得绝倒。
“……好啦,我开玩笑的。”段宇桥无奈的说,“不过就算你真的是变态也和我没关系。你想让我做什么?只要你别再来找我,做什么都可以。”
听见这句话,韦祺祥抬头,恳切地说道:“那你,可以跟我回一次段家么?”
一丝细小的裂痕自段宇桥心中蔓延。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心已经足够坚硬,足够抵挡一切。可是,现在他发现,自己还是不够坚强。
因为他的心在颤抖,颤颤的疼痛。
这么多年,他刻意忽略着所有的一切,将自己与那个家庭割裂,将自己当成一个遗世独立的人,不去关心,不去在乎。
可是到最后,那一丝微薄的眷恋,却仍然可以汇聚成足以掀翻城池的巨浪。
“我不能答应你。”段宇桥抬头,双眸褪去铅华只余一片哀伤的清明,眼眶却是干涸的,“我是吸血鬼,不能泄露自己的身份,不然会被再次审判,你已经让我被审判过一次了。”
肩膀再次被温热的手抓住,段宇桥抬头不耐烦地看着韦祺祥,冷冷说道:“放开。”
“审判很严厉么?我让你受伤了么?”不顾他冰冷的话语,韦祺祥急切地问道。
段宇桥咬牙,只觉得一阵晕眩。
他厌恶,厌恶这样真切的关心,厌恶这种不受控制的心酸和委屈,厌恶这所有的一切。
“只要你别靠近我,那就比什么都好!”近乎失控地甩开了韦祺祥的手,段宇桥低声怒吼道,“你凭什么要求我回去,你凭什么来干扰我的生活!”
韦祺祥诧异地看着他,又伸手去拉段宇桥的胳膊,却被一把抓住了手腕,扣得动弹不得。
“我警告你。”段宇桥盯着韦祺祥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眼眸中渐渐浮现出浅浅的暗红,“从今以后,不要与别人说我们的事情,不要来跟我说要我回段家,不要再来找我!”
痛得发抖,韦祺祥看着段宇桥充满杀气的脸,不由得点了点头。
放开了韦祺祥的手,段宇桥缓缓转身。
夜风如此寒冷,仿佛可以刺穿他单薄的身体。
段宇桥突然后悔刚刚丢掉了自己的外衣,因为他现在快要冻僵了。
川陀的夜,没有星。
寒风凛冽,刻骨铭心。
一丝温柔的酸楚从他心头蔓延,蔓延至喉头,最后涌上眼眶。
“你真的不去?”韦祺祥在他身后,仍然不甘心地问道,“英崎……老先生,他一直在等你回家。”
段宇桥缓缓抱紧了自己,咬牙。
“如果我回去,我就会更恨林尔奇。”他哑着嗓子说道,“这就代表,我会更讨厌你。”
他不敢回头,怕韦祺祥看到自己眼中的脆弱和不确定。
“你希望这样么?”
“我不希望,但是,还是请你回去。”韦祺祥说,“何况,就算你不回去,我和你,也不可能有什么,不是么。”
他看着段宇桥的背影,唇边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段宇桥沉默许久,突然笑了起来。
“也对,你都有这样的自觉的,我还在怕什么。”他缓缓转身,微笑着看着韦祺祥,“带我去。”
4
段宇桥躺在韦祺祥柔软的大床上,辗转反侧。
他睡不着。
一方面是因为吸血鬼原本就是夜行生物,要他在精力最旺盛的时刻睡觉,简直就是强人所难。
另一方面,是因为那个即将到来的行程。
段宇桥从未想过自己还会和段家有交集。
他一直以为,自从那个令人心伤的夜晚,段宇桥这个人,已经从世界上彻底消失了。
他坐起来,靠着床边,望着漆黑一团的天花板,突然觉得心烦意乱。
掀开被子走下床,段宇桥摸了摸自己衣服的口袋,却失落的发现那包烟已经被自己丢掉了。
郁郁地打开了房门,段宇桥并不意外的看到韦祺祥坐在客厅,瞪着电视墙发呆。
“有烟么?”毫不客气的问道,段宇桥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韦祺祥。
被他吓了一跳,韦祺祥愣了一下,然后站起来四处摸了摸,最后好不容易从储物柜里面翻出了一条皱巴巴的香烟。
“你怎么还抽这种东西。”韦祺祥看着段宇桥点了火,皱着眉头吸了一口,“如果是因为要舒缓压力,现在有不会上瘾的药品可以刺激神经,这种古老的东西……”
虽然这么说着,韦祺祥还是不得不承认,段宇桥抽烟的样子,很好看。
他体型瘦长,自带一份优雅。整个人被柔软的沙发包裹着,被青白的烟雾笼罩着,如诗如画。浑然天成的完美。
“怀旧吧。”段宇桥摩梭着手上的打火机,淡淡地说,“就和王仁甫玩了那么多年的电脑游戏一样,我不过是选择了一个比较悠闲不用动脑筋的方式来怀念自己的时代。”
“香烟又不是你那个时代特有的产物。”韦祺祥皱了皱鼻子,“我看你是觉得抽烟比较帅吧。”
闻言段宇桥微微偏了头,挑了眉眼看着韦祺祥,唇边的笑容嘲讽却妩媚。
“哦,你这样觉得?”他刻意扬起了尾音,不留痕迹的诱惑和暧昧。
韦祺祥蹭了蹭鼻子,向后坐了坐,与段宇桥拉开几分距离。
“明知道没有结果,你还这样诱惑我。”他讪讪地说,“段宇桥你太邪恶了。”
耸了耸肩膀,段宇桥倒也没有继续玩下去,只是又将自己向沙发中缩了缩,像个孩子。
电视上放着当下最流行的节目,一群人唧唧喳喳的吵闹,开着宗教和鬼神的玩笑。
“你看过二十世纪的电影么?”段宇桥突然问道。
韦祺祥乖巧的摇头。
“你想看?”
“嗯。”
好在当下媒体库中各项数据齐全,世界各地自有电视电脑开始存在的节目信息都有保存,只要愿意,可以随时调用。
段宇桥出奇的怀旧,竟然选了一部《罗马假日》。
“这部片子出来的时候,你都还没有出生吧?”
“嗯。”
“那为什么会想看?”
“和你有关系么?”
“你是在用我家的电脑在看啊,我连问问都不行。”
“…………”
“好啦……你想说就不说吧……”韦祺祥对着段宇桥冷冰冰的眼神,举手投降。
段宇桥随手扯了一个沙发垫子抱在怀里,打了个哈欠。
“得不到的爱情,很美。”他突然很文艺地说了一句。
韦祺祥一时间没听清楚,快嘴的问了一句:“什么?”
“朵儿曾经对我说,得不到的爱情,很美。”段宇桥的刘海遮着他的眼睛,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得到他单薄瘦削的身影在电影错落的光影之中闪烁。
“那是多久以前了。她拉着我去看电影,我在里面睡得天昏地暗。出来的时候她对我说:‘宇桥哥,得不到的爱情,是最美的。’”
“我是好久以后才明白她的意思。然后又过了好久,才体会到这句话的精髓。”
韦祺祥深深的望着他,突然笑道:“你不用用这样的方式来警告我。”
瞥了他一眼,段宇桥没有说话。
“还是说,你在警告你自己。”韦祺祥轻声地说。
“都无所谓。”段宇桥再次打了个哈欠,“我只是想找个能让我睡觉的片子,当初在电影院的效果不错,现在同样有效。倒是你好好的看啊,那个奥黛丽,是我们那个时候亘久的女神。是说我果然只能当一个俗人……这些什么高雅的格调和我没有半点搭调的地方……”
说着,他歪歪地靠在了一旁,竟然真的睡着了。
韦祺祥默默地看着那时黑白的粗糙的画面,听着段宇桥微弱均匀的呼吸声,心中有脉脉的温情涌动。
他试探着,靠近段宇桥,将他的身子扳倒自己这边来,让他靠着自己的肩膀。
然后,手臂绕过他的肩膀,将他整个人圈在怀中。
他看着那个记者缓缓地走出会场,面带笑容。
唇边也浮现了浅浅的笑。
得不到的爱情,竟然真的如此美妙。
因为片刻的甜蜜,因为挣扎的绝望。
“再一下,只要再等一下。”他轻声说道,控制着自己不去紧紧拥抱段宇桥。
他缓缓的磨蹭着段宇桥的头发,轻声细语。
“D……”
D,你知道么,我还是习惯这样称呼你。
你是林尔奇的段宇桥,却是我的D。
D,等我,等我也变成吸血鬼,变成吸血鬼来陪你。
我不会再让你寂寞,不会再让你悲伤。
让我为你造一个人造的太阳,让你可以在阳光下微笑,却不会被烫伤。
让我们两个,好好的在一起……
韦祺祥喃喃自语,却没有发现缩在他怀中的D,眼眸中闪着平静如同湖水的光,没有半点涟漪。
许久之后,D,段宇桥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刻意翻了个身,背离韦祺祥的怀抱。
一滴血,自他唇角流下。
宛若一滴泪。
5
听着gino的回报,王仁甫的指尖神经质的敲打着桌面,漫游太虚。
“仁甫哥……”看着他心不在焉的表情,gino讪讪地唤道。
王仁甫敛回了神志,含笑看着他,眉眼中一片清明。
“他不是小孩子了,他的决定,我无法干涉。”他懒洋洋地说,“何况,这是他私人的事情。倒是光复那边的情况如何?”
Gino舔了舔嘴唇,有些紧张的看着手中的资料,答道:“今几日有形迹可疑的吸血鬼在川陀附近的几个城市陆陆续续的住下,我调查过他们的资料,都没有任何疑点。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觉得有些地方很奇怪……你知道,我的直觉一向很准。”
“现在科技这么发达,有技术高杆的人悄然潜入电脑不留痕迹的修改记录也未尝不可。”王仁甫冷笑着说,“我一直都坚持要用文字纸张记录这一切,虽然麻烦冗杂了一些,可是毕竟比较保险。结果元老会那帮死老头子平时迂腐迟钝,对于这件事情倒是坚持着要跟上时代。搞到最后敌我不分,是非不明。”他猛地站了起来,斜眼看着gino,“你去找立扬,叫他用尽一切办法,查找骇客在电脑上留下的痕迹,如果有必要,重新进行名册登记。”
听着他一如往常的大胆批评元老会的做法,gino悄然擦了擦头上的汗,点头。
王仁甫却看着窗外,沉寂了容颜。
天,悄然的亮了。
韦祺祥迟疑着摇了摇段宇桥的肩膀,小心翼翼。
后者几秒钟之后揉了揉眼睛,茫然地看着韦祺祥,突然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早安。”
即使不知道这个笑是给谁的,韦祺祥的心,却还是不由自主的柔软了起来。
“早……早安。那个,今天太阳很大,你,可以么?”
摇晃了一下睡得有点晕眩的头,段宇桥迷茫的眼神慢慢恢复至冰冷的清明。他走到窗外,微微掀开了窗帘,神色复杂地看着窗外灿烂的阳光,淡淡地应了一声:“啊,如果有一把伞,应该没有问题。”
韦祺祥站在阳光下,看着段宇桥撑着一把黑伞缓缓地向自己走来,心中升起一种异样的罪恶感。
他的表情沉静无波澜,却散发着巨大的忧伤。
这种气场如此强烈,强烈到身为人类的韦祺祥都可以感受得到。
那一瞬间,韦祺祥想冲过去抱住他,然后说,我们不去那个地方了,不去那个会让你伤心难过的地方,你好不容易才忘记这一切……
他想着,段宇桥却已经自他身边走过,优雅地自己拉开了车门,关上。
韦祺祥愣了半天,终于回过神来,坐进了驾驶座。
阳光灿然,道路两旁鲜花盛开,繁华艳丽自飞速的车的两旁错过。韦祺祥看着段宇桥蹙了眉,歪歪地靠着窗,不由得担忧的问道:“你不会消失吧。”
段宇桥睁了眼,好笑地摇了摇头,然后很不情愿的说:“……有点晕车……”
韦祺祥被噎住了半晌,只得讪讪地看向窗外。
吸血鬼这个种族,竟然如此神秘,又如此平易近人。
他们拥有强大的超人的力量,他们是最接近神的种族,却在拥有强大的同时拥有人性的弱点。
韦祺祥突然心生一阵寒意。
如果有吸血鬼想要统治这个世界,他有比一个普通的人类更强有力的
依靠。人类必须依赖外物才可强大自身,而吸血鬼本身即是强大的存在。
他们同样会有贪婪,会有暴戾,会有人类暴君可能有的一切弱点。
韦祺祥突然洞悉了段宇桥在对自己叙述中一直默默隐藏的一点。
改革与光复之战,只怕并不仅仅是为了他们自身的利益而战。
改革与光复之战,如果他的推断正确,只怕是一场为了人类世界而进行的长久拉锯之战。
光复主张人类是低劣的生物,应该接受吸血鬼的领导。吸血鬼应当以一个领导者的姿态出现在世人面前。
改革名为改革,实则保守。如果是他们的想法,应该是认为吸血鬼是依附于人类社会,不可超越,亦不可不跟随。众生平等,人类有人类的自由,吸血鬼亦有自己的生存空间。
“你想得没错。”段宇桥的声音突然在他身后冷冷响起,“我们与光复的战争,大半是这些个原因。”
韦祺祥突然身体一震,惊诧地回头看向段宇桥,却赫然发现段宇桥的眼眸泛着淡淡的红光。
“D你……”
“如果我愿意,我可以阅读人类的心理。”段宇桥说,用自己慢慢恢复至漆黑的眼眸看着韦祺祥,“但是只有很少一部分,我的能力还不够。”
韦祺祥张口结舌,不由得问道:“那你之前……”
“阅读人类的心理很累的,”段宇桥面带困倦地说,“我通常不用。这一次只是为了确认你这次的行为有没有恶意。”
听到他明显的怀疑,韦祺祥孩子气的嘟起了嘴巴,说道:“你连我都不信。”
段宇桥扬眉,冷笑:“你是谁?”
“我是好人。”韦祺祥眨了眨眼睛,说道。
段宇桥翻了个白眼,重新闭上了眼睛。
英崎怀着期待的心情等待着那个数十年未曾见过的人,眯了昏花的眼睛,看着阳光。
孙子特意从美国回来,帮自己料理出售房屋的各项事务,现在唯一挂心的事情,就只有宇桥。
蓝天白云,轻松愉悦的心情。
这几十年,他不可谓不快乐,却总是在心中留了一道伤。
而今,这道伤,也会慢慢痊愈了。
有人挡了他的阳光。
英崎抬眼望去,却只看得到一个模糊的面容。即使模糊,这张脸在他心中却不曾淡去过。
“你……”
他张了张口,瞪大了眼睛。
“好久不见,段英崎。”那人唇边的笑容温文有礼,如同受过最良好教育的欧洲贵族,“近来可好。”
“那时候,是你告诉我在满月之夜去找那个男人……”英崎说道,“你居然半点都没有改变。”
“是。因为我和段宇桥一样,都是那种不死的生物。”
“那你现在来干什么?和宇桥叙旧?”
“不……”男人温柔地说道,“……我不敢挑战段宇桥的智商。据我所知他的感觉和洞察人心的能力在那五人当中算得上是数一数二,连王仁甫都自叹不如。如果被他知道你当初被我利用了害得他差点死掉,只怕我的日子也不会好过。那,只能委屈您老人家……”他的双眸蓦地绽放出艳丽的红光,摄人心魄。
段英崎惊异的看着他,然后缓缓的站起来。
转身,离开。
“愿上帝保佑您,英崎先生。”那男人最后缓缓地将右手弯在体前,深深鞠躬,看着英崎蹒跚的背影,微笑。
6
一段平稳的滑行之后,韦祺祥说道:“到了,你先等一下,我跟他们说说看能不能直接把车开进去。”
看到段宇桥点头,韦祺祥跳下了车,按响了门铃。
出人意料的,半天都没有人来应答。
皱了皱眉头,韦祺祥不甘心地又按下了门铃,一直按着,直到一位中年男子红着眼眶走了出来,为他开了门。
“您是韦祺祥先生么。”大概是因为从小在美国接受教育,段子良的国语发音并不灵光,却咬字咬得十分中规中矩,用词也十分的礼貌,显然接受过良好的中式教育。
可是面对着这样的礼貌,韦祺祥却是十二万分的不习惯。
“啊……对……那个,英崎老先生。”
他看到那个中年男人的眼中蓦地泛满了泪水。
“很抱歉,爷爷他……”他哽咽着说不下去,却还是没有失去自己的礼貌,“……不过请您放心,关于房子的一切手续都已经办好……”
韦祺祥心中一凉,不由得回过头去看了看车中的段宇桥,却骇然发现,他径自走下了车。
缓缓走到段子良面前,段宇桥一字一句地说:“带我去见他。”
被他的悲伤和气势压倒,段子良面对这个外表比自己还要年轻上许多的男人,竟然没有半句怨言,微微颔首,便引他们入屋。
走在段宇桥身后,韦祺祥默默地看着段宇桥握紧的拳头,心中一阵颤抖。
“不要去了。”他突然拉住了段宇桥的手,低声说道,“你会难过……让他最灿烂的样子留在你的脑海里吧……别把他破坏了……”
段宇桥的另一只手,缓缓地掰开了韦祺祥的,冰冷,缓慢,却坚定,有力。
“我的字典里面,只有面对,没有逃避。”他说。
可是,当真正面对躺在床上,面容安详,却永远都不会再起来说话的英崎的时候,韦祺祥还是看到了段宇桥明显颤抖的身体。
“他……这些年好么?”段宇桥望着英崎苍老的容颜,问着身后的段子良。
即使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悲伤得有些莫名,但是段子良却仍然回答道:“很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
他摘下了眼睛,擦去了不断涌出的泪水。
“眼泪,是擦不干的。”段宇桥轻声说道,“想哭,就直接哭出来吧。有些人,想哭,却连眼泪都没有。”
段子良愣愣地看着他,忘记了流泪。
突然有灵光在他心头一闪,那个许久之前的阳光灿烂到模糊的午后,他在爷爷最珍惜的那个房间玩耍,无意中翻到了那一本相册。
那个漂亮英气,神采飞扬的男人,在阳光下回头,笑得温柔却又爽朗。
“段……宇……桥……”那个模糊的名字在他口中凝聚成型,化成不确定的音符。
段宇桥缓缓地转身,抬头,然后点头。
“他有很好的后代。”他说,“段家的血脉。”
他的眼眸中红光缓缓绽放,韦祺祥哀伤的看着段子良的眼神迷茫了一阵子,然后仿佛没看到段宇桥一般与他擦肩而过,走出英崎的房间。
段宇桥仍然面无表情,看着他离开之后,才又将目光落在英崎身上。
“他老了。”
“是。”
“老得我都快不认识了。”
“是。”
“可是我看上去还这么年轻。”
“是。”
“这是不是很讽刺。”
韦祺祥猛地抬头,看着段宇桥站在英崎身边,垂着头,泪水一滴一滴地落在他的鞋尖。
砸出鲜红的花朵。
“英崎……我一直都忘记了,他是会老的。”段宇桥哽咽着说,“我一直都……”
“这没有什么好悲伤的,所有的人都会老。”韦祺祥柔声说道,“如果你愿意,你还会看到我从现在这个样子,变成老头子。”
段宇桥沉默不语,任凭自己泪水恣意。
然后韦祺祥揽了他的肩膀,将他的头压在自己的胸口。
没有拒绝韦祺祥的温柔,段宇桥静静地站着,木头一般。
他在哭,却没有颤抖没有激动。
只是任凭泪水缓缓流下,平静如同涓涓溪流。
却终将汇入大海。
“叫段子良进来吧。”段宇桥推开了韦祺祥,淡淡地说,“我想四处看看。”
“尽管看,我已经买下了这栋房子。”韦祺祥连忙说道。
停顿了许久,他又不甘心地问道:“你不问我为什么买下这栋房子?”
