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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返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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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言瞪着我,劈手夺过骸骨,扔在地上。只有杂修发出了声音。大家的目光都追随着法洁道友和李明珠,没有人注意我们这边。骸骨落在地上,似乎有鼓声轰隆作响,抑或是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雷声。
“我已经说了,没关系,会有办法。你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你对这里的了解没有我多,我自然有办法,你等着就行。”
红色的沙尘被打斗的两个人激起,吹过我们面前,施言条件反射地眯起眼睛,一瞬间,他的面孔仿若回到了少年时期。
“你对这里为什么会了解的比我多?”我问他,“这是我创造出来的世界,按理来讲也应该是我懂的比你多吧?”
施言笑了笑:“你说得对,是这样的,兄弟。”
一口气梗在喉头。他不准备告诉我,他是怎么来的,又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在如此幻觉中,施言仍然维持着马基雅维利的神态,我所经历的场景唯有这个最荒谬,我穿戴的不是衣服,而是把我和真实世界隔绝开的铠甲。只要我闭上眼睛,再睁开,就能回到真正的世界中。
我闭上眼睛,再睁开,依然是暗红阴沉的天空,远处的地面风化龟裂,刻出深深的裂隙,宛若被利刃刺穿的伤口。
从小就这样,他说得都对,我说的都错;虽然事后证明大多数情况确实如此。然而一直当着反面教材的我,难免会产生一点下不来台的不平衡。
幸而我们的成绩越拉越远,我渐渐失去了对比施言的资格,此刻,我的世界,我的主场,施言再次告诉我,让我等着就行。
仿佛为了补救他的无礼,施言补充:“你先看着吧。她肯定会赢的,然而她赢反而是输。”
他指指头顶,说:“溯灵阵并不是她理解的意思。这是一种追溯,而不是别的。咱们现在的处境和溯灵阵没有关系,她再努力,也是误中副车。”
我听到自己问:“……那你为什么不提醒她?”
施言的笑容介于忍耐和嘲讽之间。他一摊手,仿佛在说,神秘的天命,注定不能被凡人理解。他不再有耐性应付我,转过头去注视继续进行的战斗。
我慢慢弯腰拾起骸骨,手指和地面相碰触,一阵细微的战栗传来。现在我不用看我的脸了,透过皮肤,我看到了手指上的骨头,白骨的手执着缺失的腿骨。我抬头看着这片红色的天空,无法走入忘川,只能游荡的散魂灵化为红色的尘土,执拗地填满了整片无涯的荒野,干涸压抑的土地下掩藏着沉重的呼告,或者法洁道友引动的电光,并非因为她灵力卓越,而是引动了无法离开的灵魂。
我冒险朝前面看了一眼,此刻李明珠在大声吼叫,法洁道友掌握了攻势,在压制他了。
她的眼睛里闪烁着奇特的神采,像是道法里的一种发挥潜能的秘诀。此刻他们的战势之凶猛,其他人光是站在一边旁观就要透不过气,遑论上前助拳。而施言并没有任何帮助她的意思,只是注视着她。
他的神情里隐含着少见的悲悯。按照施言的说法,就算法洁道友赢得了这场战斗,也不可能获得真正的胜利。我明白他的心意,原来看别人透支体力也要赢得一场无望的战斗是这种心情。
或者他出去创办公司,击败对手,也是这样的心情。
我忽然感到有人在注视我,一回头,瑰夜的眼睛也盯着法洁,然而我十分确定刚才盯着我我看的视线来源就是她。
我拎着骸骨,朝她走去,瑰夜不再注视法洁道友,移动眼球,平平地注视着我的到来。
我在她身边蹲下,打量着她的脸。没有骄纵的神色加成,她看起来有些憔悴,眼周也有了浅浅的眼纹。
“看什么。”瑰夜冷冷地说。
“《清净三书》是你去正清观拿的吗?”
瑰夜轻蔑地转过头,大概是默认,我继续耐心地问:“你看过吗?这些乱七八糟的都是你从书里学来的吗?”
瑰夜睫毛一动,转过脸看着我。
“你看过吗?”
我摇头,她嗤笑了一声:“我就知道。”
我有些无语:“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溯灵阵、清心无上阵,是不是都在书里写着?”
瑰夜抬手调整了一下头冠,从小白球的缝隙间看着我。我发现她眉心正中只有一根孤零零的穗,本应悬挂在穗尽头的小白球消失了。
“怎么说呢……”她挠着眉梢,漫不经心地说,“我曾经以为这本书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然而拿到以后,发现,呵呵,大概是教宗分裂后创造出来骗人玩的?什么轮流执掌,什么真理,根本就是骗人。”
“这本书不是在教宗分裂时从昆仑山带走的?”
瑰夜摇摇头,随意地瞟一眼,说:“怎么可能。以前的天一坛可不允许这些乌烟瘴气的的东西。”
我皱起眉头:“既然什么都不是,为什么你不愿意把它给我?”
