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无涟》昙下眠蛇

4、第三章 树上树下

　　第三章树上树下

　　早上起来的时候，口舌干燥，头痛欲裂，全身乏力。我抱着头缩在床角呻吟了许久，好不容易才忆起昨天下午的事。
　　我是自己走回来的，这一点我可以肯定，回营-开门-换衣-趴倒，记忆很连贯。但那个陪我去喝酒的人最后怎么样了，我就丝毫不记得了……
　　我又想了一会，终于作罢，太阳穴突突地跳，脑袋里的东西也好像跟着突突地跳，什么记忆什么思绪都跟被跳得支离破碎。
　　按摩了太阳穴好一阵子，我决定今天一整天我要赖在术士营前的大树上，下暴雨被雷劈我都不挪窝！

　　想到就走，我刚拉开房门，脚都还没踏出去，天空突然白光地闪了一下，然后就响起一阵爆炸般的轰鸣。随即，豆大的雨点毫不客气地洒了下来，将门外的土场砸了个坑坑洼洼。营里立刻闹哄哄起来，避雨的，收拾东西的，出来看的，原本清净的走廊里站满人。
　　我瞠目结舌，我只是说说罢了，老天爷您不用真的来这一场吧，我绝对没有胆量冒这么大的雨去趴树，会感冒的，夏天感冒的人会被当成白痴看待的----
　　仿佛是在证明似的，又是数道横越天际的闪电，然后此起彼伏的雷声开始漫延，听在我耳中，雷声好像慢慢地在往我房顶聚集过来。

　　我怕打雷我怕打雷我怕打雷，我怕得要死----我尖叫起来，猛地甩上门，捂着耳朵狂逃回床上，缩在床角不敢动。
　　从小我就怕打雷，怕得有些离谱，一打雷我就完全不敢动，只拼命地赖在爷爷的身上。小时我不明原因，长大了才知道是血缘的关系，我也想过要克服，可就算我在没打雷的时候做了多好多强的思想准备，雷声一响起，我的脑袋就会是一片空白，等我清醒时我已经缩在爷爷的怀里动也不敢动。

　　雷声似乎一直在屋顶徘徊不去，仿佛随时会劈下来，一种随时会魂飞魄散的恐惧感紧紧地抓住我。我拼命地寻找散发着温暖的物体，死命地搂紧。空白的脑海里，偶尔会有一丝奇怪的记忆闪过：空旷的原野上，闪电与雷声紧追着惊恐的女子；破落的庙宇里，男子面带慈悲，敞开衣服遮住了身后搂着他不住发抖的女子，直至雷声远去。

　　直至雷声远去……

　　我猛地抬起头，头顶撞上坚硬的物体，只听二声惨叫，我放开搂着的物体捂着头顶蹲下去，咬着牙忍了好一会疼痛才过去。我仰起头查看我到底撞到了什么，却见昨天拖我去喝酒的男子捂着下巴，嘴角微微抽搐，目光凶狠地盯着我。
　　我奇怪地问：“是你？何时来的？”
　　他不答腔，慢慢地对我伸出右手，我害怕地往后退了退，他眼明手快一把按住我的头顶，狠狠，大力地磨。
　　“做，做什么啊！”我急忙去保护我的发髻，只是为时已晚，头发整个披散下来。呜，我最讨厌梳头了。
　　他透了一大口气：“还好，没撞破。”
　　我心里一暖，伸手束好头发，然后走近他身边想拉下他捂着下巴的手：“你没事吧，我看看。”
　　“没事，一会就好。”他龇牙咧嘴，抽着冷气回答我，那模样逗得我直笑。过会，他放下捂着下巴的手，一脸的古怪：“原来女孩子抱起来那么软啊……刚真把我吓死了，心想我都撞得这么惨你岂不是要开个窟窿？”