段宇桥缓缓转身,看着他的眼神中有几分凉凉的嘲讽。
“为了我,我知道。”他说,“可是这是你的意愿,又不是我强迫你的。我为什么要因此感激你。”
韦祺祥被他一席话说得仿佛脸上有火在烧,立刻转身逃也似的走了出去。
段宇桥的眼神却渐渐化冰成水。
如果韦祺祥看到了他眼中此刻的温柔,只怕段宇桥当下叫他去死,他都不会有半点怨言。
风乍起,吹皱了一池春水。
韦祺祥看着段子良井井有条的安排着所有的一切,通知亲属,联系殡仪馆……心中却突生一阵悲凉。
有一天,他也会这样死去。到另外一个世界去。
如此突兀的,悄无声息的死亡。
忙忙碌碌了一天,这一场混乱终于从段家转移,这栋空旷的房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突然想到大半天没见到段宇桥,韦祺祥不由得一阵紧张,连忙四处寻找那个不知何时就会消失在自己眼前的身影。
他大力推开了属于段宇桥的房间的门,却不由得放轻的脚步。
段宇桥的房间,有着清爽的颜色。此刻却因为久久之后才再次归来的主人平添黯然。
段宇桥坐在床边,神色疲倦。
他闭着双眼,韦祺祥不知他是醒着还是睡了,只能凝神看着他一动不动,仿佛自己也成了一座雕塑。
“我累了。”段宇桥突然这样说道。
“那就休息一下吧。”韦祺祥接道,“房间都是刚刚打扫过的。”
段宇桥缓缓站了起来,仿佛昨日还在这里睡过一般打开了衣橱,拿出了属于自己的睡衣。
时代日新月异,万事变迁。
当初他的衣物,只怕早已经化成了飞灰,英崎和研浩却如此细心,时时更换,延续至今。
只等着,那个不知道何时会回家的人回家。
韦祺祥看着他走进浴室,自己转身离开,缓缓关上了门。
他需要平静一下自己的心情,这份亲情的冲击太过巨大,令他无法喘息。
7
月上床头,笼罩着冷清的身影。
段宇桥早已经醒了,只是懒得动,就躺在床上愣愣的看着窗外。
他胸口闷闷的堵,浅浅的痛,却叫不出来哭不出来,只能堪堪的熬,等待疼痛消失。
门,悄然的开了。
韦祺祥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站在段宇桥床边,屏气凝望,伸出了手,又缩了回去。
看着他小心翼翼的动作觉得好笑,段宇桥干脆一把抓住了那只在自己面前晃了半天的手,转头望着那人,道:“如果想帮我盖被子,就动作快点,再迟就要感冒了。”
韦祺祥被他吓了一跳,讪讪的蹭了蹭鼻子,然后毫不客气的坐在他床边。
“你醒了,还看我笑话。”他说,反手握住段宇桥抓着自己的手。
段宇桥用探究的目光看着自己被紧紧抓住的手,最终没有拒绝,只是浅浅地叹了一口气,又望向窗外。
他是个贪心的想要温暖的孩子。
时至今日,仍然未变。
他贪贪的渴望可以有人用温暖的怀抱来融化他心上的坚冰,可是这层冰却吓走了那么多的人。
韦祺祥的手传来的人类的温度,如此温柔,令他不忍心舍弃。
只要,再多一秒,一秒就好。
然后一秒变成一分钟,十分钟……
“你饿了么?”韦祺祥突然愁眉苦脸地说道,虽然在月光下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却仍然可以隐约看到他纠结在一起的眉头。
D,段宇桥微微偏了头看着他,只听到“咕咕”的声音从韦少爷的肚子里面传出。段宇桥眯了眼睛笑,不由得温柔了神色。
“好吧,我也饿了,我们吃饭去吧。”他松了韦祺祥的手,正要下床,却被韦祺祥抓住抱在怀中,不肯放开。
“不要,”韦祺祥孩子气的说,“你好不容易这么温柔,这么愿意接近我。我得多在这房间呆一会儿,好好感受一下。”
闻言段宇桥扯了嘴角,静静地坐在床边,任他抱着。
不知道是黑暗模糊了神志,还是月色分外温柔。
段宇桥只觉得自己的心很久都没有这样柔软并哀伤着。从身后传来的温度令他觉得心安。
但是,不能拥有。
那就让他多享受一会儿,多一分钟一秒钟也好。
不知道过了多久,还要保持这种姿势多久。好像时间都已经停止了,而这种温柔的爱恋可以延续至天荒地老。
只可惜,韦祺祥不争气的肚子大煞了风景,咕咕作响并且越来越响。
段宇桥终于忍不住笑,而韦祺祥却是十二万分的尴尬。
“吃饭吧。”段宇桥说。
“再等一下。”韦祺祥不甘心地抓住他,凑到他唇边,目光灼灼好像小孩子在和时间争夺一件宝物,“让我再看看你这么温柔的样子,出了这个房间就看不到了……”
他的声音愈发低沉迷离,迷惑人心。
段宇桥望着他靠近的放大的面孔,微微一笑,正要贴近,却只听到又是一声巨响。
韦祺祥垂头丧气地放开了段宇桥,逃也似的跑出了房间。
段宇桥坐在床边,愣了半晌。
今晚的自己,是否太过失常?
韦祺祥究竟有怎样的魔力,可以让自己沦陷在他的温柔热情之中。
只是因为他与林尔奇有着相同的面孔么?
状似如此,却又全然不似如此。
他苦笑。
喜欢又怎样,爱上了又能怎样。
他厌倦了这种种情感的所带来的疲惫,更厌倦了不知何时就会失去的诚惶诚恐的心情。
许久之后,他缓缓的起身,走出房间。
韦祺祥早已经在楼下等他,可怜巴巴地神色小狗一般。
“我叫了外卖,味道还不错。”他说,“我们可以吃饭了么?”
微微颔首,段宇桥沉默的入座,看着面前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却没有半点胃口。
韦祺祥却是真的饿了,吃相虽然文雅不至于夸张,却也算得上是风卷残云。
有些无奈的看着他,段宇桥的眼中又不由自主的流露出温柔地神色。
“你有时候真像个小孩子。”他说,“但是你明明就是个很有心机的人。”
韦祺祥抬头,慢慢的理解着段宇桥的话,然后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那是因为……”他刻意慢条斯理的说,“……在D的面前我不需要耍心机啊。”
“为什么?”段宇桥仿佛没有体会到他话语中的调侃,淡淡地问,“只是因为你喜欢我么。”
韦祺祥一愣,答道:“因为……因为我觉得在喜欢的人面前不应该隐瞒什么东西。”
“可是你不觉得很可笑么?”段宇桥漆黑的眼盯着韦祺祥,看得后者心中一阵寒冷,“你我见面不过几次,认识不超过半个月,算上今天是第十天,你却对我说,你喜欢我。”
“爱情是一瞬间的事情。”韦祺祥抿了唇认真的说道,“何况,我只想跟着感觉走,我想留在你身边。”
“可是你会老。”段宇桥说,“你没法陪我一辈子。”
灯光明亮,在玻璃制的饭桌上映出刺眼而冰冷的光。
韦祺祥握住了手中的餐具,定定地看着眼前的食物,一言不发。他只觉得神志恍惚,仿佛找不到神志的落脚点。
“你就不能,让我和你一样么?”
“傻瓜,”段宇桥温柔的擦去了他嘴角的油渍,言语却是钝钝的利器,“我们五个人,元老会是不会让我们五个人在一起的。”
“可是……我们是……”韦祺祥欲言又止。
他想说我们是相爱的,为什么不可以在一起。可是段宇桥冷冷淡淡的眼,让他不由得怀疑自己所看到的温柔,是否是真正的温柔。
“通常相爱的人都无法在一起。”段宇桥轻声说道,“因为他们需要全身心的投入,而那样太累。人总是会疲倦的。”
韦祺祥缓缓地扬起头,看着明亮的灯光,希望可以将眼中酸涩的感觉倒回心中。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正视段宇桥。
段宇桥却只是温柔的,哀伤的看着他。
“我知道的。”他说,笑嘻嘻的,“我早就有这样的认知了,你不知道么?”
段宇桥闻言微笑,有几分释然。
“我也该回去了,估计还有很多事情要我处理。”他说,“那我先走了。”
他说着,推开眼前的食物,站了起来。
“不要再来找我了,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D,段宇桥低头围好了围巾,说道。
他不敢抬头看着就坐在自己对面的人。
韦祺祥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慢吞吞的整理衣服,一言不发。
终于,连最后一点磨蹭的理由都没有了,段宇桥终于抬头笑道:“那我走了。”
他转身,一步一步的离开韦祺祥的视线。
“不走,可以么?”韦祺祥垂下了头,轻声问,声若蚊蚋,只说给自己听。
段宇桥却听到了,甚至连那轻微的哽咽都可以听到。
“不行。”他说,却突然回过头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找个好女孩结婚吧,那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
韦祺祥身体微微一震,眼眶泛了红。
他讨厌这种感觉。
段宇桥如此温柔,却是温柔的离开。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望向天花板。
即使隔着一层水雾,惨白的光仍然刺眼。
脚步沉重,段宇桥心事重重地一步步向玄关走去,神思游离。
韦祺祥却疯了一般从餐厅里冲了出来,站在门口,气息难平。
“段宇桥。”韦祺祥近乎绝望的执拗疯狂,“你不走,可以么?”
“我已经说过不行。”段宇桥背对着他冷冷说道,“你要我重复多少次。”
一声枪响,他面前十米开外的花瓶突然爆裂,碎了一地。原本娇艳欲滴的玫瑰被子弹的余威扯裂,残红凄然。
D缓缓地转身,神色复杂地看着拿着枪颤抖的指着自己的韦祺祥,不由得无奈的笑。
他只当韦祺祥是个任性的孩子。任性一如当初的自己。
得不到的东西,想方设法也要拥有。
拥有的东西,却从来未曾在乎。
“你想干什么?杀我,还是杀你自己?”
韦祺祥的眼神木然,个中没有悲伤只有冷漠。
“我只问你,你走,还是留。”他咬牙说道,手上的颤抖却愈发剧烈。
段宇桥眨了眨眼睛,微笑。
“走。”说罢,他转身,继续走自己的路。
“你不怕我背后开枪么!”韦祺祥高声叫道,“这是银质的子弹,如果穿过你的心脏,你就会死。”
段宇桥再次停下脚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笑。
“我相信,如果这世界上还有一个人不会伤害我,不会利用我,那个人的名字,会是韦祺祥。”
话音落下不过是0.1秒。
尾音消散与枪响几乎是同时发生。
韦祺祥愣愣地看着手上冒着青烟的手枪,如梦初醒,却动弹不得。
8
段宇桥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他的胸口传来一阵炽热的疼痛,穿过了曾经的旧创,疼得人撕心裂肺。
他想哭,却哭不出来。
所以只能咬紧了牙,按紧了胸口,咳出一口血来。
“为什么不朝着心脏打。”他咬牙切齿地说道,“这样我还死不了。”
血流如注,流过漆黑的皮衣,流下裤脚,被暗色的地毯吸收。
段宇桥轻轻的喘息着,眼前一阵又一阵的昏花。
然后,一个滚烫的东西贴上了他的背心。
“你的枪法太烂了,韦祺祥。”他轻笑着说,毫不畏惧地转身正视着韦祺祥,抓住了他手中的枪,送到自己的心脏部位。
“要往这里打,明白么?”他唇边的笑容莫名其的凄厉,令人心伤。
没有狂暴的愤怒,只有淡淡的,却足以令人窒息的绝望。
韦祺祥却好像全然看不见,只是漠漠地低着头,指尖颤抖。
“怎么还不动手?”段宇桥轻声细语地说,“杀了我啊?为什么不杀了我,打了一枪还怕打第二枪么!”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扯起韦祺祥的衣领,强迫他看着自己。
他一直都相信,只有这个人,会是真的爱自己的,不会伤害自己的。
他是林尔奇的转世,是那个温柔的男人的延续。
自己心中有一个温柔酸楚的角落一直为他留着,不曾有其他人占据。
时至今日他才嘲笑自己的愚蠢。
不是早就明白过了么?
爱得越深,伤得越痛。
没有例外。
他宁愿自己早已经被一枪打死,也不要心这样疼痛绝望。
“打啊……”他颤声说道,紧紧的盯着韦祺祥的眼睛。
后者愣愣地回应着他的注视,突然丢开了枪,缓缓蹲下抱紧了自己的头,全身颤抖。
段宇桥心中一动,却在下一秒钟被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头发,丢了出去。
狠狠地撞在墙壁上,段宇桥全身的力气都被摔散,连视线都模糊了起来。
几个黑衣的身影在悄无声息之中潜入了段家大宅,瘦削的身影立在雪亮的灯光之下一如长剑。
段宇桥的眼睛迷迷糊糊,仿佛隔了一层纱,只觉得光亮得刺眼,一阵又一阵的晕眩。
这一切变故来得太快,让他来不及反应。
“你们……是光复的人……”他喘息着说道,努力想看清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却再次被扯住了头发,被强迫着仰头。
乌鸦。
“他真的很在乎你。”乌鸦的声音温润,在白晃晃的灯光之下却显得笑容诡异,“从他一开始来找我,我就对他下了催眠,一旦你下定决心离开他就将你射杀,可是到了最关键的一刻他却下不去手。可惜这却增加了你的痛苦。”
他踢了踢蜷缩在地板上的韦祺祥的身体,摇了摇头。
“真没用。”
催眠……
段宇桥模糊的视线看不清蜷缩在地上的韦祺祥的样子,却有一种释怀的温暖在心底蔓延。
“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催眠,对不对?”他轻声反问。
乌鸦回头,微扬了眉,答道:“是……”他招了招手,便有身边的人扯了韦祺祥的领子将他拖了过来,拖到段宇桥身边。
段宇桥伸出手,想去抓住韦祺祥的。身体却麻木得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
原来,那不是他自己的意愿……
韦祺祥的手离他那么近,可是他却抓不到。
乌鸦冷眼看着,唇边的笑容嘲讽。
“真是让人感动的一对,”他叹息道,“为了满足你的好奇心,如果有什么问题就尽量的问。放心,不会有人来救你的。”乌鸦突然笑容灿烂。
“亚洲的控制权,马上就要落入我们手中了。”
“胡说八道!”
段宇桥努力的想撑起自己的身体,咬牙切齿,却被一个强壮的男人死死按住。
“真不知道我们的手下败将从哪里来的这么多自信。”段宇桥顾不上疼痛,弯了唇角嘲讽地说。
乌鸦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是血,狼狈不堪的人,微笑。
“不管结果如何,你都看不到了。我也没有兴趣向你解释我的部署。”他淡淡的说,“反正你马上就要下地狱去找孙协志了。”
“你早就计划好的,要用韦祺祥引开我的注意力。”段宇桥虽然在问,语气中却尽是笃定。
“是。”
“……”段宇桥恨恨地看着他,“我没想到你失去双手,却还可以这样。早知道就应该直接杀了你。”
乌鸦却朗声一笑,在段宇桥面前蹲下。
“傻孩子。”他眼神温柔,仿佛段宇桥就是自己的儿子一般,“我一直都教给孙协志两样事情:有仇必报,还有,吸血鬼的力量才是最重要的。”
他扯起韦祺祥的头发,轻笑:“我对他的催眠,你看不出来吧。你的力量还太弱小,根本无法和我抗衡。如果我愿意。我甚至可以控制你的思想,或者击碎你的精神。你对于吸血鬼力量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枪也是你给他的?”
