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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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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徽媞一动不动的定在灌木丛后,看着一只尚显年幼的鹿探头探脑的在河边饮水。即便是离得还有些距离,朱徽媞似也能看见它睫毛如翼,一双大眼睛懵懂无辜,含着万倾碧色,泛着泪光一般。
黎瑨在旁悄无声息地掏出皮袋中的手///弩,递给朱徽媞,点点自己的喉处,示意她直击要害。朱徽媞手中短///弩已上了膛,依所记摆好姿势,弩///枪正对已放下戒心河边畅饮的的小鹿。黎瑨在她身后半步,稍稍调整她的姿势角度。那河边尚见年幼的鹿大口饮水间歇,四下环顾,并未发现二人,只是目光掠过二人藏身之地时,朱徽媞都不自觉心里一动。
她的手指已搁在扳机上,却迟迟不能下手。
朱徽媞手中短///弩略略垂下,那头小鹿虽然没有看到他们,却还是感觉到了什么.片刻不停,转身一跃,轻盈地消失在林地之间。黎瑨还未做出什么反应,朱徽媞却淡淡的叹了口气,又复架起手///弩,瞄着林外,扣了扳机。
黎瑨并未再去寻那消失在林间的弩///箭,二人自灌木林间现身,朱徽媞蹙眉坐下,表情稍显丧气,黎瑨安排她歇下,宽慰道,“公主无需丧气,那等幼鹿,本不应成人弓下亡魂。公主有如此慈悲之心,也是天下一大幸事。”
朱徽媞本耷拉着脑袋,听了他的话,并未抬头,只抬着眼皮瞧他,黎瑨虽不知道她想干什么,可一看她那眼神,就知道准没好事。朱徽媞眼看着黎瑨面目一点点僵住,终于忍不住大笑,片刻后才稍稍扬着下巴,眼睛自上而下落在黎瑨身上。
她因自幼养成,脊梁骨仍挺得笔直,颈子却稍稍前倾去探究黎瑨面上表情,分明是一副小孩子打趣时的情态。“没想到,大人竟也如此会说话,本宫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这副谑浪笑傲的样子,哪里有半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的分明是他。
朱徽媞早料到他不会回话,只叹一声道,“今日,大人怕是又要吃素了。”
黎瑨笑了,拿出途中备下的水果给朱徽媞,“公主请。”
朱徽媞却看也不看,叹息道,“吃了一整天水果了,还真是有些想念荤腥。”
黎瑨沉默片刻,明明目光并未在她身上却像是在观察她一般,“公主可是认真的?”
朱徽媞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便点点头。
黎瑨手上动作极快,将才收起来的手///弩重新装配,手速极快,显然对这种行为极为熟悉,动作中饱含力量几乎可以称的上有几分赏心悦目,走开几步。
朱徽媞初见黎瑨时,他虽曾立誓定当全力护送朱徽媞,却始终沉默寡言,唯唯诺诺,那有半分锦衣卫的朝廷鹰犬凶神恶煞的影子。若不是见了他片刻了解豺狗性命时的暴戾,朱徽媞还真是为自己这条小命忧心,可此时已经即便只是不明他要做什么,也不会再有丝毫担心。
只见黎瑨又走得远了些,将手中短///弩架高,环顾半周,他身材高大,却每一个落地的脚步都悄无声息,像一只猎犬。朱徽媞一时间大气也不敢出,只怕惊了他目中猎物,林间有飞鸟展翅的声音。他的箭射出的瞬间朱徽媞也捕捉到了他的猎物。
朱徽媞讪讪的坐在石头上啃着黎瑨提前被被备下果子,她自知理亏,眼睛偷偷瞄黎瑨。黎瑨同往常一般肃着张脸,独坐在她几步外的地上。朱徽媞又给这沉默憋得有点难受,对着黎瑨这一块石头却不知道说什么,她憋屈的又咬一口手里的果子,只觉得嘴里一苦,她垂眸一看,反射性地把包着的所有果子全丢了出去。