　　“你怎么会在这的？”我找出茶壶想给他沏茶，却发现没茶也没水。我刚搬到这房间不久，又遇上那事，整天昏沉沉的，这些琐事都没搭理。
　　他抢过茶壶放回原处：“别忙乎了，我是来赔罪的。”
　　“赔罪？”我奇怪地反问，我可不记得他哪里得罪我了。
　　“嗯，请受在下一拜！”他腰一弯就要给我行九十度大礼，我吓得急忙扯着他的衣袖往上拖：“我不想早死，别减我的寿！”
　　可我力气小他，最后还是结结实实地受了这一拜。
　　行完礼，他才道出缘由：“俺老大今天一大早就拎我去训话，说我喝醉酒倒也罢了，竟然把你也灌醉了，你又是个女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害了你一生。”

　　我愣了好一会才想清楚这“三长两短”是指什么，不由伸手拭拭额头上的冷汗。我在山林之中长大，不曾在意性别，来到军营之后虽略有注意，但还是太疏忽。再抬眼，又见他一脸的自责，我急忙笑着安慰他：“没事啦，你看，我现在好好的啊。”
　　他连连点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听老大说，你回来时碰到了术士长，他见状就去询问酒馆中的人，然后立刻就告到我家老大那，只是我昨天晚上醉得不醒人事，老大想修理我都没办法。等到早上，我老大的气又消到差不多了。嘿嘿，算我命大逃过一劫，哈哈！”
　　我也陪着他傻呵呵地笑。山上寒气重重，我自小就跟着爷爷喝酒暖身，长年下来，我的酒量也算不错。我暗自提醒自己，这里不是山上，以后切切不可过量。
　　他顿了顿，又说：“不过要是真出了事，我也想好了，你嫁我就行了，我负责。”
　　我苦笑不已，若我真的被怎么怎么了，那可不是找个人嫁了就能了。不想在这事上再打转，我急忙岔开话题：“这事都过了，不要再提。我从刚才就闻到好香的味道，是什么东西来着？”
　　盯着桌上散发香气的那一锅东西，我直咽口水。

　　他眉飞色舞：“我请厨房大爷帮炖的鸡汤，香吧？”
　　“香！”我眼睛发亮，七天没好好吃饭的饥饿感全被引诱出来了。
　　他揭开锅盖，帮我盛了一碗鸡汤：“来来，里面还有俺老大珍藏的枸杞和人参哦。”
　　我猛地扑过去。

　　“好吃吧？”他咬着鸡肉笑眯眯地问。
　　我含着鸡汤笑眯眯地答：“嗯，好吃。”

　　“你很怕打雷？” 咬肉。
　　“嗯，很怕。”喝汤。
　　“从小？”啃骨。
　　“嗯。”打嗝。
　　“为什么会怕？”刮锅底。
　　“不知道，就是怕。”趴桌子。

　　“吃饱了---”他满意地拍着肚子。
　　我懒洋洋地接道：“就想睡。”

　　“对！刚下了雨，树林那一定是空气清新，而且很凉爽，最适合睡觉了。”他拉开房门，外面早已放晴，正是碧空万里，艳阳高照，活力四射的仲夏。“你去不去？”
　　“去！”今天的计划本来就是在树上趴一天，哪里的树都一样。

　　我们就去了昨天见面的那棵树，他倚着树根上，我趴在树杆上，对方还有整个世界都被抛在脑后。吃饱了就睡，是福气，我们不舍得放过。
　　不知过了多久，睡得迷迷糊糊的我突然被树下逐渐远去的哀嚎惊醒：“下午的训练啊~~~我会被老大□□----”
　　我张眼看了看，又闭上眼睛继续睡，突然想起又忘了问他的名字。

　　这个树林有很多棵树，我和他不约而同地选中了同一棵，只是他喜欢倚在树根上，我喜欢趴在树杆上……
　　我的思绪突然中断了，然后不受控制地浮上另外一个人的身影。
　　如果是雷，他会选择哪呢？
　　不会是树根，他大概会选择站在微仰起头就能与树上的我说话的位置。
　　就像我们的第一次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