“是。”
“吸血鬼的世界不是禁止使用枪支么。”
乌鸦唇边嘲讽地笑容愈发浓烈。
“这是一个多么愚蠢的做法,”他说,“我们拥有比人类更高等的智慧,更漫长的寿命,却不能使用更高级的武器。”
“其实,你不觉得,由我们来控制人类世界的发展,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么?人类总会不停的反相同的错误,但是我们不会。我们吸血鬼可以在漫长的生命中获取至高的智慧和威严。”他站起来,右脚踩上段宇桥的胸口,用力碾压。
清脆的骨头断裂的声音响起。段宇桥身下的地毯已经被他的鲜血浸润。他咬紧了牙关,狠狠地瞪着乌鸦满脸的陶醉。
“我曾经寄希望于孙协志等人,他们拥有最好的血统,来自远古最强大的力量,阿卡莎和安可欧的力量,凯曼的力量。可是那几个小鬼真是让人失望,居然落入了权力纷争的两派陷阱……孙协志和王仁甫更是一人斩我一条手臂。”乌鸦眼中戾气尽显。
“无奈之下,我便转入光复。幸而那时光复元气大伤,我得以步步上爬,时至今日,可以用光复的名号招揽同志。”他说,“光复的目标已经改变。整个体制也改头换面,不会再被你们逗小孩一样的打了。”
乌鸦移开脚,蹲下,抬起了韦祺祥的下巴,专注地看着他茫茫然的眼睛,嘴上却在对段宇桥说话。
“让他来了结你的性命吧。”他将枪重新塞进韦祺祥手中,拉起那个脚步虚软的人。
“他不是不忍心么?没关系。”乌鸦笑道,“多打几枪,子弹还有很多,总会有死的一天不是。”
段宇桥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他所有的心思,都萦系在韦祺祥身上。他望着那个垂着头的人,仿佛这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
惨白的光,凄红的血。
韦祺祥咬牙看着段宇桥奄奄的淡漠,心如刀割。
有泪水从他的眼中落下,落在段宇桥手上。透明的,滚烫的眼泪。
这是不是机缘巧合,段宇桥杀了林尔奇,韦祺祥却不得不杀了段宇桥。
“祺祥……”段宇桥却笑了。他温柔地望着韦祺祥,仿佛一片温柔的海,“……我现在突然很想留在你的身边。”
他笑着说,泪水却不由自主的涌了上来。
韦祺祥咬紧了下唇,抓紧了自己的手腕,却仍然控制不住要扣动扳机的肌肉反射。
“我该怎样做……”他哑着嗓子问道,声音已然哽咽,“宇桥我该怎样做才不会开枪,你不是也会催眠么……”
“可是我的力量太渺小,无法打败他。”段宇桥轻声说道,“狠一点心,直接打中心脏,我怕痛,给我一个痛快。”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唇边的笑容竟然有几分妖异。
韦祺祥扣动了扳机。
9
烈火冲天,点明了半边黑暗。
东京银座的数栋大楼,竟然莫名其妙的同时起火。无数的游客惊叫哀嚎着从燃烧着的建筑物中涌出,有人摔倒,后面的人却毫不留情的践踏过去……
警车,救火车,救护车,交织成一张嘈杂的网,用恐惧与失措将人群笼罩。
与此同时,北京,香港,台北,新加坡,首尔……
这堪堪的一个晚上,竟似有恶魔下凡,翻手人间!
王仁甫已经可谓是焦头烂额。
他皱眉站在指挥中心的中央,咬牙切齿。
监视器可扫描的地方,皆是一片火海。
“他们都撤走了么?”他凉凉地问gino。
“不,有些资料……”看着他铁青的脸色,gino颤声说道,“……我叫他们……”
“混蛋!”王仁甫百年来第一次破口大骂,“放弃一切资料,保证活着的人安全撤离,不需硬碰硬。”他顿了顿,恨恨地加了一句,“能活下来多少就活下来多少。”
Gino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立马向话筒里面一顿乱吼。
“所有小组注意,立即撤离,不得有误!”
王仁甫闭紧眼睛,握紧了拳。
他沉浸在从未有过的懊恼之中,连萧立扬走进来都没有察觉。
“督察。”即使情形如是混乱,萧立扬仍然有处乱不惊的双眸,“我已经向副督察发送了无数次紧急诏令,可是都没有回音。我觉得副督察应该……”
王仁甫冷冷地看着他。
“去找。”他说,“川陀总共就这么大,不至于连这一个人都找不到。”
微微颔首,萧立扬转身出门。
王仁甫叹息。
韦祺祥扣动了扳机。
却是转身朝着乌鸦的。
按着段宇桥肩膀的男人顾不上段宇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剑斩断了韦祺祥的手臂,乌鸦的反应却更快,早在韦祺祥转身之际就已经闪开了人。
韦祺祥只觉得手臂上一凉,然后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从右手上爬。
他张开嘴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却知道自己一定在惨叫。
可是奇迹般的,他并没有晕过去,意识仍然超乎寻常的清醒。
对,还不能失去意识……
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做……
即使一再提醒自己,韦祺祥却还是眼前一阵阵的发黑,不由得向后倒去。
震惊的看着韦祺祥,段宇桥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接住了他后倾的身体。
七十多公斤的重量狠狠地砸在破碎的胸口,却感受不到疼痛。
他已经窒息。
世界突然天旋地转,乌鸦等人的面孔似乎转瞬变得十分遥远。
韦祺祥的血如此温暖,包裹着段宇桥早已经冰冷的身体,沁入骨髓。
他以为自己早已经不会流泪了。
所有的泪水都沉淀在心中。
他不要这样的结局,他已经受够了失去,继续失去,不断失去。
他不要在这样煎熬一般的生活下去,他不要逃避了。
如果段宇桥有勇气回到段家,那么他也应该有勇气去重新拾起那一份支离破碎的感情。
如果他可以面对老去的英崎,他也可以面对一个稚气的韦祺祥。
让那些诅咒见鬼去吧……
段宇桥心中有一把熊熊的火在燎烧。
那些该死的过去……那些该死的前世……那些该死的恩仇……全都和我没有半点关系!
“抱紧我。”韦祺祥突然轻声说,“抱紧我。”
即使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段宇桥还是伸出手,抱紧了韦祺祥。
“闭嘴。”段宇桥咬牙说道,“你不用管剩下的事情,交给我就好。”说罢,他抬头看着向自己冲过来的几人,眼中放出强烈的红光。
王仁甫曾经教过他,吸血鬼不光可以读心,可以催眠,如果运用得当,甚至可以让对方自相残杀。
那时候王仁甫说,段宇桥你现在的力量还太弱小,不是非常时期不要用这样的力量,很容易导致自己的精神受损。
可是现在,所有的一切都顾不上了……
“刺瞎他的眼睛!”有人惊慌叫道。乌鸦带来的几个年幼的孩子已经在这种摄人心魂的注视下面向对方举起了长剑。
然后,段宇桥眼前一黑,身体急速的下沉,坠落。
直至重重地摔倒地上。
世界安静了,没有喧嚣。
段宇桥努力抹去了右眼中的血,顾不上查看自己的伤,便低头看向韦祺祥。
“……祺祥……”他颤声叫着,被刺瞎的左眼不住的流血,不知是泪,还是其他什么。
韦祺祥面色惨白,听到他的声音却还是忍着剧痛睁开了眼睛,惨惨地笑:“很搞笑吧……”他轻声说,“我本来想关着你的房间,居然救了我们两个一命。”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被斩断的右手,泪水终于不住的涌出。
“宇桥……我好痛。”他说,“我是不是快死了……”
“没有。”在韦祺祥听来,段宇桥的声音似乎在九霄云外,“有我在。”
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韦祺祥缓缓地伸出手,抚上段宇桥的脸颊,泪留满面。
“我没有杀你……你说的话我都听得到……”韦祺祥喃喃地说着,眼光却已经涣散,“可是我控制不住身体……还有你的眼睛……左眼看不到了对不对……对不起……”
段宇桥忍着胸口传来的剧痛带来的晕眩,抓紧了韦祺祥仅存的一只手,轻声说道:“相信我……这一次,我带你走。”
“让我陪你……”
“嗯。”
段宇桥点头,目光坚定。
韦祺祥的眼睛亮了亮,继而黯然。
他闭上了眼睛。
段宇桥俯下身,将自己锐利的尖牙没入韦祺祥的脖颈。
他坚持了许久,不肯将他变为自己的同类。
他再三保证,不会感情用事。
却在最终,无法忍受韦祺祥死在自己面前,而打破誓言。
这一次,就算是下地狱,也让我们两个一起走。
10
亚洲地区的吸血鬼世界正如乌鸦所言,陷入了一片混乱。
即使王仁甫早有准备,却还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节节退败。
他向各洲督察发出救援申请,但是心中却十分清楚,真正会派来救援的也许只有非洲,其他人不过是隔岸观火,待到战事明了才会前来分羹。
在这种时候,身为现任副督察下任督察的段宇桥,居然不见人影。
王仁甫麾下的人员已经进入了全面的战备,唯独缺了一个最重要的人。
“你们究竟找到他没有!”已然濒临暴走边缘,王仁甫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怒火,却不知道这样的自己更令人觉得恐惧。
萧立扬大概是这里面唯一一个尚可神定气闲面对他的人。
“我已经找到了他,但是副督察现在的情况很危急,他身边有二十个以上的敌人。如果要救他,恐怕我们需要派出一倍甚至更多的人。得不偿失。”
“那你是什么意思?”王仁甫恶狠狠的挑了眉,“放弃他,还是让他自己逃出来!”
被狠狠质问的人眼中闪着平静的光,冷静得仿佛没有感情。
“放弃,和他自己逃出来是没有任何差别的。”他说,“我选择相信我们的副督察。”
王仁甫咬牙切齿地闭上了眼睛,颓然靠上身后的椅背,无力地挥了挥手。
他身处指挥部的中心,被二十台电脑,十几台监控器包围着。他要掌握每一组的战斗情况,全盘运筹帷幄。
所以不能惊慌……
不能任性……
不能感情用事……
相信段宇桥……
他握紧了扶手,咬牙切齿。
他太低估这次光复的全面反击了。所以才会造成现在这样的局面。
王仁甫紧紧抓着他唯一可以抓住的东西,仿佛那是曾经的孙协志的或者王绍伟的或者许孟哲的或者小刀的手。
他从未如此恐惧。
并非恐惧将来的敌人,而是恐惧一个人面对。
他心中的脆弱,远超乎自己的想象。
萧立扬默默地望着他,突然问道:“是否应该将那女人接来,我担心……”
王仁甫挥了挥手,轻声说道:“接来也好,交给你去办。”
领命,萧立扬微微敬礼便离开指挥室。
王仁甫颓然靠在椅子上。
他想哭。
混混沌沌中,他浅浅睡去。
睡梦中他是百年前幼小的阿甫,穿着白色的唱诗班的袍子,站在阳光下。
他陶醉在这种神圣的美好之中,却迎上了下面一双漆黑的,鄙夷的眼睛。
阿甫,我讨厌你唱那么虚伪的东西。
阿志如是说道。
可是我觉得那些歌很美。阿甫眨着眼睛回答。如果是美丽的东西,本身是不会有错的。
只要是美丽的东西,不管怎样,它是不会有错的。
世界天旋地转,转眼间阿甫面对的已是王绍伟。
眉眼温柔,却城府极深。
仁甫,你和协志为何还会有那么多的精力去专注那些虚伪的梦想。
仁甫朗声大笑:我做我的,我的梦想是对的,我的作为是对的,何必去在乎有没有回报,有没有赞扬。
然后……再然后……
孟哲望着自己心痛又无奈的眼神,大声的吼道:王仁甫,你不是说过你不在乎。
小刀说:仁甫,你变得连笑都不会了。
我也想笑啊……
可是……我好累……
连笑都笑不出来……
这世界最可怕的不是面对敌人,而是孤独的面对敌人。
“仁甫?”一个熟悉又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王仁甫疲倦又不耐的睁开眼睛,恍惚的看着眼前的人。
许孟哲……
天……
所有的疲倦都一扫而光,王仁甫几乎像是被烫到了一样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我向你求助,不是要你亲自来!”没有感激,王仁甫劈头盖脸的就是一句责骂,“你这样丢下自己的工作,非洲那边怎么办!你想过没有!”
许孟哲已是雷厉风行可独当一面的大将,面对王仁甫却还是怔怔地像个孩子。
“可是……我担心……”他嗫嚅着说道,“你这里是最坚强的堡垒,如果这里沦陷,那也顾不了其他地方。何况我在那边也都进行了部署,即使受到袭击,也不会有沦陷的危险,反而能减轻你这边的压力……”
王仁甫愣愣地看着他,连耳机里面传来的呼叫的声音都听不到。
“仁甫,我最不希望的,就是眼睁睁的看着你落难却只能袖手旁观。”许孟哲认真地说道,“你受够了,我也受够了。这一次,让我帮你。”
说着,他伸手摘下了王仁甫头上的耳机,简洁地下了几句命令,又回头看着仍然发愣的王仁甫。
“段宇桥的事情我也听萧立扬说了。”许孟哲按着王仁甫的肩膀让他坐下,“我觉得他做得对,我们应该相信他。”
他感觉到手下的身体有微些的颤抖,眼睛不知怎样就泛了潮。
“嘿,阿甫。”他颤声说道,“我们很久都没有这样并肩战斗过了吧。七十年,还是更久。”
“七十一年零三个月。”王仁甫的声音也添了闷闷的堵,“许孟哲……”
“嗯?”
“你回来我很高兴……”
他站起来,狠狠地对着许孟哲的胸口打了一拳,眼眶泛红,脸上的笑容却异样灿烂。
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11
乌鸦皱眉。
他本想将段宇桥斩杀于此,可是却平生波折。
“给我把他们抓出来。”话音未落,他身后一直垂头如影子一般毫无存在感的人便闪了出来。
两道寒光闪过,地板已经被劈开,缓缓下沉。
乌鸦身手敏捷地跳下地下室,冷冷地打量着四周。身边有人想说话,却被他抬手打断。
一行八人,踏着缓缓地安静的步子巡视在偌大的地下空间。
一行血迹,为他们指明了方向。
“阁下……”终于有人忍不住出声,“……很快就要天亮了。”
乌鸦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缓慢而又坚定地说:“你知道吸血鬼最擅长的战术是什么么?”
这个问题是分明的风马牛不相及,被问的人讪讪地说道:“恭请阁下教诲。”
抿紧了菱角分明的嘴角,乌鸦冷笑道:“你们这些没有经历过战争的家伙自然不清楚。暗杀是吸血鬼斗争中最常用的手段。段宇桥虽然年轻,但是却是暗杀一等一的好手。尽早除掉他,也免去了后顾之忧。”
有人笑道:“可是他现在身负重伤,我们又占了优势。就算是老天想救他也没办法了。”
乌鸦不语,唇边的笑容却缓缓浮起。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地面猛地摇动起来,仿佛地震了一般。墙皮簌簌的下落,落了八个人一头一脸。
乌鸦猛地抬头,赫然望见了天空
此刻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漫天群星粲然,却不该在此时出现。
段家老屋,竟然在顷刻之间被炸成废墟!
纵然是活过百年的吸血鬼,面对此时的情景,竟也动弹不得。
正值乌鸦张口结舌之际,头顶传来轰轰隆隆的引擎声音。狂风来袭,吹得人睁不开眼睛。几道雪亮的探照灯扫射过来,黑夜如若白昼。
“阁……阁下!”身边有人惊呼,“是……是特种部队!他们为什么会来这里!”
乌鸦咬牙切齿,心中隐约已经有了大概的猜想。
王仁甫身为亚洲督察,自然与人类社会会有千丝万缕的纠缠。他本身是无法调用部队,可是光复刚刚才闹出那么大的事情……
……倘若以他的关系,对军队透露出纵火主谋的去处,恐怕那些人不信百分百,也会信百分之九十。
眼看着天要亮了,有人不由低吼:“阁下,杀了他们吧。
“犯不着和他们斗。”乌鸦轻声说道,“他们搜寻一圈找不到人也就算了。我们做我们的事情。”
他不想与这些人类硬碰硬,却往往事与愿违。
那一队训练有素的士兵猫一样灵活轻巧的走在废墟上,仔细搜索着尸体的痕迹。
“这里有地下室。”二十七对对讲机轻声说道,“请求进入巡视。”
“一号接到请求。二五,二七,二八,你们三个去地下室搜索,如遭遇反抗,立刻……”
直升飞机上负责控制控制全局的一号突然沉默了,似乎在仔细聆听另外一个人的话语。
“恐怖分子手中有人质,如果人质有生还希望,尽全力解救。”
“明白。”
“明白。”
“明白。”
二十七号率先跳下地下室,扫视一周,并无异样。确认安全之后他不由得扭头对二十五号说:“你不觉得这事太奇怪。”
二五沉默,径自向前。
二十八号轻声呵斥:“二七,保持警惕。”
“炸成这样,人早就死光了。”二七不屑地说,“正常情况,不都是应该尽力解救人质,现在好,先炸平了,再去找……谁……”
二七突然发问,声音却卡在了嗓子里面,然后沉默了。
二五警觉事情不对,回头看向二八。二八也停住了脚步,一阵寒意漫上心头。
两人一起回头,只看到二七软软的耷着脑袋,站着。
“二七?”二五试探着叫道。
声波也可将人推倒,二七缓缓地倒下,地上扬起一片灰尘。
二五与二八诧异又震惊的对视,却突然感觉到背后有风。
幸而他们反应够快,反手便开枪,连瞄准都省了。
“我的神!”开枪的瞬间二八已经感觉到了不对,“子弹换过!没有火药!”