黎瑨给他吓了一跳,以为发生了什么事,一跃而起,过去俯身查看,朱徽媞已经兀自扶着石头蹲身干呕。
黎瑨不明所以,不禁有些急了,“公主怎么了。”
朱徽媞却不回答,只抬眼斜眼翻他一眼,黎瑨不知道自己又怎么惹着她,只能去查看她方才丢掉的东西才意会。她一时没注意,咬了口已经被虫蛀到芯子里的果子。
黎瑨不自觉松了口气。朱徽媞还记着刚才在果子上蠕动的虫子,又觉着一阵翻涌,却只能干呕,仍旧蹲在地上起不来。他手扶在腰间刀柄上,在她身后探查,半晌才慌将水壶歇给她道,“公主喝些水。”
朱徽媞不回头,只挥挥手。她强自忍着恶心起来,黎瑨见她起身才收了目光,垂首立在原地。朱徽媞心里尚还有几分难过,加之此时暑天闷热,晴明虽好,朱徽媞仍莫名怒上心头,“你怎么摘得果子,那种东西叫人怎么吃?不在宫里,连这点规矩都不知道了。”
黎瑨虽是为官家办事,却从来都是些刀口舔血的活,和人命打交道的人,再心细如发,也不是整日围着主子伺候的宦官宫女,哪里在意的了这些。因长时间在山间行走,磐石嶙峋,上下多有不便,黎瑨早将腰间雁翎刀卸了持在手中,此刻沉默片刻,手持雁翎刀抱拳道,“属下多有怠慢,望公主恕罪。”
朱徽媞迈见他又这般唯唯诺诺,愈发气上心头,兀自忍下来,轻言道,“不知大人家里,都有什么人?。”
“家中还余老母侄儿。”
朱徽媞又问,“如此,不知令尊兄长曾在何处高就。”
当世锦衣卫多为恩荫的世家子弟,因此行事多嚣张跋扈,百无禁忌,对着她这般皇族贵女,虽不至于盛气凌人,却也理应少有黎瑨这般夹着尾巴做人的主儿。
黎瑨也不是听不出来朱徽媞言语中的谐谑之意,还是实话实说道,“家父兄长曾在北镇抚司任百户,皆因公殉职。”
朱徽媞轻轻一笑,万历末年,朝政混乱不堪,朋党之争正如火如荼,妖书流言四起,不知道有多少忠言直谏的大臣都死在锦衣卫的廷杖之下。要说因公殉职,真由不得她不笑,“之前听大人说,大人在锦衣卫也当了五年差了?”
黎瑨又沉默片刻,方道,“是。”
朱徽媞双手背在身后,在他面前几个来回,万历帝曾经规定锦衣卫的千户、百户和将军,凡侍卫三十年以上者,其子可授锦衣卫总旗的官职。锦衣卫内部若无立功赏赐,每五年拣选一次,难怪他如此谨言慎行。
“今年,想必便是锦衣卫拣选之年?”她见黎瑨并未回话,继续道,“大人既是京城过来的,想必很清楚,我与母妃此次进京,是皇兄亲自下的旨。路遇海潮实属意料之外,大人若将本宫护送回京,莫说补了你父亲的百户,便是我心情一好,和王兄说两句好话,越级晋升,也未尝不可。可若是大人怠慢了本宫,大人觉得,结果如何?”
朱徽媞虽有些娇蛮跋扈,却不仗势欺人,在黎瑨面前除非打趣,也从未如此自称,好像他不过是她面前的一条狗。黎瑨早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什么样的鸟没见过,朱徽媞此时状似轻言,却并非真的不将人放在眼里,对黎瑨来说实在不算什么。
听闻光宗在时早早便独宠李康妃一人,虽为东宫多年,登基后却去得急,其内廷之事毕竟不如禁宫之内牵扯前朝甚多,朱徽媞为李康妃独女,连真正的后宫之厉都不曾得见。后虽因移宫一案许是吃了些苦头,可是魏忠贤迅速上位成皇帝面前红人,魏忠贤向来与李康妃交好,想必并不曾怠慢母女二人。
这般千娇万宠的贵女,这般稚嫩的威逼利诱,黎瑨如何会放在心上,只微微一笑,抱拳道,“护送公主为卑职此行之重,卑职自当尽心竭力。”
见黎瑨又打官腔朱徽媞懒得再听,不理他,看也不看地上狼藉,抬脚便走了。她走得快,黎瑨脚步更快,寸步不离的跟在她后面。朱徽媞走的气喘吁吁,黎瑨在身后大气不喘一下,不知死活的说,“山路崎岖,公主慢点,当心脚下别摔着了。”
朱徽媞脚下顿了顿,黎瑨骤然停住,朱徽媞却未说话,又抬脚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