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烟》寄山海

6、第六章

　　究竟是她在保护如烟，还是如烟在保护她？

　　晏笑跟随父母坐在她的房间外面，心事重重地看着自己毫无伤痕的手腕。她翻来覆去地看，弄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其实昨晚的一切是她做梦梦到的？不然她的伤口到哪儿去了？又或者是因为她喝了如烟体内的血，帮助她迅速地治愈了伤口？

　　赵氏见晏笑有些反常，愈发担心自己的女儿了，“笑儿，你看什么呢？”

　　晏笑赶紧放下手臂老老实实坐好，“没看什么……”

　　今天一大早家里就来了个长胡子老头儿，看着仙风道骨的样子，据说是之前那个道士同门的师兄，不过就算他再仙风道骨，在晏笑眼里也是个恶人，因为他们的目的都是要赶走如烟的。

　　晏笑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听见她娘亲赵氏正转头悄悄地和晏海说话，“……说是先前那位师父已经行了封印之法，本以为那东西会老实的，没想到冲开了封印，又出来活动了……”

　　晏海皱了皱眉头，他先前也是朝廷大员，本来是很不信这些神神道道的说法的，只是晏笑最近确实反常，赵氏又担心她，执意要让师爷找个道士过来驱驱邪，晏海这才答应了。但是要说这屋子里有什么东西，其实晏海还是不信的，他觉得晏笑只是才搬过来，没有什么朋友，小孩子耐不住寂寞才自言自语的。

　　晏笑坐在外面正心中忐忑，突然听见房门一响，只见那个道士带着他那身可笑的行头出来了，一脸便秘的表情。

　　赵氏赶紧迎上去询问，道士先是沉默了一会儿，继而叹气，深深地看了晏笑一眼。

　　赵氏见道士不说话，又心急地再三追问，晏海看见他这副神情，原先认为他不过是招摇撞骗的想法又更确切了，恰巧这时师爷进来说堂上有案子要晏海处理，晏海便权当这是一场闹剧，一甩袖子和师爷一同到堂上去了。

　　晏笑见父亲走了，便赶忙站起来跑进屋里去，想看看如烟究竟怎样了。

　　赵氏一个软弱的妇道人家，晏海又不信这事，她自己自然是拿不出什么主意的。跑进房间之前，晏笑听见那老道叹息道：“……人自有各自的缘法，令爱日后怕是要有大作为的，夫人不必太过担心……”血术联结，是将两人的命结在了一起。若非此妖物完成了主家的心愿，强行斩断联结是要危及那女娃性命的。只是他看那妖物无戾气，倒有些像报恩的行径，索性放任。

　　大作为？晏笑听了，嗤之以鼻，她只要如烟平安。

　　晏笑关上门，环视了房间一周，看见如烟还好好儿地倚在窗台上，用手指拨弄着他们之前一同种下的水仙花儿，一阵微风拂过，他的长发便飘扬起来，像河边的扶柳。晏笑终于松了一口气，跑过去悄声问他：“你没事罢？”

　　——赵氏还在房间外面，她怕自己和如烟说话又被听了去。

　　如烟自顾自地又摆弄了一会儿水仙，微笑着重复那老道的话，“人自有各自的缘法……”

　　“这是什么意思？”晏笑不太懂。

　　“意思是你不用再担心我会离开你了。”如烟空出一只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尖。

　　晏笑这次没计较着也要去刮他的鼻子，她十分开心地笑了，笑得两只眼睛都弯起来，全然一副傻相。

　　如烟也笑着看她，却用再平淡不过的语气问了她一句话：“笑笑，你想不想报仇？”

　　晏笑的笑容消失了，她仰头盯着如烟，一面回味他这句话一面思索。

　　报仇？向那个千里之外的宝座上至高无上的人么？想起他来，她心中的恨意确是强烈的。这是她生平第一次从未见过一个人，却如此强烈地痛恨一个人。

　　过了半天，她才吐出一个字，“想。”

　　但她当时觉得，如烟应该是不想要她去报仇的。

　　如烟那般平静地回答了她，“你要是想报仇，我是可以帮你的。”

　　晏笑觉得有些不可置信——他之前明明说过他连这间屋子都出不来。但是为了保护如烟的面子，晏笑还是厚着脸皮反问他：“为什么？”

　　“因为从今天开始，我可以帮你实现一个愿望，当然，如果不是报仇，其他的愿望也可以。”如烟说。

　　晏笑便又重新笑开了，“我不要你帮我报仇。”

　　晏笑记得，那天阳光和煦，如烟的白衣上反射出一层碧玺般的绿，仿佛真如水仙化成的一样，他怀里抱着的那盆水仙还没有开花，晏笑却也好像闻到了淡淡的花香——也许是来自如烟罢，也许是来自她多年陈旧的记忆。

　　眼前的宫室富丽堂皇的装饰和灯光晃了晏笑的眼，让她从深陷的回忆中回了神。

　　她应该是许久没有想起过如烟了。可是今天，以往的回忆却仿佛决堤的洪水一般涌入她的脑海，那些似真似假的景象争先恐后地涌到她的眼前，仿佛要将她拉入那个不能自拔的漩涡。

　　当她走出翊坤宫，每向成帝的宫殿靠近一步，有关如烟的记忆便愈发不能自制地涌入她的脑海。
　　“晏贵妃到——”宫人通报的声音悠长地传开去，刺入晏笑的耳膜。她还这样的年轻，却已经站在这样的高位上，仿佛一支傲然绽放的梅。

　　晏笑深吸了一口气，保持着她那高傲的姿态踏入已经聚满了臣子和后妃的宫殿。见来人是她，众人纷纷让出了一条路，就连她的父亲——当今的太傅晏海，也要对她行臣子之礼。

　　内室有人出来传话：“宣——晏氏贵妃单独觐见。”

　　晏笑重新整理了仪容，昂首阔步走进去。她的神情端庄自持，任何人都看不出她的情绪——多年以后，她已经成了后宫最会掩饰自己情绪的女人，她习惯了喜怒哀乐都往心里藏，所以世人都称她贤良淑德，有母仪天下之态，又叹她命运悲苦，若是成帝身体健康，晏贵妃被扶上后位指日可待。

　　只有晏笑自己知道，在她的人生中，她所有的喜怒哀乐只毫无保留地呈现给一个人，此后再无第二个。

　　因为世上再无第二个如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