二五也已经察觉到了异样,却还是咬了牙,闷了劲的对自己面前的黑影开枪,直至那人一动不动。
“二八。你还好么。”二五端着枪,轻声问道。
他一个人独独的立在黑暗之中,一种无助的茫然顷时用上心头。
二八没有回答。
他沉默地等待着下一波袭击,头脑却开始高速分析这一次的任务。
太多奇怪的地方。
有人背后来袭,速度飞快。
二五猛地转身,开枪。
子弹耗尽。
二五几乎可以看到那人脸上狰狞的微笑。
在那种超乎他想象的强大的力量面前,他只觉得绝望。
那人苍白的手指就停在他的鼻尖。防毒面具早已经寸寸裂开,剥落。二五深棕的双眼愣愣地看着那缓缓栽倒的人,冷汗这才流过额头。
防毒面具已是无用,同组的两人也已阵亡,二五简洁的向一号报告了情况,申请撤离现场,得到的命令却是——
——“二号,三号,八号,十四号即将前往支援,务必找到人质。”
二五虽然心存疑虑,还是镇定地检查了一下死者的身体。
异样的苍白。
口中有异于常人的尖牙。
身上配有银质的长剑。
衣饰明显模仿中世纪的贵族。
二五是个冷酷的军人,总结了一下自己的观察结果却只觉得好笑。
千千万万不要有人对他说,此次的纵火主谋居然是吸血鬼这种生物。
他继续检查,目光却凝重了。
死者是由于一把银质的匕首刺穿心脏,才当场毙命。
这里,还有人在。
是敌是友,无可辨析。
一声轻微的呼救声却在此时进入二五的耳朵。
“请……救救我们……”
声音弱如蚊蚋,几乎听不到。
二五警惕的走到墙边,冷冷问道:“谁?”
有人努力推开了掩盖在身上的砖块,露出了一张惨白却秀美的少年般的面孔。
“我和哥哥被人关在这里……”那个脆弱的仿佛随时会死去的人说,“……救救我们。”
二五心知这就是一号所说的人质。面对着这样一张脸,他不由得放柔了语气。
“你放心,我们会救你出去的。”
支援的人也在这时赶到。五人一起将覆盖在少年身上的砖块搬开,才赫然发现少年的怀中还紧紧抱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年轻男人。
八号试图将男人从少年的怀中挪开,却被少年一把推开,反而将那男人抱得更紧。
“不……不要把我们分开。”少年喃喃地说,“哥哥没有事情,只要他和我在一起,就不会有事情……”
二号眼尖的看到男人的右手不知何故被人齐肘斩断,立刻急躁了起来。
“快把他放开!”二号吼道,“他如果再不治疗会死掉,到时候你就没有哥哥了!”
少年猛烈的摇头,神情恍然悲切,却没有一滴泪水,眼眸中尽是清澈的悲伤。
“我们要一起。”他说,声音突然转为低沉磁性,“我答应过他,这一次,下地狱我们也要一起……”
面对这倔强诡异的少年,这些铁血的特种兵一时间也束手无策。
最后十四号沉默地将少年扶起,二五立刻帮助少年支撑住了男人的体重。
“先上去再说。”三号干脆的命令。
二五这才想起方才的怪事,不由得出声提醒道:“这里还有其他人在,要小心。”
话音未落,他眼前寒光一闪,距离少年最远的二号已经倒下。
一个黑衣的身影立在剩余的几人面前,面容狰狞。
“把那人留下。”他说,指了指那个纤细的少年,“剩下的断手的那个你们可以带走。”
三号无声地端起枪,摇了摇头。
一股诡异的气氛在这几人中间缓缓散开。
少年仅存的右眼中突然闪过一丝红光。他一把推开了十四号,随手捞走了他腰间的手枪,射击。
十四号瞠目结舌地看着另一个站在自己背后的人缓缓倒下。
少年的枪法神准,没有瞄上半眼,却正中了心脏。
十四号只觉得耻辱。
自己没有察觉到背后的敌人也就算了,被人质救了也就算了,居然连枪都被人抢了去。
一把夺回少年手中的枪,十四号咬牙切齿地将它放回腰间。
二五心中的诧异却愈加猛烈。
他警惕地看着身边的环境,留意着每一个细微的动静。
少年自己大概也受了重伤,此刻脸色惨白得近乎发青。抱着男人的右手不住的颤抖。
三号向八号使了个眼色,然后说:“你们先撤,这里交给我们两个了。”
二五与十四同时点头,迅速地架着那两人开始向地面上爬。
“我们已经发现人质,请迅速到达c区。”十四号小声的报告着。
身后突然传来两声枪响。
二五想回头,却被十四制止。
“往上。”十四冷冷地说,“他们可以照顾自己。”话至句末,他的声音已经在颤抖。
少年的眼神却仍然是淡淡地冷冷地,身负重伤,一手拉着一个比他重得多的男人,却还是可以迅速的攀上地面。
地面上的人眼疾手快的将他们拉了上去。
直升机缓缓地靠近地面,放下了软梯。
首先将怀中的男人送上去,少年正想向上攀爬,身后却传来了一片枪响以及乌鸦的怒吼。
段宇桥回头,冷冷地看着乌鸦手持滴血的长剑,身边倒下了一片特种士兵。
而乌鸦自己也是伤痕累累,血从额头留下。
直升飞机在此时缓缓地拉升了高度,乌鸦咬牙,坚定而有力地举起了剑。
“我不会让你活着回去。”他说,坚决从骨头缝里面散出。
一丝冷笑自段宇桥唇边扬起。
他伸出了右手,手上是不知何时再次从十四号腰间拔出的手枪。
枪响。
乌鸦的动作停顿在半空,眼睁睁的看着直升飞机远去。
银质的子弹,没入他的心脏。
这是现代科技的胜利。
乌鸦永远都不会懂。
12
有人将段宇桥拉上了直升飞机。
段宇桥看到是自己人,不由得松了口气,但顾及到还有其他闲杂人等,眼中仍然是怯怯的。
“韦祺祥……”他轻声地说,“……救他。”
“不要担心。”立扬将别人递过来的毛毯围在段宇桥身上,“我们很快就到了。”他顿了顿,突然笑了。
“你的演技真好,我都心疼了。”他说,“行了,这里的人都被我催眠了,你不要装了。”
闻言,段宇桥长长的舒了口气,眼神却愈发的悲伤。
“我很抱歉。”许久之后,他轻声说,“我……”
他的指尖流连在韦祺祥的脸颊,划着悲伤的弧线。
“我给他喝了我的血……可是他一直都不醒……”段宇桥低垂着头,低低地说道,“立扬,你比我有经验,你看他……”
萧立扬突然伸出手,拨开了他的头发。
段宇桥愣愣地看着他,这才想起来自己的左眼。
“啊……没关系的。”他连忙说道,“右眼还看得见……”
“仁甫哥知道了,大概会想杀了韦祺祥。”萧立扬意味深长地看了段宇桥一眼,“你最好早早想一套说辞,该怎样向他解释你会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段宇桥微微抿了嘴角,握紧了韦祺祥的左手,但又觉得不放心,将另外一只手也覆了上去。
韦祺祥……
你不要再丢下我一个人……
好不好……
这一次,换我来保护你……
萧立扬扭过了头,不忍再看段宇桥的表情。
他可算是段宇桥这百年来的旁观者,所以他了解那种温柔的笑下面暗藏着怎样的伤痛与渴望。
越是了解,就越是心疼。
“他会没事的。”萧立扬背对着段宇桥柔声说道,声音中夹带着鼻音,“仁甫哥会救他的。”
“嗯,我知道。”段宇桥轻轻地回答,“立扬,我头痛,借我靠一下。”
说罢,他将头靠在萧立扬的肩膀上,沉沉地睡去。
萧立扬却已经是泪留满面。
即使在睡梦中,段宇桥仍然紧紧地握住韦祺祥的手。
那么紧,好像天荒地老也不会放弃。
直升飞机上的其他人员却对这一切熟视无睹,低垂着头做着自己的事情。
13
飞机缓缓地降落在天台上,王仁甫早已经耐不住性子在大太阳下等着,一看到飞机停稳就一个箭步跳了上来。
“段宇……”原本满怀着欣喜的声音在看到韦祺祥之后戛然而止,停顿了几秒钟之后变成了厉声呵斥,“你不是说不会意气用事!”
王仁甫声色俱厉地看着段宇桥,恨不得冲上去扇他几巴掌。
段宇桥正待开口,萧立扬却先了一步说道:“仁甫哥,我们先进去再说吧,让人家先回去。”
自知有些失控,王仁甫默默地跳下直升飞机,头也不回的走进了大楼内部。
段宇桥不放心韦祺祥,萧立扬做了一个相信我的手势,一把把他推了下去。
天色尚未明朗,仍是一片昏暗。
萧立扬注视着段宇桥随着王仁甫远去的身影,不由得心生几分忧虑。
这栋大楼已经进入了全面警戒的状态。虽然表面上仍然是一片平静,可是段宇桥却从四面八方的监视器和窃听器,还有王仁甫耳朵上无时无刻不挂着的耳机上感受到了一丝紧张的气氛。
“乌鸦说的,是真的?”他难以置信地问道,“他说亚洲的控制权将要落在他的手中,这是真的?”
一直走在前面的王仁甫冷冷一笑,语带讥讽地说:“亏你还想得起来关心自己的正事。托你的福,没有那么糟糕,但是也陷入了僵局之中。”
段宇桥默默地垂下了头,一言不发。
王仁甫猛地转身,眯眼看着他,咬牙切齿地说:“原来你还记得你是谁!”
段宇桥挺直了身体,毫不畏惧地说:“我当然记得,所以我才会回来。”
他眼前一花,王仁甫便已经逼到他身前,左手抓住了他的头发,右手拨开了他的刘海。
段宇桥用仅存的眼睛冷冷地看着他,却发现王仁甫的手在微微地颤抖。
“你的左眼看不见了。”他用陈述的语气说,没有丝毫的疑问,“而且,你用了超出你力量范围的精神力去催眠同类。”
“是,”段宇桥回答,“当时……”
王仁甫反手就是一巴掌,毫不留情地打在段宇桥脸上。
“你还记得,我当初是怎样对你说的。”王仁甫冷漠地望着段宇桥跪在地上,强撑着身体不让自己晕过去,“我对你说,无论如何,都要保护自己,是吧?”
“……是……”段宇桥咬牙,挤出了一个字。
“那请你解释你的行为。”王仁甫的平静远比暴怒可怕。
“我有权力做我想做的事情。”段宇桥轻声说道,“我有权力……”
“那你有权力让那么多人为你死掉么?”
“……我无法阻止。”
“可是那些特种士兵的死亡是可以避免的。如果不是为了你,他们也不会死。”
“既然这样重视人类的生命,干脆放弃我算了。”段宇桥抬头,嘲讽地说,“这样马后炮,有什么用。”
他眼前一片天旋地转,整个人已经被王仁甫拎了起来。
“你他妈的在说些什么?”王仁甫已经气得浑身发抖,“你把自己当成你自己的东西是不是?你以为你是个无关紧要的人是不是?我跟你讲,如果你是一个普通的吸血鬼,我根本连想都不会想到你,可是当初是谁口口声声说要在这个世界找到自己的价值?”
“段宇桥,是你自己对我说,你要努力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所以你要努力!可是现在呢?你所谓的存在的意义不过就是得到别人的夸奖来满足你微不足道的自尊,你的努力,都是为了得到别人的目光!你以为你身处在这样一个位置上,还能随心所欲的让你任性胡闹?你的性命,关系着更多的人的性命!”
王仁甫恼火地吼道,却徒劳的发现,段宇桥的眼神淡淡的,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
“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呢?”他唇边的笑容微微浮起,“这一切,本就和我无关啊。是你们强将我推上来的。”
“你他妈的就是个混蛋!”王仁甫猛地将他按在地上,狠狠地一拳打了过去,“那好啊,我现在就杀了你,反正你本来就恨这个世界,反正你本来就不想活着了。多活了这么多年,算是便宜你了,找你的林尔奇去吧!”
出人意料的,他竟然在段宇桥眼中看到了恐惧。
唯一的一只右眼里面,有层层的悲伤恐惧攀爬出来,如同藤蔓缠绕,令人无法呼吸。
“你……救救韦祺祥好不好……”他近乎是哀求地说,低声下气得令王仁甫难以置信,“他一直都不醒……我……”
“……你他妈的混蛋……”王仁甫咬牙切齿地说,好像这六个字是唯一可以表达他的愤慨的话。
“你这一次,想让我们中的谁去死?我给你自己选。”王仁甫咬牙切齿地低吼,“你,我,孟哲,还是小刀?谁来顶替这个空缺?”
“…………”段宇桥睁着哀伤的眼睛看了他一会儿,扭开头,闭上了眼睛。
王仁甫气上加气,随手就抽出了腰侧的长剑。
“你想死是不是!那我现在就解决你!”他厉声吼道,一剑刺了下去。
许孟哲听到风声赶来的时候,只看到王仁甫撑着剑,垂着头,段宇桥躺在地上,长剑从他脸侧穿过。
“仁甫!”许孟哲冲过去,急忙扶起段宇桥,嘴上却在责问王仁甫,“他才刚刚死里逃生,你在干什么?”
然后他和段宇桥都看到,王仁甫的眼泪,一滴滴的落在地面上,很快的就汇聚成一小片湖泊。
段宇桥只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狠狠的刺了一刀,虽然不至于林尔奇那样痛,却也足以令人刻骨铭心。
“仁甫……”他此时此刻只觉得内疚,不由得伸出手去,想抓住王仁甫的肩膀。
王仁甫却先他一步站了起来,迅速的转身,语气已经恢复了平静。
“许孟哲,你带他去休息。顺便找个医生来看看他。他用了自己不该用的力量,精神力受到了很大的损伤。还有顺便去看看他带回来的那只小狗。看看还有没有救,没救了的话就直接丢出去好了。”
说完,他大步的走开,连个回眸都没有。
许孟哲和段宇桥愣愣地看着他孤独地消失在黑暗中的身影,那样的悲伤。
“我让他伤心了。”段宇桥轻声说道,“我说这一切非我所愿,都是他在强求。”
许孟哲沉吟,却笑了起来。
“这么久不见,你还是孩子脾气。”他淡淡地说,“一旦生气了,不管真话假话都往外扔。”
段宇桥的眼中闪过一丝柔和的光,答道:“是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改掉。”
“听说乌鸦死了。”许孟哲问道,“真有你的。”
“他自己过分低估人类科技的力量,对吸血鬼的力量过于自信。”段宇桥解释道,“还好近几年仁甫已经在着手改革我们这边的装备,所以才有出其不意的效果。”
“你的主意?”许孟哲眼中带上了笑意,“也只有你这种家伙才想得出这样的点子。”
段宇桥微笑。
王仁甫走进休息室,疲倦地将自己沉在沙发之中。
他从未如此疲倦。他以为,有那么几个人,是永远都会懂得他的心思的。是永远都会站在他身后,理解他,支持他的人。
可是当段宇桥说出那样的话的时候,他只觉得心寒。
协志……他毕竟不是你,是不是……
我们的梦想,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不会理解……
他永远只能当一个冷冷的旁观者,一个冷冷的憎恶这个世界的孩子……
我还是……对他寄予了太多的希望了。
协志……我要窒息了……救救我,好不好……
“仁甫?”一个温柔的女声在他身后响起,一双柔软的手臂轻轻地环住了他的脖颈,“你的表情看起来好悲伤。”
王仁甫的唇边不由得泛出一丝缠绵的温柔。
“没事,只是,最近太累了……”他柔声说道,“芹,你说,以你的角度来看,两个人的梦想,如果其中一个人背叛了,那是不是一件很难过的事情。”
女子在他身边坐下,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想了想,笑道:“我没有活过那么久,所以我不知道。但是我有很多梦想,会时时更换。比如说我曾经希望我可以当个名人,得到大众的欣赏。可是现在我只想好好的陪着你。”
王仁甫抚摸着她如云的长发,轻笑:“就没有其他的梦想,比如说这段时间过去了之后,我们一起去买钻戒,去旅游……”
“如果可以和你在一起,当然什么都可以。”女子浅笑着说,“因为我的生命太短暂,我希望可以多多陪你。”
“我给段宇桥开了个坏头,”王仁甫轻声说道,“唉……”
女子莫名的抬头望着他,却没有询问他的忧伤从何而来。
段宇桥……你可知道,我用什么换回来可以和她在一起……
你可知道,为何你接受了审判,而我却能安然无恙……
真的只是,我比你更加长袖善舞么?
饮鸩止渴……
如果可以得到一个瞬间,哪怕用一生去换也没有关系。
可是你这样子,我怎么放心把这一切交给你?
其实,我说你任性,我自己又何尝不任性……
“阿甫,有什么心事,说出来好不好。”女孩温柔的说道,“我不懂,但是有个人倾听,也是好的吧?”