瑰夜耸耸肩,又朝我身后的战场上瞟了一眼:“没在我身上啊。我怎么给你?”
扑通一声,李明珠摔倒在地,这次他没有立刻站起来,法洁道友慢慢地走近他,她也受伤了,冰雪续命丹,或者既生魄,都不能阻挡伤口中的血迹。李明珠索性躺在地上看着她的接近,相比之下,他出的血就很少,只有一条细细的血痕从他嘴角流下来。
他竟然还在笑,于是血痕在他的笑容上循环折返,成了一个单方面的红色括弧。
法洁道友朝他倾身,
“你输了,李前辈。现在你们两个都输给我,是不是该履行诺言了呢?”
李明珠刚要跳起,法洁道友已半跪在他身边,左手虚虚地按着他的脖子,他低头瞧着法洁道友,呵呵地笑了。鲜血模糊了他的声音,于是他的笑声里多了几下沙哑的咳声。
“你要走,那你走吧。”他笑着说,“小法洁,你又在搞舍生忘死那一套了。为了一点小事就拼命,值得吗?”
法洁道友微微一笑,道:“李前辈你也是一样,守护溯灵阵,不是你在这里的职责吗?”
李明珠艰难地坐起来,他的动作迟缓得令人怀疑。
“哈哈,守护溯灵阵……小法洁,你还觉得咱们是以前的昆仑山吗?”
随着他的动作,鲜血从他手上流下来,一点点渗到地上。瑰夜发出细微的笑声。注意到李明珠和瑰夜的目光有短暂的接触,我心里叫了一声不好,具体什么地方不好,我倒是说不出来。
法洁道友果然问:“以前的昆仑山?”
李明珠索性坐在地上,拍着腿,像个真正的老头子一样看着她。
“以前的昆仑山,大家都还年轻,都想做出一番事业,有点什么想法,就要贯彻实施。你是那个时候出生的,就这么充满阳光,还觉得守护溯灵阵,就要守护它不被打破……可惜啊,教宗分裂之后,咱们都变了……”
“不要跟他多说。”施言果断开口,“法洁,你赢了,让他打开阵法,把咱们全都送到麟儿城。”
法洁道友朝施言看了一眼,刚要开口,李明珠咯咯地笑了,说:“小法洁,我说这个,大概不太合适,你这么年轻,一次两次的挫败,打不倒你;但是我们不一样啊,天一坛毕生追求生和死的转圜,天和地,生和死,是多么平衡的流动,然而你的那个师尊,我的那位兄弟,因为一点点情爱小事,竟然走到这种极端,一个主张人死如灯灭,一个主张死后才是真正的开始,小法洁,你当年就学得好,你来说说,生和死,到底是怎么回事?”
法洁道友情不自禁地看了一眼瑰夜,迟疑地开口:“生和死……?”
李明珠用下巴指一指周围,说:“枉死城在脚下,溯灵阵在身边,生或者死,又有什么区别?”
“别和他说了。”施言又说。
法洁道友眉间闪过一丝不耐烦,说:“前辈想指点晚辈什么?”
李明珠抹了一把脸,笑道:“我可指点不了你什么,小法洁啊,人只有死过一两次,才能明白生的可贵。你当年可没有这么喜欢你的小妹妹,要不是教宗分裂之夜,你独自个儿从火光中跑出去,你还能这么喜欢她,这么在乎她,想要寻找她?总是要失去才知道珍惜。”
法洁道友低声道:“多谢前辈教诲。前辈,先请你打开麟儿城,送我们上去,然后再对晚辈坐而论道,也还不迟。”
李明珠挣扎着要站起,法洁道友急忙伸出手,托着他的肥胖手臂,让他站起身。真难以想象瘦弱的法洁道友居然能打得他站不稳。李明珠反手抓住法洁道友细弱的手臂,抬起头,像在倾听什么声音,片刻后露出一个笑,说:“走吧。”
我忽然听到身后有声音,转过身时,眼前一片月光冰冷的青石板路,正意站在石板路的另一边,鲜血从他脸上缓缓流下,他用仅存的一只眼睛凝视着我们,脖颈间本来被我努力缝好的伤口里闪动着细微的光。
我不禁转身看着那个杂修。正意的神色完全从他脸上消失了。他的真正容貌和正意分明是两个人。此刻他摸着自己的脸,满是心有余悸。我看看他,再看看正意,不知道他何以把自己变成了这个样子。
法洁道友也大吃一惊,想冲过去查看正意的样子,却被李明珠紧紧握住。法道瞪着眼睛,迟疑不定地说:“正意?你能听见我们说话吗?”
正意张开嘴,只能发出沙哑的喉音,他的舌头僵硬如石板,整个人更是手不能抬,足不能动。
一片惊惧的静默中,瑰夜笑出了声。
“所以才要问你参破生死的事呀,姐姐,你也知道,他这个状况是你亲手造成的,你准备怎么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