王仁甫不由得微笑,抓紧了她的手。
得一如此善解人意的红颜知已,夫复何求。
“改天,我一定要为你好好介绍我的朋友。”王仁甫温柔地说,“有一个很别扭的家伙,你一定会喜欢他……”
许孟哲盯着医生,一言不发。
“你直接说,严重到什么程度就好。”他问,看了一眼熟睡的段宇桥。
“相当严重。”医生轻声说,“他本身就受过很多刺激,加上这一次又强制使用精神力。如果说以后不能用和精神力相关的力量还好,只怕将来还会有更严重的症状。”
“比如。”
“头痛就不用说了。吸血鬼虽然再生力强悍,但是大脑的损伤却不可逆。可能将来会失明,更严重一点,有一天会睡过去再也醒不来也说不定。”
许孟哲倒抽了一口凉气。
“他会死?”
“用人类的话说,植物人吧。”医生不确定地说,“总而言之,相当严重。”
“……我知道了,你去看看韦祺祥吧。”许孟哲颓然挥了挥手,示意医生出去。
医生站起来,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说道:“你们怎么可以把一个好好的孩子弄成这样,改天教教我。”
丢下这句不冷不热的讽刺,他消失在了门外。
许孟哲哭笑不得。
“真是牙尖嘴利的家伙……”许孟哲摇头叹息,伸手捏了捏段宇桥的脸颊。
宇桥……
为什么你总是可以把自己弄到这样凄惨的境地……
怀着满心的酸楚,他也走了出去。
从感情上来说,相比段宇桥,他反而更担心王仁甫。
14
当许孟哲走进指挥室的时候,王仁甫已经一如往常的坐在房间正中的沙发上,仔细聆听各方的回报。
他是个漂亮的男人,虽然这样的形容似乎有些矛盾。
可是每当许孟哲看到他的时候,心中总会浮现出这样的评价。
从他们第一次相见,一直到现在。
那种惊艳的感觉一直留在心中,不曾褪色。
原来转眼已是百年。
“你也别把段宇桥逼得太紧。”许孟哲坐到王仁甫身边,笑着说,“他也就是个小孩子,结果你还真的跟他生气了。”
“我没生气。”王仁甫白了他一眼,“你看我脸上有生气的表情么?”
许孟哲讪讪地揉了揉鼻子,连忙说道:“没有,一点不生气的表情都没有。”
王仁甫懒得和他贫嘴,于是装做没听见,一脸专注地听着耳机里面的声音。
“把他们总部的位置问出来了之后就杀。”王仁甫冷冷地对作战的人命令道,“至于尸体,我会和警界协调,你们不用管,一路推进就好。”
“啧,真果断。”许孟哲不咸不淡地说,“你有时间和我聊聊么?”
王仁甫沉默地摘下自己的耳机,拍到许孟哲胸口。
“有时间,帮我换换班,少东拉西扯。”他站起来,居高临下眯了眼睛看着许孟哲,毫无情绪波澜的说道。
“喂,我哭给你看哦。这么不关心我。”许孟哲戴上耳机,没好气的说。
“哈?”王仁甫好气又好笑,“你缺胳膊断腿了?要我关心。那谁来关心我啊。”
许孟哲讪笑:“很多人关心你啊,如果你挂了,厚,地动天摇……”
王仁甫的眉眼中早已经染上了笑意,一脚就踹了过去。
“行了,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听着。”
“仁甫,你别变成协志。”
许孟哲突然敛去了所有嬉笑的表情,抓紧了王仁甫的手,认真而又恳切地说。
王仁甫只觉得心中有一块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地撞击了一下,酸痛得让人想流泪。
“你什么意思啊,我才不是他呢。”王仁甫勉强笑道,“我比他强多了。”
“可是,你们都会累。”许孟哲仰了头,说道,“你要向我保证,你不会去自杀。不会伤害自己。”
“你从哪里得到这种奇怪的想法?”
“你以为,我会看不出来?”许孟哲有些受伤的说,“原来我在你心里面智商这么低……”
“……我看你不光智商低,而且还欠扁。”
“好啦。”许孟哲缩了缩脖子,一副很害怕的样子,“别人不知道,可是我清楚,元老会怎么会真的允许你和一个人类女子结婚。可能有人会说你长袖善舞。但是我知道你向来不屑用那种手段。那么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交易……仁甫,你用什么作为交易,你以为我会不知道么?”
整个指挥室,一片死样的寂静。
此刻一切都按照王仁甫和许孟哲的部署有条不紊的推进,因而耳机里面没有传来任何求救的声音。
监视器的屏幕散着淡淡地光,闪烁得王仁甫苍白的脸如若鬼魅。
“如果你知道了,我觉得,小刀应该也知道了吧?”王仁甫长叹一口气。
许孟哲微微一笑:“自然,可是最先知道的却是段宇桥?”
“他?”王仁甫挑眉,“这小鬼一副恨不得快点把我踢出去的样子。”
许孟哲大笑。
“他是很气啦。他说王仁甫那个老变态,明摆着要把一切交给他然后撂挑子走人。跟我说无论如何都要让你回来。”
“可是……”
“仁甫,”许孟哲大大的眼睛中一旦充满温柔,便可以融化所有的堡垒,“段宇桥不是无情,不是冷漠。他是个喜欢自由的孩子。你这样把一切强加在他身上,的确是有些过分了。他长久以来一直都很努力地在讨好你,很努力地照顾你的心情,去做他不愿意做的事情。”
“……那只是他找不到事情做。”王仁甫垂头坐在许孟哲身边,低声说道。
“是啦,不过先把他的事情放在一边。”许孟哲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还没有答应我。”
“到时候再说啦……搞不好我就来个英勇牺牲。”王仁甫扯了嘴角开玩笑道。
许孟哲拉下了脸,冷冷地说:“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你说段宇桥任性,说他不在乎自己,那你咧?我看你还比不上段宇桥。”
王仁甫的脸色铁青,似乎恨不得可以掐死口无遮拦的许孟哲。
“靠……”许久之后他从牙缝里面挤出来了这个字,“你小子果然是出息了,居然连我都敢教训了。”
许孟哲只听得他语气不对,连忙想跑,却被王仁甫狠狠地勒住了脖子,用力的摇晃。
呼吸有些困难,可是许孟哲心中有一块大石在此刻悄然落下。
“放心。我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王仁甫低声说道,继而笑得一脸明媚,“段宇桥那个样子,我怎么会放心。”
“是,”许孟哲说,“你别丢下他一个人。那孩子从心理上依赖你。他最怕孤独。”
王仁甫点了点头,望向了窗外。
15
王仁甫开了灯。
此时是正午,韦祺祥已经睡了一天一夜。顾及到韦祺祥虚弱的身体,还有他刚刚才变成吸血鬼的事实,看护人员贴心的将窗帘换成最密不透风的一种。整个房间黑夜一般沉静。
医生说,他只不过是因为抗拒了强烈的催眠,使得大脑下意识的转入睡眠状态以保护自我。
等他睡够了,自然就会醒来。
王仁甫却没有那个耐心等他自然醒。
有一件事情一定要在段宇桥清醒之前确认。
所以他抓着韦祺祥的头发,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
果然,几秒钟之后,韦祺祥睁开了眼睛。
“你是……”刚刚清醒过来的人意识还有些模糊,韦祺祥疑惑的看着王仁甫,状似无辜。
王仁甫懒得与他多费口舌,简洁地命令道:“看着我的眼睛。”
韦祺祥眨了眨眼,注视着王仁甫的双眸。
然后那双漆黑的眼眸中渐渐染上了一层血红。
“你的眼睛很漂亮。”韦祺祥不由自主地说道,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不过没有宇桥的眼睛那么动人。”
一心一意地搜索着残留在他脑中的催眠,王仁甫听到他的话不由得绝倒。
又是一个混蛋。王仁甫心中如是想着。
韦祺祥大概是看到了他铁青的脸色,乖乖地不再说话。
果然……
王仁甫眼中的红光慢慢敛去,恢复至漆黑。
“韦祺祥,我觉得我们需要好好谈谈。”他坐到韦祺祥床边,面无表情的说,“不过……”
他突然看向门外,“许孟哲,你进来吧,这件事情你也需要帮忙。”
鬼祟的举动被王仁甫轻易察觉,许孟哲讪讪地推门进来,乖乖地席地而坐。
“现在的情况是……”王仁甫认真地看着韦祺祥,“你脑中残留着乌鸦的催眠,而我无法解开它。”
韦祺祥愣愣地看着他,张了张嘴,艰难地问道:“……是怎样的催眠。”
王仁甫耸肩。
“我也不知道,但恐怕比起你之前对宇桥做的事情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会……杀死他……?”韦祺祥看着自己的左手,轻声问道。
许孟哲看着他的表情有些不忍,连忙说道:“没有那么严重吧,只有在催眠被某种东西引发之后才会这样。”
“可是我连引发催眠的会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王仁甫轻描淡写地一句话将许孟哲的希望毫不留情地浇灭,“总而言之,你在宇桥身边,就是一颗定时炸弹。”
韦祺祥沉默了。
“我的右手……”他淡淡地看着自己齐肘而断的右手,脸色苍白,“……没办法了是吧?”
“嗯。”王仁甫轻声答道。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仅存的左手,“宇桥他……”
许孟哲不忍看他失落的神色,连忙说道:“他很好,虽然左眼看不到了,但是不会影响未来的生活。”
然后他看到韦祺祥抬了头,静静地望着自己。
王仁甫和许孟哲两人默默地看着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百感交集。
王绍伟,林尔奇,韦祺祥。
“你们……有没有很奇怪。”韦祺祥突然说道,“我失去了一只手,却没有哭,没有叫,没有抓狂。”
他的表情那样悲伤,连王仁甫都觉得承受不住,只能沉默地点点头。
“D一直都不相信我真的爱他。”韦祺祥看着自己仅存的左手,喃喃地说,“他说,那是迷恋,是好奇……”
“……可是,我是真的很认真地去了解他,去喜欢他。有时间,爱上一个人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那个晚上,我向他开枪,我觉得我快窒息而死了。那个时候我就在想,如果我可以和他在一起,可以保护他,失去什么都无所谓。”
“我把我名下的产业都转移至他人名下为我代为管理。我买下了段家的房子,然后造出了一间地下室。”韦祺祥哽咽着说,“我想我可以感动他,如果他拒绝,我宁愿把他关起来,直到他同意让我陪他。”
“然后,我失去了手臂,我以为换来了可以和D在一起的机会。”
韦祺祥仰头看着王仁甫,眼中是无尽的哀求和期望,悲伤得令人无法注视。
“……可是,你现在告诉我,我不能和他在一起,因为我可以能会杀掉他……”他突然笑了一声,“是不是因为你们活得太久,所以连血都变冷了。才这么残忍。”
许孟哲站起来,按住了他的肩膀。
“我知道这很残忍。”他说,“可是,难道你希望段宇桥死在你面前?”
“就没有其他的办法么?”韦祺祥满怀希望地问道,“你是许孟哲,他是王仁甫,是吧?你们不是都是很厉害的吸血鬼么,难道就没有一点办法。”
王仁甫冷笑了一声。
“有,杀了你。”他冷冷说道,“乌鸦活得比我们都要久。整个吸血鬼世界活得比他长的也没有几个。而且他是最优秀的催眠师,连元老都无法解开他的催眠。”
闻言,韦祺祥垂了头,悲伤失落溢于言表。
许孟哲叹了口气。
“所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他轻声说道,“无论谁死,都是我们不想见到的。”
韦祺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王仁甫冷眼旁观着他,淡淡地说:“那这样吧,等战斗结束了,你跟许孟哲去非洲。”
被他的冷静和决断力吓了一跳,许孟哲讪讪地说:“那剩下的这段时间怎么,按照段宇桥的个性,一定会……咳……死缠烂打。”
“看他自己了。”王仁甫微微抬了抬下巴,说道,“打骂,干脆的拒绝,或者装做不认识一了百了,韦祺祥你自己看着办。”
愣愣地看着王仁甫,韦祺祥一时间只觉得自己连悲伤的力气都没有,满心怨恨着眼前这个一点都不懂得关怀他人的混蛋。
“冷血的人妖。”他咬牙切齿地说,恨不得可以把王仁甫吃下肚去。
王仁甫一张俊脸立刻蒙上了一层杀气。
“我看……”
房门突然被人大力推开。
段宇桥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愣愣地看着床上的韦祺祥。
他看不见王仁甫也看不见许孟哲,只看得到韦祺祥苍白无血色的面孔,还有那一双错愕又悲伤的眸子。
“还好你没事。”他靠在门上闭上了眼睛,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呼吸,笑道,“我还以为你挂了。”
他在笑,眼睛却是湿润的,仿佛可以随时落下泪来。
韦祺祥最爱他的眼睛。可是此时此刻,他最不想面对的,也是段宇桥的眼睛。
他曾经爱伤了这双眼睛里面的忧郁冷淡还有疏离,但是当这双眼睛因为他而出现了悲喜交加,韦祺祥却只有心疼,没有半点开心。
那夜他曾经在心里许下一个无声的承诺。
他要尽自己最大的力量,保护这个强悍却又脆弱的生命体。
不要让他在沉浸在哀伤之中,不要再让他失去他所拥有的东西。
可是,韦祺祥还没有实践他的诺言,就已经永远都实践不了了。
对于段宇桥的到来王仁甫也是措手不及,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许孟哲更是手忙脚乱,不住的使眼色给王仁甫,后者却是怔怔的发呆。
段宇桥缓缓地走到韦祺祥床边,垂头看着他,唇边扬起了一丝温柔的笑意。
韦祺祥醉了。
他等待这个微笑,等待了不只二十六年。
也许从几百年前,他就一直眷恋着这样的一个微笑。
他曾经觉得,这个笑容是如此的珍贵,哪怕用全部的生命来换也值得。
现在这个笑容终于属于他了。
他却要将他推开。
一只冰凉的手抚上他的脸颊,抬眼望去,段宇桥的眼中竟然充满了内疚之情。
“很抱歉,让你失去了右手。”段宇桥哑着嗓子说,“等这一切结束了,我带你去美国。那里的仿真义肢做得最好,一定可以让你和平常人一样。”
韦祺祥想握住他冰冷的手,想拥抱他亲吻他,想告诉他他不在乎。
王仁甫突然大声地咳了起来。
惊醒了沉醉的人。
韦祺祥突然向后缩了缩,躲开了段宇桥温柔的网,然后仰头,满脸无辜。
“我……认识你吗?”他怯怯地,小心地问,看着段宇桥转眼间难看非常的脸色。
王仁甫和许孟哲松了口气。
“这是怎么回事?”段宇桥扭头看向王仁甫,眼神锐利,“催眠可以让一个人失去记忆?你当我是傻子?”
王仁甫轻咳一声,走到段宇桥身边。
“你也知道,正常来讲,催眠是不会让人失去记忆的。”
“说重点。”段宇桥皱紧了眉头,盯着韦祺祥。
“可是他抗拒了催眠,这种做法会损伤大脑,你也知道,大脑是一种精密的器官,会造成怎样的损伤,谁都不知道……”王仁甫脸不红气不喘的胡说八道着,“所以……他就失忆了。”
段宇桥沉默地看着韦祺祥无辜地望着自己的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许孟哲只觉得他再看下去就会发现韦祺祥是在装傻,连忙插到两人中间,一把将韦祺祥按到,拉上被子。
“那个,医生说,韦祺祥才刚醒,还需要好好休息。”他笑嘻嘻地揽住了段宇桥的肩膀,不容分说地将他送向门外,“我们先让他好好休息一下……”
韦祺祥眼看着那两人走出门口,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捂住了眼睛。
他是如此的无助。
连眼泪,都是干涸的。
然后他感觉到王仁甫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也出了门。
15
段宇桥三人坐在休息室中。无人说话。
段宇桥突然笑了。
“没关系。”他轻声说,“忘记了也好。一切都可以从头再来。”
王仁甫和许孟哲面面相觑,不由得汗颜。
“宇桥……”
“把最近的情况跟我说一下吧。”段宇桥平静地说,“战况如何,接下来该怎样做。”
眼看着他自己岔开了话题,王仁甫两人自然是求之不得,连忙向他解释近几天的情况。
段宇桥一回来,王仁甫和许孟哲都轻松了不少。
其一是因为乌鸦已死,光复那边失去了一个军师,自然阵脚大乱,立时溃不成军。
其二也是因为段宇桥本身的确把握战局的能力出众。
许孟哲与王仁甫路过总指挥室,只听到段宇桥冷静又坚决地说:“……请立刻将我所需要的东西,按照之前的标准调配过来。我不管用什么办法,我希望下午五点钟之前,那批枪支可以在我们名下,并且握在我的下属的手中。”
“不要用这种理由来敷衍我。钱的问题并不是问题。是我们选择你,而不是你选择我们。”
“话已至此,剩下的事情,你看着办。”
王仁甫微微一笑,拉着许孟哲推门进去。
段宇桥正仔细分析前方传回来的情报,听见声音,连头也不抬地说:“还没到换班的时间,你来干什么?”
顿了顿,他又酸酸地说:“怎么不和你的小女朋友缠绵去了。”
许孟哲咳了一声,忍住了笑。
大概,会这样对王仁甫说话的,也只有段宇桥了。
王仁甫有点尴尬,讪讪地坐下,问道:“现在就调用枪支是不是有点太早了。虽然上面已经批下了赦令,可是还没有拿到文字凭证,恐怕将来会有把柄落在别人手中。”
“现在的伤亡比例是1:1,”段宇桥指着屏幕说道,“我们的战力不能这样耗损下去了。而且战斗拖得越久就有越多的人投靠光复,所以我觉得速战速决是最好的方法。”
王仁甫颔首,若有所思。
“这的确是最好的法子。将来要追究责任,就推给我好了。”
段宇桥偏头看着他,眼中有几分讥讽的光。
“老大,现在你不是亚洲督察了,我是你的上司。要追究责任也追究不到你头上啊。”
他眉眼中闪着机敏睿智的光,明亮得令人无法注视。
王仁甫只觉得自己是真的应该好好的休息一下了。
许孟哲含笑看着这两人,略微心安。
“好啦,”许孟哲说,“现在我们的胜算已经越来越大,不用这么紧张了。倒是你,段宇桥,要好好休息。”
“嗯。”段宇桥已经再次将注意力集中在了数据上面,“立扬,把俘虏口供的分析传给我。”
王仁甫轻轻地拍了拍许孟哲的肩膀,两人一起轻手轻脚的走出指挥室。
“我觉得很不安。”王仁甫坦白地说,“他这几天过分安静了,完全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正常来讲,韦祺祥那个样子……”
许孟哲沉吟,缓缓说道:“按照段宇桥的个性,大概是想等事情忙完再好好处理韦祺祥的事情吧?”
“那该怎么办。”王仁甫问道,“现在就把韦祺祥送走,是不是太刻意了?而且我怀疑会有人对他不利。”
许孟哲沉默了。
这栋大楼的走廊通常狭长而又幽黑,两侧是数不清的房间。
不断有人进进出出,手上抱着大叠的资料,神色匆忙的向指挥部走去。有看到王仁甫两人的,还知道点头示意一下,却掩饰不住连续五日操劳的疲倦。
有的干脆茫然的自两人身边飘过。
王仁甫叹气。
“这场战斗来得太突然,大家都没有什么准备。”
“所幸有你,有段宇桥,还有我。”许孟哲接道,“还有这些毫无怨言工作的人。”
王仁甫微笑,温柔了眼波。
“是。”他轻声说道,“所以我希望,战斗结束之后,大家都可以幸福一点。”
一股深及骨髓的无奈爬上许孟哲的心头。
“这……是我们无法控制的。”许孟哲艰难地说,“我们无法抗拒命运的安排,只能尽力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他们两个的事情,我们无法参与也不可参与。”
他们已经走到韦祺祥的房门前。
王仁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猛地推开了房门。
韦祺祥听见门开的声音,连忙充满希望地看向门外,看到是王仁甫和许孟哲,又不禁失落。
他再次垂下了头,默默地看着手上在上次的遭遇中支离破碎的手机。
“为什么一直看着这个东西。”王仁甫不由自主地温柔了起来,“很重要?”
韦祺祥轻声问:“你可以帮我修好它吗?”
“为什么?”
“这里有很多D的东西。我偷拍的照片,还有他给我说过去的时候的录音。”韦祺祥仰头,脆弱又失落的看着王仁甫,又看了看许孟哲,“我很想他,可是连可以寄托思念的东西都没有。”
看到王仁甫的表情,韦祺祥连忙说道:“我知道它根本修不好了,所以只是问问。你不要为难D。”
王仁甫突然转身走了出去,狠狠地摔上了门。
韦祺祥与许孟哲皆是一脸错愕。
“……他最近更年期,不用理他。”许孟哲好不容易才挤出来一句话,“你这几天还好吧。”
“吃了睡睡了吃,”韦祺祥耸肩,“好得像头猪。”
“……其实,宇桥很想来看你,可是他最近太忙了……”许孟哲轻声说道。
韦祺祥扯了嘴角微微地笑,然后说:“最好不要来,他多来几次,我就要露馅了。到时候王先生还不得把我……”他用大拇指划过自己的喉咙,“……格杀勿论。”
许孟哲大笑。
“他不会啦,”他说,“王仁甫……”
王仁甫突然冲了回来,手上抱着一堆东西。
他走到韦祺祥床头,哗啦啦地将所有的东西都丢在了他的床上。
“吸血鬼不常拍照,”王仁甫的胸口有微些的起伏,“但是偏偏我们这里有个摄影爱好者。”
他勉强挤出来一丝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那个家伙很喜欢拍段宇桥,我就去把他的东西拿了过来。”他的声音里面有着显而易见的颤抖。
“那个什么……你不是说,手机坏掉了。”
“这些照片应该可以吧?”
韦祺祥愣住了。几秒钟之后,他缓缓的翻开手上的相册,一页页地看下去。
拍照的人,应该很喜欢段宇桥吧。
不然,怎么可以拍出怀着如是温柔的相片。
每一张的主角都是段宇桥,阳光下灿烂的笑容,不经意间回眸的潇洒,沉静地时候的优雅冷漠。
韦祺祥屏住呼吸看着,仿佛穿越了百年的时光,与段宇桥一同生活着,看着他怎样一步步走到现在,怀着满心的悲伤与失落,彷徨与无措。
是谁,可以有这样的心思?
他突然慢慢抬起头,眼中充满了莫名的泪水,看着一直默默地看着他的王仁甫。
“这些照片……”他嘶哑了嗓子,连一句话都无法完整地吐出,“是林尔奇拍的……对不对……”
王仁甫扭过了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轻声说:“是。”
许孟哲揉了揉鼻子,好像这样就可以把所有的辛酸揉碎,咽回肚中。
哈……林尔奇……
你有没有想过,百年之后,会有一个与你同样爱着他的男人出现,手持着你拍的照片,思念着咫尺之遥的段宇桥。
他和你一样,都是怀着最温柔的心在等待着他。
可是,却永远都不会有结果了……
韦祺祥咬牙忍着泪水,对王仁甫微笑:“林尔奇一定会恨我,我不能好好保护他的宝贝。”
他笑得双眼迷蒙,带着泪水,仿佛随时都会忍不住哭泣。
“这些,都是他偷拍的吧。当段宇桥还是人类的时候。”韦祺祥修长的手指滑过相册,“真是用心……他是真的很爱很爱他。”
因为这份感情,浓厚到,即使百年之后,看着的人也会深刻的感觉到。
如有一阵狂风来袭,吹乱了心。
何况是怀着同样心情的韦祺祥。
16
段宇桥三人制定的详细的反攻计划正在一步一步的落实。向来被吸血鬼所鄙弃的枪支也发挥了极大的作用。
正如王仁甫所说:“只要能取得胜利,什么方法不能试一下。”
眼看着就要沦落的亚洲区,竟然在这三人的携手领导下,上演了绝地反击战。
一直袖手旁观的欧美两区也在这时纷纷派来援兵,装腔作势地伸出友谊之手。
对此段宇桥只有一件武器可以用,那就是微笑。
不过怎奈你笑得再好看,也不至于倾国倾城到人家神魂颠的境界。对于礼节方面,无论如何都是要尽到一些责任的。
“他们是来支援的吗?分明就是来观摩战法,顺便看看我们有什么举动,好去打小报告。一群援兵没用就算了,还指手画脚的。都给我赶出去睡马路!”段宇桥被接连两天的骚扰弄得不胜其烦,不由得满腹牢骚对王仁甫大发脾气。
王仁甫冷眼看着他,嘲讽地笑道:“你敢把他们赶出去,我就敢把韦祺祥赶出去。”
段宇桥扬起了眉,不满的说:“你威胁我。”
“不是威胁,是要挟。”王仁甫瞪了他一眼,“目前战斗已经进行了六天,从节节退败到反击不过是两天的时间,事实上这几天都在进行一些清扫工作。让他们看看也没什么关系。但是如果这时候和他们闹起来,那以后的烦人的事情可就更多了。”
外面冷不丁地传来争吵的声音,这一次连王仁甫都头大了三分。
这帮混帐东西,又想干什么!
他正要起身,段宇桥却先他一步开了门,对着那争吵的两人冷冷喝道:“这里是吵架的地方么?要吵的话都给我滚到擂台上去。"
出人意料的事,争执的一方居然有萧立扬的身影,段宇桥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却没有发作。
美洲援军的队长倨傲地看着一脸气愤的萧立扬,毫不客气地对段宇桥说:”阁下,您的下属真是十分的有礼貌,居然可以对着官阶比他高一级的将军口出狂言。“
一直被人拉着的萧立扬冷着脸推开人群,走到段宇桥身边,低声说道:”督察……“
微一抬手,段宇桥脸上露出一丝淡淡地笑。
“不知道立扬做错了什么事情,令阁下震怒至此。”他远没有援军队长高大,但是低头微笑的样子,却让那个小山一般的人汗毛倒立。
“我要看一下俘虏的口供,这家伙居然拒绝我,还说没有督察的命令,所有人不得调看档案。”
萧立扬愤怒地低声吼道:“你继续说啊,然后你说了什么?”
段宇桥微微皱眉,侧头看着萧立扬,后者一张苍白的脸已经被气到发红,却咬着牙什么都不肯说。
援兵队长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我说了什么,我说的也都是事实啊。只不过亚洲区的军队里面心高气傲的人太多,听不惯我的真话。”
段宇桥强忍着怒气,正要说话,王仁甫的笑声却先声夺人。
“其实有什么不能看的,”他微笑着走上前来,恰好挡在段宇桥与援兵队长之间,“如果阁下想看,我们岂有不开放之说。”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王仁甫出现的那一霎那,援兵队长的眼神转眼间锐利逼人。
“还是前督察比较开明。”他冷笑道,“不过我现在不想看了。”
他缓缓地转身,死死地盯着王仁甫。
“督察!”有些年轻的孩子硬要冲出来,却硬被段宇桥拦住,“他说仁甫哥……”
有一个少年带着哭腔说道,差一点就要哭出来。
“闭嘴!”萧立扬却比段宇桥更先开口,“你们都给我回到该待的地方去,如果有什么事情,我抓你们是问。”
他转头看着段宇桥的脸色,心头一阵发寒。
“宇桥……那个,你不要回去指挥吗?已经到了替换孟哲的时候了。”
“他说了什么?”段宇桥沉声问道,“你不要说具体的,只说有多难听就好。”
萧立扬犹疑不决,偷偷看向王仁甫,后者微微摇了摇头。
“都是一场误会。”他平静地说道,“没什么。”
王仁甫也走过来,抓住了段宇桥的肩膀,轻声说道:“这里我来处理,你先去替孟哲的班。”
段宇桥被他推搡着,不情愿地向指挥室走去。
这时援兵队长讽刺的说:“何必这样委屈求全,我只不过说,王仁甫阁下”
他话未说完,一道厉风已冲至面前,快得令人看不清楚。
另一道身影却更加迅速。
“很抱歉,督察阁下今天有点累了。”王仁甫站在援兵队长身前,挡住了段宇桥。
没有人看到他对段宇桥做了什么。
援兵队长三秒钟之后才反应过来,冷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眼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王仁甫才松了一口气。
“如果真的和他们打起来了,该怎办?”王仁甫对着怀中的段宇桥说道,“你以后要多学学这些东西。”
段宇桥推开了他,胸前有血迹。
“知道了。”他冷冷地说,垂着头向指挥室走去。
原本愤怒的孩子们看着他的样子,不由得让开了一条路。
有人想去扶,却被王仁甫凌厉地眼神看得心惊胆寒,终于没有伸出手去。
“如果我是你,我就杀了他们。”段宇桥突然轻声说道,“然后一路杀上去,杀个寸草不生。”
“你不是我。”王仁甫说,“我有信仰,你没有。”
“如果有信仰意味着委屈求全,我不要。”段宇桥回头,嘲讽地说道,“我的生命中没有委屈求全这码事。”
“但是你必须有,为了这里所有的人。”
段宇桥咬牙,一个个的将这些担忧的惊慌的眸子看过去,眼前一阵潮湿。
他不想担当这些责任,但是却偏偏这些责任纷纷落到他的肩膀上。
“我知道了。”他轻轻说道。
战争行进至第八天,光复全面溃败。
整个作战系统上上下下都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王仁甫等人的心却吊了起来。
现在转移段宇桥注意力的东西消失了,那接下来,该怎样解决韦祺祥的问题?
许孟哲尚不能离开,还有许多善后工作要做,韦祺祥和他一同离开的构想也遥遥无期。
17
段宇桥站在韦祺祥床边,默默地看着。
外面正值一片喜悦,他却开心不起来。
四处寻找他人影的萧立扬终于在这房间里面找到了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督察,今晚的宴会,您还是要出席的。”
段宇桥摇头,轻声说道:“有仁甫在,没有关系的。”
对于这一切心知肚明的萧立扬不由得苦笑,语气中不由得带上了哄小孩的味道。
“可是仁甫哥说,你无论如何都要到。”
“那么多人,少我一个不会怎样。”段宇桥执拗地说,“但是这里,不能少我。”
萧立扬无奈了。
段宇桥只是愣愣地看着韦祺祥的睡颜,低低地问道:“他为什么不醒呢?抗拒催眠会有那么大的影响吗?”
只怕是不敢面对你,只好装睡。
萧立扬心中如是说道,嘴上却是无论如何都不敢说出来的。
“也许,宴会结束回来再来看,他就醒了。”萧立扬揉了揉涨痛的头,胡言乱语道。
虽然在战场上是个合格的指挥官,但是生活中的段宇桥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别扭孩子。
段宇桥不再说话了。
但是仍然一动不动。
萧立扬几乎想摇晃着韦祺祥吼:“老兄,你醒一下给他看看好不好?不会怎样的。”
大概是老天有眼,真的听到了他的祈祷,韦祺祥居然真的睁开了眼睛,歪头,却直直地看向萧立扬。
“立扬……”大概是真的刚睡醒,韦祺祥的声音里面带着黏着的迷糊,“……为什么仁甫和孟哲不在?”
“咳……他们在忙,所以要等一下才来。”萧立扬正色说道。
“哦……”韦祺祥应了一声,正想翻个身躲开段宇桥的视线,不料却听到了段宇桥冷冷地声音。
“韦祺祥,我有话跟你说。”
韦祺祥踌躇着坐了起来,面对着段宇桥。
“你说。”他笑眯眯地说道,憨态可掬,像一条乖乖的小狗。
段宇桥自然不会问“你是否还认得我”这种无聊透顶的问题,更不会哭着说“你为什么忘记我,我们明明……”。
所以在萧立扬紧张的注视之下,段宇桥抓住了韦祺祥的头发,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唇贴上韦祺祥的。
那双冰冷的唇贴上自己的唇的时候,韦祺祥心脏几乎要停跳了。
不光是惶恐,害怕,还有失而复得的喜悦,和无奈的酸涩。
他微微地睁开眼睛,只看得到段宇桥微垂的眼睑,漆黑的瞳仁瞬也不瞬的望着自己,氤氲着雾气。
韦祺祥第一次知道,这世界上,原来可以有这样的一双眼睛。
看过一次,就已经无法自拔。
他几乎要伸出手去拥抱眼前的人。
“……”段宇桥缓缓的拉开了两人的距离,欲言又止地看着韦祺祥,所有的话却都化成了一声叹息。
“你要哭么?”韦祺祥终于忍不住说道,伸出手去抚摸段宇桥的眼角,“去找仁甫和孟哲吧。他们每次都有很多笑话讲给我听,一定可以让你开心起来。”
“……”段宇桥咬牙,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韦祺祥无辜的看着他,眼神温顺,像煞了一只刚出生的幼兽。
段宇桥伸出手,轻轻地摩挲着他的脸颊。
“砰”的一声,门被许孟哲大力推开。
“哈,我,我来看看韦祺祥……”被王仁甫一脚踹进来的人讪讪地说,面对段宇桥冷冷的眸子一时间手足无措。
王仁甫忍着笑从他身后走出来,不留痕迹的将段宇桥纳入自己的保护范围之内,柔声说道:“宴会很快就要开始了,你还不去?”
“……有你们够了。”段宇桥答道。
许孟哲按照早已经套好的词说道:“那可不行,你也得看看韦祺祥比较喜欢谁留下来陪他是不是?”
随手就把难题丢给了韦祺祥,三个人都一同紧张地看着那个莫名的人。
韦祺祥心中早已经把许孟哲大骂了无数次,脸上却是失忆的人应该有的天真温和地笑:“那孟哲留下来陪我好了。我最喜欢孟哲了。”
萧立扬同王仁甫差点笑出来,许孟哲却是瞬间有了哭的欲望。
“为什么?”段宇桥的语气仍然是淡淡地,却有了几分寒意。
韦祺祥很认真地回道:“因为他够胖,打起来很舒服。”
王仁甫走在段宇桥身边,笑道:“刚一上任就立下这么大功劳,元老会一定会好好奖赏你。”
“那可以要求他把韦祺祥身上的催眠移去么?”段宇桥微微偏头,冷笑着问。
王仁甫脸上的笑容僵硬了。
“你……”
“我不是傻子,很早已经就对你说过了。”段宇桥随手从口袋里面掏出一张照片,“如果他不记得我,为什么还要把我的照片放在枕头下面。”
“……宇桥,你应该知道……”王仁甫徒劳地说道,无力感从心中徒然升起,“……我很抱歉,我没办法做到。据我所知,元老们也无法做到。”
段宇桥的脚步突然停下了。
王仁甫默默地看着他,不知该如何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
“那时候……乌鸦不是说,有着孙协志和王绍伟的脸的两个人,永远都不会在一起么?”他自嘲地笑道,“我那时候当他在放屁,现在才觉得他是对的。你说的也是对的,我们是参商。”
他们已经到了宴会厅的门口,里面便是一片喧哗热闹,只不过隔了一扇门,却隔了万千种滋味。
百般的无奈萧索。
“我失恋得真快啊。”段宇桥笑道,“从跟他回段家到现在,正好十天。爱上,然后被甩。没有人像我这样了吧?”
王仁甫无言以对。
“也好,我们都好好的活着。”段宇桥浅笑,“他在非洲,我在亚洲,永远都不会遇到,虽然在同一片苍穹之下。我也可以放纵自己,不要再沉迷在这段感情之中。”
语毕,他猛地推开了大门,投身于这一片混乱喧嚣之中。
18
王仁甫冷冷看着眼前微笑着将酒杯送至自己面前的人。
不用多说,酒杯里面自然是血液,猩红的液体,或许有些冰凉,没有猎杀时获得的血液那样美味可口。
水晶的酒杯在惨白的灯下折射出令人晕眩的光,映着王仁甫同样惨白的脸。
“我敬阁下。”美洲援军队长微笑着说,不卑不亢,气度雍容,“多些那日相救。”
王仁甫默默接过酒杯,报以温和有礼的笑。
“督察阁下近几日操劳过度,是以做出那般不明智的举动,还请阁下海涵。”
援军队长大笑。
却有几分嘲讽的味道。
“有阁下这样的人在,真不知为何会让那样一个心浮气躁的小鬼走马上任。”他毫不客气的说,“对于阁下,我是真心实意的钦佩的。”
王仁甫眼中无笑,嘴角的笑容却弧度愈发的大。
“可是总该有一些新生的力量来推动发展,你我这种老人,也该休息了。”
“阁下千万不要这么说,您贵为前督察,双子之一,而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队长。”援军队长微笑说道,“还远远未到退休的年龄。”
王仁甫一时间无言以对,只好回道:“阁下说得对,阁下正处于壮年时期,还有极大的上升空间。而我,却已经是太累了。”
“有些事情做起来,的确会是让人觉得比较累啊。”援军队长赞同地说道,“明明知道不对,却还是要做,因为知道这是为了大局,为了自己所信赖的人的未来。”
“的确……”
“可是有的时候,明明知道不对,却还是要做。也不单单是为了这些大局啊。”援军队长别有深意地看着王仁甫,“吸血鬼这种随心所欲的生物,早已经将生命置之度外,信仰与道德也被丢弃。唯一牵绊着彼此的,大概只有对彼此之间的感情。”
“今天应该开心一点,阁下。”王仁甫淡淡地打断了他的话,“我们刚取得了一场大胜利,阁下请不要将那些东西搬到这里来,影响了大家的心情。”
“可是这些东西都是确实存在的黑暗。”援兵队长倨傲地说,“我们不容忽视。吸血鬼虽然曾经是人,可是经过时间的磨灭,这其中的人性还残留着多少。阁下,个人非常欣赏您和孙协志先生的构想,一个与人类和谐共处的吸血鬼的社会,一个可以不再躲躲藏藏的社会。”
听到往日的梦想和好友的名字被再次提起,王仁甫只觉得不胜厌倦:“但是事实证明是我们过于天真了。”
“不,阁下。”高大的金发男人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事实上与您的想法恰恰相反,您和孙协志先生的想法在您的努力之下正在一步步的实现,不是么?在这个黑暗而冷漠的世界中,唯独在这里我可以闻到一阵人性的芳香。整个亚洲区的世界,在您的带领下,已经有了人性的味道。他们真心实意的依赖您,敬仰您,可是在这个时候,您却放弃了您所拥有的一切。”
王仁甫心中暗翻白眼,恨不得转身就走,却还是只能微笑着听他大肆发表对自己的溢美之词。
“阁下,您可以有更好的前途。您应该成为议会议长,然后成为元老会一员,这样这一切才有可能实现。”
“多谢美意。”王仁甫淡淡地说道,“但是那些太遥远了。”
援兵队长有些失望地看着他,正要继续,许孟哲却满脸通红的走了过来。
“仁甫……”他笑嘻嘻地说,“你怎么冷这一张脸,很难看啊。”
王仁甫十分无奈的看着他摇摇晃晃的脚步,叹道:“你醉了,怎么在非洲那边还没学会喝酒。”
许孟哲大笑,十分爽朗。
“我……我们那边不喝酒,”他挥了一下手,正好打在援军队长的肩膀上,许孟哲却好像丝毫不在意,仍是满脸笑容地看着王仁甫,开始拍打自己的肚子,“我们庆祝的时候,打鼓……”
有人开始忍不住笑,欢乐的气氛感染了全场。
王仁甫也笑了起来,一把拉住许孟哲的胳膊笑着说:“你醉得真不轻,别丢人现眼了,走,我送你回房。”
语毕,他便拉着许孟哲走了出去。
一走出宴会厅,许孟哲立刻清醒了过来。
“段宇桥一回头找不到我们两个,一定会气死。”他笑道,“还好有立扬在,应该可以让他安分一点。”
王仁甫微扬了头,含笑看着他。
“你刚刚打鼓的样子太搞了吧。”他学着许孟哲摇摇晃晃拍打肚皮的样子,“那家伙都看傻了。”
“嘿嘿,我就知道这招有用。不过,他和你有过节?我看你们两个聊得不是很愉快。”许孟哲问。
“狂热的理想主义者,对于我的行为非常的不满。”王仁甫淡淡地说,“他觉得我应该像耶稣基督一样拯救世人,把自己钉在十字架上接受世人瞻仰。”
“…………”许孟哲一脸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你让他失望了。”
“你也不看他说的什么屁话。”王仁甫翻了个白眼。
转眼间,两人已经来到了天台,肩并肩的坐下。
高楼之上,风总是更加猛烈。
烈烈的风吹过王仁甫的脸颊,有着轻微的疼痛感,却十分舒服。
耳边许孟哲闷闷地说:“川陀的晚上总是见不到星星,真让人觉得不舒服。”
王仁甫大笑。
“是,你是不是很想回非洲去,和羚羊一起在大草原上赛跑,那样最自由,最舒服了。”
许孟哲呛到。
“什么和羚羊一起赛跑,亏你想得出来,我看你才会做这样的事情吧。”
王仁甫只是笑,笑得眉眼间仿佛流溢着光。
“孟哲,我突然觉得,很开心。”他轻声叹气道,“你看,这个城市,我在这里生活了百年,看着它成长起来。那些人群,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生活,每个人都是自己生活的主角。他们没有那么强大的力量,也没有漫长的生命。但是他们任劳任怨地为这社会服务着。他们不清楚他们在这其中起着怎样的作用,他们是被社会这个巨大的机器推动着选择自己的未来。人类虽然小有纷争,但是总体上却是与这个社会相互依存的。他们的成长,推动着社会的成长。所有人的终极目标,都是创造更多的社会价值。反观我们,每一个人都太个体,太独立了,所以才无法凝聚起来成为一个整体。因为生命漫长,思考的时间太多,每一个人都在思考,我这样做,究竟有什么意义。吸血鬼世界的社会机器总是无法运作,是因为没有人愿意去适应社会的需要,而只是要求社会来适应自己的需要。每一个人都随心所欲,是以,整个世界如同一盘散沙。”他滔滔不绝的说道。
许孟哲不由失笑。
“这些,有什么意义呢?”他轻笑,“想这么多,是没有任何用途的。”
“也对。”王仁甫讪讪地说道,“我今晚有点失常了。”
许孟哲望着夜空,微笑:“没有啊,这才像你吗。我记得我刚认识你的时候,总是在想,这家伙脑子里面怎么总是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然后就看着你慢慢的和孙协志越来越像。现在,我觉得以前的你又回来了。”
王仁甫偏着头看着他,笑容缓缓爬上眉眼。
“咦,流星雨?”许孟哲兴奋地叫道,很虔诚的闭上了眼睛。
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孩子一样的举动,王仁甫静静地看了一会,也闭上了眼睛,心中默默念着自己的愿望。
希望,我身边的人,都可以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
希望,宇桥和祺祥,会有一个好结果。
希望,我和芹,可以拥有一段幸福的时光……
流星雨划过天空,一次又一次的花火在夜空中一闪而过。壮烈而震撼人心的美丽。
“我还记得,最喜欢许愿的是王绍伟。”许孟哲睁开了眼睛,缓缓地说道,“每次他都很兴奋地拉着孙协志,然后说:‘协志你看,这一颗星保佑我们的下一次战斗可以胜利,那一颗留给下下次……最后留一颗,让我们大家永远在一起。’”
王仁甫的眼睛不由得湿润了。
“是,他总是那么幼稚,不过孙协志也是好耐心,每次都是微笑着听。”
“然后你就故意讥笑他们两个。”
“哈,你说我,你还不是说两个老头子了,还浪漫个什么劲啊。”
“然后小刀就一本正经的说,其实流星是怎样怎样的。”
两个人的声音一起戛然而止。
夜空如此晴朗。
却扫不去心中的悲伤。
19
段宇桥气急败坏地从宴会厅出来的时候,正好撞到刚刚从天台上下来的两个老妖怪。
“你们两个。”段宇桥扬了眉咬牙切齿,“半途落跑,把我一个人丢下应付那群变态。”
王仁甫揽了他的肩膀,笑道:“你不是应付过来了么?而且看上去应付得还不错。”
段宇桥冷哼了一声,没有再抱怨什么。
“我去看看韦祺祥。”他突然说道,挣开了王仁甫,“我……去看看而已。”
许孟哲想拉住他,却被王仁甫阻止了。
“这孩子知道了。”王仁甫轻声说道,“他会有分寸的。”
许孟哲不由得无奈。
“他足够聪明,”他说,“可是你会不会太宠他了,都被你宠坏了。”
“……也许吧。”王仁甫有点惆怅的说,“可能是因为,我总觉得他承受得够多了,不应该再给他更多的压力。”
“其实我觉得我们也够残忍的。”许孟哲叹息道,“林尔奇对他的伤,恐怕永远都无法愈合。现在又有韦祺祥。”
“算了,就让一切顺其自然吧。”王仁甫耸了耸肩膀,“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对了,倒是你,还没有见过我未来的新娘吧?”
许孟哲斜眼看着他,说道:“美得你都快飞起来了。”
王仁甫大笑:“是是是,你到底要不要看。”
“当然。”许孟哲毫不犹豫地说。
段宇桥静静地看着韦祺祥,一言不发。
韦祺祥孩子一般认真地看着电视,黑暗的房间里面只有电视发出来的光。
如果可以,段宇桥愿意这样看下去一辈子。
即使韦祺祥不曾给过他任何一个温柔的眼神,段宇桥仍然可以感觉到他身上的温柔还有哀伤。
段宇桥一时间竟然恍惚了。
那时候,林尔奇是否也是怀着这样的心情在看自己。
那么温柔,那么哀伤的心情。
韦祺祥突然回过头,背着光望着段宇桥。
电视的光太亮,段宇桥看不清他的表情,却不自觉的僵硬了身体,坐直了起来。
宇桥,你看上去,很不开心。
不要不开心,好不好?
你这样的表情,会让我觉得,是我的错。
这种声音,只属于林尔奇。
段宇桥猛地站起来,抓住了韦祺祥的肩膀。
韦祺祥愣愣地回头望着他,不知所措。
原来,他不曾回头,也不曾说话。
一切,竟是段宇桥自己的幻觉。
“抱歉。”段宇桥颓然放开了手,将自己陷在沙发中。
他的头在隐隐作痛,痛得无法呼吸。
“你……不舒服?”韦祺祥试探着问,却不敢靠近他,“我去帮你找人来。”
缓缓摇头,段宇桥脸上的笑容是连自己都未想过的温柔。
“不用,这样就好了。”
房间的门突然打开,走廊里面的灯光投了进来。
萧立扬开了灯,铁青着一张脸对段宇桥说了几句话。
闻言段宇桥立刻站了起来。
“立刻将所有人集合起来,不得有一人与外界联系,告诉我们的人,保持沉默,无论他们问什么。”
语毕,段宇桥立刻飞奔出门。
王仁甫愣愣地看着满屋的血渍。
这是属于他爱的那个人的房间,为了保护她,他将她接过来。
他派了他最信任的孩子来保护她。
他们本来是要结婚的。
他曾经对她承诺过,要带她走遍这个世界每一个美丽的地方,去法国,去荷兰,去任何一个她喜欢的地方。
可是她说,只要有你在,一切都好。
他是怀着六世的绝望与欣喜去爱她,他答应那些人,他不会再出现在众人的目光之下,他放弃他现在所有的一切。
他只是想幸福一下。
哪怕只有几个月,几天。
许孟哲在摇晃他,可是他感觉不到。
他推开了许孟哲,跪在地板上,小心地扶起女孩的身体。
还是热的,血还在流。
王仁甫试探着触摸了一下她的颈动脉,然后抬起头,茫然地看着许孟哲。
“孟哲,”他脆弱得像个阳光之下的雪人,“……我现在给她我的血,还来得及吗?”
孟哲早已经泪流满面,却只有摇头。
王仁甫缓缓地低下头,擦拭着女孩脸上的血迹,直到露出原本美丽的面容。
“你看,是不是很美。”王仁甫柔声说道,垂下的睫毛遮住了眼眸,“我说她很漂亮,她不信,说我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许孟哲缓缓跪下,哽咽着说:“是,我没有见过比她更漂亮的女孩。”
“是啊,我也没见过。”王仁甫喃喃说道,“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我说过我愿意给她我所有能给她的东西。可是现在连婚戒都给不了。”
他从衣服中拿出一直挂在胸口的戒指。
那戒指已经光彩不再,但是古朴简单却大方的造型,却标明了不菲的价值。
或者不是它的价值令它珍贵,而是这百年以来,它的守护者对它的珍惜,令它格外的与众不同。
王仁甫缓缓地摘下链子,将戒指取下,套在女孩的无名指上。
然后他抓住了女孩的手,放在脸颊边轻轻的摩挲。
段宇桥静静地走了进来,在许孟哲身边跪下。
“仁甫。”他轻声叫道。
王仁甫抬起头,默默地看着他。
段宇桥伸出手,擦拭着他的眼角。
这时王仁甫才惊觉,在不经意间,自己的泪水已经落下。
最痛的伤,刚开始总是麻木的。
然后等清醒了之后,才骤然感觉到剧痛。
20
王仁甫崩溃,上上下下所有的事情都一下子落在了段宇桥肩上。
将一切工作纳入正轨只是其中一项工作,更重要的,却是这件事情的影响,以及后续处理。
亏得段宇桥反应迅速,将所有外来人员集中,这才没有让有嫌疑的人走掉一个。
许孟哲一直在陪着王仁甫,心上对于段宇桥也十分担心。
事情变成这样,他心中也不会好受,却还是得咬牙坚持着。
好不容易将王仁甫安抚睡去,许孟哲立刻冲向段宇桥的房间。
尚未进门,就已经听到他隐忍着怒气在向美洲督察解释。
“阁下,对于这种事情,我们也是十分的无奈。但是您也知道,杀死人类是大罪,必须查明。”
“对于这一切我很抱歉,但是请谅解我们。”
“元老会的法律中没有这一条,但是却明确说明不可猎杀人类。”
“我相信,阁下不是那么不近情理的人。我也相信,阁下的部下必然是清白的,但是众生平等,欧洲的援军也在,我们不能将排除所有人的嫌疑。”
“……谢谢,多谢您的教诲。”
许孟哲一时间有点心酸,悄悄地推了门,走进去。
段宇桥单手撑着头,长发遮去了大半张脸。
“辛苦了。”许孟哲拍了拍他的肩膀,“仁甫会振作起来的。”
没有回应他的话,段宇桥只是垂着头,指尖有微微地颤抖。
“宇桥,你头痛么?”许孟哲不由得担忧,“我去找医生。”
拉住了他,段宇桥摇头。
“仁甫怎样,”他哑着嗓子问,“我担心他会做什么出人意料的事情。”
“我来的时候还好,虽然有些呆呆的。”许孟哲苦笑,“但是你也知道他那种人,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我和你一起去看看,”段宇桥站起来,勉强笑道,“你要知道,我最能理解他的感受,也许可以帮帮他。”
许孟哲按着他的肩膀,将他按到椅子上坐下。
“他不需要,”他说,“也许很残酷,但是他比你冷静,比你坚强。”
段宇桥愣愣地看着桌面,惨笑。
“我是不是很没用,仁甫不在,我什么都做不了。”
“你做得很好,不需要别人来夸奖。”许孟哲认真地说道,“现在,请阁下去休息。我最了解孙协志建立起来的机制,即使督察和副督察都不在,系统内部也不会紊乱。战斗已经结束,你不需要勉强自己。”
“啊……是啊……”段宇桥轻声说道,“我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这种感觉。很无能为力,很绝望。好像所有的信仰都崩塌了。”
许孟哲弯了弯嘴角,眼中酸涩。
“我一直都希望,他们两个可以幸福。”段宇桥呓语一般地呢喃着,“因为我和林尔奇或者是韦祺祥,注定都不会有好结果。我愿意承担下这一切,让他们两个走,放仁甫自由。”
“仁甫……也很希望你能幸福。”许孟哲艰难地说。
“啊……我知道……”段宇桥答道,“我一直都知道……”
他垂下头,泪水一滴一滴地落在桌子上。
许孟哲抓紧了他的肩膀,手上不自觉地加大了力量。
他也在哭,无声地哭。
孙协志,王仁甫。
这两人何其不同,又何其相像。
上天给了他们强大的力量,给了他们领导的天赋,却独独忘记了给他们幸福的权利。
“孟哲,别哭。”段宇桥哽咽着说,“求你,别哭。”
“我没有。”许孟哲咬牙说道,“我不会哭的,孙协志死的时候我都没哭。”
只是……
……眼睛在流血……
美洲援兵队长面色不善地盯着萧立扬,冷笑:“又是你,小上校。你没有资格命令我,因为我是你的上级。你们督察是怎样教导你们的。”
萧立扬冷眼看着他,不卑不亢的说:“督察教导我们,众生平等。这是协志哥教的。督察教导我们,无论是任何人,一旦触犯了法律,都应得到制裁。这是仁甫哥教的。督察教导我们,对于不把自己当成人看的人,我们也没有必要把他当成人看。这是宇桥说的。”
被他气得脸色煞白,援兵队长甩手大叫道:“这是号称最强悍的亚洲军队的一员,没有半点军人的自觉,却在这里大放厥词。将我们这些人关在这里?吸血鬼世界,孙协志和王仁甫苦心经营的吸血鬼的民主在何处?这里不是发源地么,却自打耳光!”
一个冷漠地声音响了起来。
“我同意宇桥说的话,如果一个人不把自己当人看,我们也不需要把他当成人看。”
王仁甫脸色惨白,目光锐利,像是一把蓄势待发的剑。
他的眼神本已经温柔了起来,现在却又恢复至最初的凌厉。
援兵队长正待反驳,整个人却突然飞了出去,撞在墙上。
肺中的空气被强烈的撞击挤出,援兵队长尚未调整呼吸,胸口却骤然一凉。
王仁甫仍然是满脸冷漠,手中的长剑已经深深地没入他的胸口。
“你可以说你是冤枉的。”他漆黑的瞳仁闪着摄人心魄的光,“但是我不会相信。”
援兵队长大笑。
“杀了她,你不就没了后顾之忧。”他笑着咳出一口血来,“王仁甫,你该感谢我,我为你扫平了掌握整个世界的障碍!”
王仁甫皱眉。
直至这时,才有人反应过来,厉声惨呼,一干吸血鬼精英骇然后退。
“都给我站住。”
王仁甫一字一句地说道,语气中透着寒意。
强大的压力压迫着每一个人的心脏,令人动弹不得。被王仁甫的力量震慑,喧闹的人群居然缓缓的沉静了下来。
“你说,你是为了我好。”王仁甫居高临下的看着被自己钉在墙上的人,“谢谢。多谢你的美意。”
“不过,请你下地狱去接受我的大礼。”他抽出剑,冷冷说道。
援兵队长凄厉吼道:“王仁甫,你为何自甘堕落!”
“我堕落?”王仁甫锐利的眼中没有半点感情,“既然你这样想,那就算我堕落好了。”
他手上斜斜一劈,血溅上他苍白如雪的面孔。
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王仁甫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剑上的血,平静地说:“美洲援军队长犹大,因杀害人类,被亚洲前督察识破,畏罪自杀,你们都看到了吧?”
没有人回答。
王仁甫皱眉,微偏了头,看着自己身后的众人。
“嗯?”
“是!”迫于杀气和那份难以形容的压力,军人们一同应道。
“知道了就好,该回去的就回去吧。”王仁甫收了剑,漫不经心地说。
他一步步向外走去,错过萧立扬的时候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做得不错。”
萧立扬不由得挺直了身体,点了点头。
段宇桥与许孟哲知道这一切的时候,尸体都已经被处理得干干净净。
“王仁甫在哪里?”段宇桥急切地抓住一个路过的孩子问道。
被他铁青地脸色吓到,那孩子颤颤地指了指上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许孟哲与段宇桥对视,一种不祥的感觉油然而生。
21
昨夜星光熠熠,今日自应该阳光明媚。
王仁甫坐在昨夜坐着的那个地方,仰望星空一般仰望着阳光。
这世界已经没有教堂。
所以他找不到那个自己熟悉的地方为神咏唱着乐章离去,所以他不能像孙协志一样,在死前在神面前忏悔自己的所为。
他只有这一片天地。
他的生命里面,只有这一栋大楼。
这是他们的梦想所在,是他们的领土,是他们的信仰。
这是一个永远都不会坍塌的地方。
他突然可以理解孙协志当日万分之一的疼痛的心情。
原来,万念俱灰,是这样的。
原来,一无所有,是这样的。
原来,可以承载很多东西的世界,是这样的。
原来,只可承载一人的心,是这样的。
“王仁甫!”段宇桥撕心裂肺地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那个一直以来都是优雅的,淡淡的看着这一切的孩子是第一次这样失态吧。
王仁甫突然觉得好笑。
这一切居然是如此的相似。
当初,一直吊儿郎当不肯好好说话的王仁甫,当看到孙协志这样的时候,不也是撕心裂肺的哭叫着,要他留下。
不要留我一个人在这世界上。
“孟哲,宇桥,你们两个到那边,好好的听我说。”王仁甫轻声说道,心中突然有一种异样的满足感。
孙协志,你对我说过的话,我终于可以对你再说一遍了。
段宇桥甩开了许孟哲的手,一把拉住了王仁甫的胳膊。
“仁甫,跟我回去。”
他冷着脸说道,眼眶泛红。
王仁甫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注视着那双眼睛,段宇桥终于缓缓的放了手。
“不要对我说,什么责任。”王仁甫微笑着说道,“那些都是放屁。”
“我连自己的责任都尽不到,怎样去承担别人的责任。”
“孟哲,我现在终于可以理解孙协志当初的感受。”
“原来,我们并不是无所不能的。很多事情,我们无能为力,我们做不到。”
“你知道,那种深切的无力感……我们拥有强大的力量,我们可以得到一切,可是我们无法抗争命运,我们连自己所爱的人都保护不了。”
“原来,很多事情,是无法强求的。”
许孟哲一愣,含泪扬起了头。
是,这是怎样悲伤的重叠。
百年之远,王仁甫也是这样哀伤绝望地看着孙协志。
“王仁甫,你答应我要好好的活着。”他哽咽说道,“你食言。”
“很抱歉。”王仁甫淡淡地说,“但是我累了。”
有风轻轻扬起,吹乱了王仁甫的发。
他站起来,面对着许孟哲和段宇桥。
他一直都是一个美丽的存在。
白色的脸,漆黑的眼,唇是微红。
他的眼睛很大,嘴很小,笑起来有阳光在面孔上跳跃。
他不曾颓废不曾愤世,即使这世界对他如此不公。
他只是默默地承受着,改变着。
而现在,他终于累了。
这个神派来的孩子终于要回到他的世界了。
那里不会有离别,有悲伤。
王仁甫默默地看着许孟哲,看了很久,然后将目光移到段宇桥身上。
没有眼泪。
狂风也吹乱了段宇桥的长发,遮去了大半张脸,只剩下一双清明的眸子。
他是懂他的。
这个时候,不要哭,不要再说挽留的话。
因为他决定的事情不会改变,也无法改变。
王仁甫笑了。
“宇桥,我现在觉得,当初把你从废墟里面挖出来,是对的。”他歪了头,近乎调皮的说。
这样的语气,再也听不到了。
段宇桥心中一阵抽痛,痛得无法呼吸。
他的如父如兄,如同亲人如同老师一般的挚友。
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咬牙闭上眼睛,又缓缓睁开。
王仁甫的眼眸在这时才显现出几分悲伤,默默地注视着那张熟悉的,穿越了百年的挚友的脸。
“我等你回来。”段宇桥咬牙,坚定的说,“我等你。”
王仁甫微笑,明媚了眉眼。
“嗯,我一定回来,你们等我。”
然后,他就融化在阳光下面了。
22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运转。
少了一个人,即使这个人是领导者,却也没有任何变化。
这种稳定,反而更加残酷。
战斗结束第二天,王仁甫自杀。
元老会的反应倒是在此时别样的迅速,几小时以后,视频会议已经开始。段宇桥与许孟哲被四面巨大的电视墙包围着,无所遁形。
元老们的脸那么巨大,连一个汗毛都看得清楚,但是这两个人身经百战的人,偏偏看不清楚他们的心。
“仁甫的事情,我们很难过。”有人率先开口。
一个老女人抹了抹眼泪,哽咽着说:“我们可算看着他长大。”
“可是他却这样草率的了结了自己的生命。”
“他是个坚强的孩子,但是我们都忽略了他也要休息。”
段宇桥哂笑,却没有发声。
他仰着头看着四面一共十六位长老,心中鄙夷。
这些老头老太,这些腐朽的生命,原来就是掌控着整个吸血鬼世界的神们。
那么老的生命体,虽然外表仍然年轻,但是眼神中透出来的凝滞的光却掩饰不了他们的年龄。
听着他们的喋喋不休的“忏悔之词”,段宇桥突然心生厌倦。
他突然跪下,垂头。
许孟哲吓了一跳,众元老们也诧异的停止了喋喋不休的哀悼。
“亚洲区现任督察,你有什么话要说么?”
“阁下,我想问几个问题,可以么?”段宇桥垂着头,谦卑地问道。
为首的元老沉吟半晌,颔首:“你问。”
“第一个问题,这十六位元老之中,有几位是真正的赞同孙协志与王仁甫的理念。”
段宇桥一字一句地说道。
鸦雀无声。
似乎没有料到这个孩子居然如此大胆,元老们的目光锐利了起来。
“第二个问题,乌鸦,不,凯恩大人的举动,是他自己所为,还是受人指使而不得已为之。”
“自然是他自己背叛!”有元老尖声尖气的吼道,“段宇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阁下,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段宇桥冷静的说,“不知道阁下们是否还有心情听我最后一个问题。”
“……你说。”为首的元老踌躇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这是我最后的一个问题。我们与光复这场无休止的战斗,谁是最终的获益者,谁是真正的幕后黑手,是谁挑起了战争又不断的推波助澜,是谁希望我们这些人永远的战斗下去无心顾及其他事情,又是谁,不断的给光复援助,令他们生生不息。”
段宇桥的情绪并无波澜,说出的话却铿锵有力,字字深入人心。
许孟哲已经吓出了一身冷汗,急忙跪下。
“阁下!请原谅他口出狂言!”
十六位元老用冰冷的目光注视着房间正中的两个渺小的人。
是,即使再强大,在他们面前,也不过是渺小的如同蝼蚁一般。
“请阁下解答我的疑惑。”段宇桥缓缓地扬起了头,尖锐的看着正面对着自己的四位元老。
“我无需向你解释。”为首的元老缓缓说道,“你只要做好你该做的事情就好了。”
“可是,阁下总应该告诉我,这一条路走下去,将会是怎样的结果!”段宇桥毫不客气地说道,“还是说,这一切的结果已经很明显,就像王绍伟,孙协志,王仁甫那样,怀着支离破碎的心,还有最深层的绝望离开这个世界!”
“宇桥,闭嘴!”许孟哲吼道。
段宇桥扭头,鄙夷地看着他,然后冷笑。
“我说什么,不代表你好不好?”说罢,他扭头,斩钉截铁地说,“请阁下解答……”
许孟哲听着他的话戛然而止,缓缓地垂下了头,咬紧了牙关。
“非洲督察,请将亚洲督察带回去吧,今天的会议就到此结束。”
“……是。”许孟哲的声音有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属下明白。”
“那就走吧。”
许孟哲不忍看倒在地上的段宇桥,低声问道:“他……”
“我会消去他的记忆,”元老平静地说,“他不会记得他不该记得的东西。”
“……多谢。”
“不用。”
四面电视墙同时关上了电源,十六位长老一同消失。
许孟哲这才慌忙将段宇桥扶了起来。
“……好痛……”段宇桥喃喃地呻吟道,睁开唯一一只还可以看得到人的眼睛恍惚地看向许孟哲,“孟哲,我的头好痛。”
“很快就会好的。”许孟哲一阵心酸,“你睡一下,醒来就不会痛了。”
段宇桥摇了摇头,压抑了许久的泪水这时才缓缓地流下。
“别让我睡着。”他虚弱的说,“我睡着了,就会忘记所有的事情了。”
“忘记孙协志,忘记王绍伟,忘记小刀还有你,忘记韦祺祥,忘记王仁甫,忘记林尔奇。”鲜红的泪水簌簌地从他的眼角流下,“失去了这些东西,我还能是谁呢……”
许孟哲几乎要哭了出来。
“你不要说了好不好。乖,闭上眼睛,算我求你好不好。”
段宇桥睁着恍惚的右眼看着他,轻声说:“带我去韦祺祥那里,好不好。”
“……好。”许孟哲将他背了起来,飞快的向韦祺祥的房间冲去。
韦祺祥正看着段宇桥的照片发呆。
怎么会有一个人有这样一种魔力,让人无法转移眼神。
韦祺祥怀着温柔的酸楚想着。
他可以回忆起来D的每一个神态,每一个动作。
可是他却无法拥有。
门突然开了。
许孟哲站在门口,愣愣地看着韦祺祥,胸口剧烈的起伏。
韦祺祥的目光落在他的背上,不由得失声叫道:“宇桥!”
快步走到床边,许孟哲将床上所有的行李扫到地上,将段宇桥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
“他一定要来看看你。”许孟哲咬牙说道,鼻尖酸涩,“韦祺祥,你过来。也许明天之后,他就不会再记得你了。”
韦祺祥难以置信地走到床边,看着气息奄奄的人,喃喃地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不是昨天还好好的。”
许孟哲扭开了头,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所幸韦祺祥根本就不需要他的回答。
他轻轻地抓起了段宇桥的手,放在脸颊上摩挲着。
“宇桥……”他轻声叫着,“我在这里。”
段宇桥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睁开眼睛,吃力地扭头看向韦祺祥。
“抱抱我,好不好。”他小声说道,语气中充满了哀求。
踌躇地看着许孟哲,韦祺祥在看到他点了点头之后,用仅存的左臂笨拙地将段宇桥抱在怀里,贴在胸口上。
段宇桥几近陶醉地感受着那种熟悉的温柔和温暖。
这种温暖令人如此安心,可以缓解紧绷至疼痛的神经。
“我本来,想让你留在我身边。”他喃喃地说,“我要的不多,只要你在就好。哪怕我不去见你,但是直到你就在我身边,心里也会好受一点。”
韦祺祥一阵心酸,却无法安慰他。
“…………”段宇桥咬着牙,带着哭音说道,“王仁甫走了,你又要走。然后留下我一个人,连可以思念的回忆都没有……”
韦祺祥将头埋在他的肩膀上,身体颤抖。
“我不走,我不走了。”他轻声说,泪流满面,“我留下来,陪着你,你不记得林尔奇王仁甫,不记得我,都没关系。我记得。我讲给你听。或者你不愿意听也好,我陪着你……”
许孟哲欲言又止,看到韦祺祥含泪的恳求的眼神又把话咽回了肚子里面。
过了今天,段宇桥不会再记得他的承诺,不会再记得韦祺祥是何许人也。
段宇桥扭过头,愣愣地看着韦祺祥。
韦祺祥的心,又一次抽痛了起来。
这是他从回来之后,第一次认真地看段宇桥的脸。
他那么爱的眼睛,现在只有孤零零的右眼看着他,那么孤单,那么爱上。
这张脸仍然是段宇桥的英气的精致的面容,却因为一只瞎掉的左眼,平添哀伤。
然后段宇桥露出了一丝浅笑。
他颤颤地将自己的唇贴在韦祺祥的唇上,得到了对方的回应之后,不由得欣喜。
许孟哲自觉应该退出去,却放心不下,只好背过身,看着窗外。
他的尴尬并没有持续很久,几分钟之后,韦祺祥淡淡地声音就响了起来。
“他睡了。”
许孟哲回头,看到韦祺祥低垂着眉眼,近乎虔诚的抱着段宇桥。
“我不会再做什么。”韦祺祥说,“给我们两个一段独处的时间,好不好?”
有人会说不好吗。
看着许孟哲关上了门,韦祺祥又将段宇桥抱得更紧了一些。
宇桥,你知道吗,今天,是我来这里的第十一天。
我都没有能好好的看看你。
宇桥,你知道吗,见不到你的那些日子,我一直在为我们虚构一个美好的未来。
我给你造一栋房子,玻璃的,可以看见阳光,但是又不会被太阳的热度灼伤。
我去订做样式最古朴的戒指,套在你的手上,然后不允许你摘下来。
我可以看着你的侧脸度过一天,不会厌倦。
宇桥,不知道为什么,我每想到一点,就更加思念你。
我真的愿意去当林尔奇。
他至少可以拥抱你,可以在你身边,可以为你生,为你死。
可是我却做不到。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就会伤害你,犯下我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的错误。
宇桥,原谅我欺骗你。
我不能留下,不能陪着你。
我离开你,但是这不代表,我不爱你。
你会忘记我。
而我,会守着这份思念,直到死去。
无论怎样的不舍,最终还是要离开。
在许孟哲的催促下,韦祺祥终于拎起了行囊。
段宇桥一直都没有醒来,直到韦祺祥恋恋不舍地为他拉好了被子,都没有让他从昏睡中苏醒。
韦祺祥眯眼看着飞机舷窗外的阳光,不禁悲伤而又惆怅。
看着他悲伤的脸,许孟哲不由得强笑道:“放心,他不是个孩子了。”
“如果是个孩子,就好了。”韦祺祥扭头,微笑着说,“当个懵懂的孩子,被大人们保护着。”
许孟哲张了张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韦祺祥也沉默了。
萧立扬很贴心的嘱咐那些担心的孩子们不要去打扰督察。
督察太累了,需要休息一下。
可是,他一直都没有醒来。
永远都不会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