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熠语星辉》宋青枝

1、就这么一章

　　熠语星辉
　　宋青枝
　　【1】
　　早上九点十分，刺耳的大课间音乐响起，猛然打断了数学老师正在持续的讲题思路。
　　“徐梓辉同学，麻烦你，把音量拔掉。”
　　数学老师手指黑板左上角的音响，一副气吞山河的气势，声音不自觉中又加重了几分。
　　徐梓辉同学从最靠近讲台的位置离开，拖过笨重的凳子，面带一张日复一日毫无表情、了无生机的表情，十分顺利地完成了此项任务。随着插头被拔下时“哗啦”的一声，大家的视线都转向了这一个始终沉默的少年。
　　不同于讲台另一侧的徐梓辉同学，赵闫旭是个一认真起来就开始散播谣言，胡说八道，并且始终保持洋洋得意的微笑的少年。讲台的左右两侧好比是地球的两端。哦，不，地球的两端，同样是严寒高冷的极地，应该说是赤道与北冰洋。
　　两人最为显著的差异体现在每周测试的分数上。当然赵闫旭以为，有些差距，只是暂时的，而他所拥有的才华却是不可一世的。
　　终于，乏味的课堂终将被吵闹的课间所替代，尽管对于三圈的狂跑毫无兴趣，陈易扬的嘴角依旧露出了舒坦的微笑。
　　“请允许我用最后三分钟给大家再补充一个反三角函数。”
　　于是，陈易扬非常不情愿地拿起笔，迎接着下一个“最后三分钟”。
　　不过，凡事为响应国家号召，为祖国下一代的蓬勃发展，为营造积极良好的校园氛围的情怀依旧存于数学老师心中。
　　“两分钟内给我排好队！”
　　陈易扬每每听到这般的厉声，总试想着数学老师存在的青春期，她会不会温柔或者羞涩那么几分呢？
　　“陈易扬，你愣在那里干什么！”
　　果然，世界万物不够存在假设。数学老师的温柔明显是个伪命题。
　　不出意外，陈易扬在匆忙赶出教室的途中，准确无误听到了赵闫旭同学爆发持久且分贝不减的笑声。

　　【2】
　　室外，九月的热度不减，阳光顺着校园的藤蔓蔓延到少年的侧脸。而徐梓辉的身影，拉得很长，显得瘦弱而单薄，陈易扬以为这大概就是饭量很小的结果吧。
　　就在陈易扬不动声色地继续观察下，少年回首，冷不防地瞥了一眼痴愣在原地的陈易扬。而正是这漆黑的眸子里，陈易扬察觉到了不喜的情绪。基于此刻的判断能力，少女急忙地转身插进原本的队伍里。身后戴眼镜的姑娘眨巴眨巴双眼——“听说这次教育局局长换了，国庆节会全休呢！”
　　“是么，那真是太好了。”
　　女孩有气无力地回答着。那一眼的情绪就好像顺理成章地分割了这个世界，而她没有勇气去闯入那个未知冷漠的世界。
　　女孩抿紧了嘴，她并不喜欢自己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她更向往在人群之间，发出清脆而欢快的笑声，她只是个普通人，害怕孤独，害怕落寞，害怕一个人骑单车看到路边的风景的时候，没有人在身边可以分享，她害怕着在成长路上所会遇到的一切可能影响她判断与前进的人与事物。
　　而赵闫旭最害怕的，大概就是今天这样不被搭理吧。
　　“一起偷溜去小卖部，好不好？”
　　“喂，陈易扬，你到底有没有听到我讲话，要不要我去借学校的广播喇叭？”男生双手叉腰的模样，像极了小卖部卖矿泉水的阿姨。唯一的优势在于，他的腰要比阿姨的略微的细一些，不过假以时日，超越不在话下。
　　陈易扬试图让自己理睬一下这位表情夸张动作卖力的发小。然而，事实证明，这样的理睬不存在现实的意义。
　　于是，女孩开始了秋季最为漫长的奔跑。然而，心不在焉的结局往往是悲惨的。人生不应该只有向往假期的欢喜，也应该保持着对生活原有的忧患意识。当然，人们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往往已处于不可避免的灾难之中了。当一众女生挤向内侧，试图通过减少从跑步距离来缓解疲劳时，游神于天地之外，恍惚于山水之间的陈易扬同学非常不幸地摔倒了。从膝盖处传来的阵阵痛楚是那样的真实，血丝慢慢地渗透到灰色的长筒袜上。
　　此刻，因为一件极小的事情而且陈易扬赌气的小梅同学迅速地从人群里跑出来，想要将她拉起来，嘴中不断的念叨着笨蛋笨蛋。
　　“小梅，人家都受伤了，你能不能讲两句安慰的话？”
　　“看来你的状态这么好，我的同情是没有必要的咯。”
　　“…… ……”
　　这明明是拔刀相助的时刻。
　　疼痛中有人正逆光走向她，而那少年头顶的阳光，穿越过遥远陌生的天际，那双曾经困倦冷淡的双眸，变得如黑夜里的星辰那般闪耀。
　　竟然是徐梓辉！那个极不好相处的家伙！
　　陈易扬本能意识的转身。毕竟一个连跑步都能趴到地上的女孩，其智力水平应该有目共睹吧……
　　“你没事吧？”
　　出乎意料收获的是关心呢。
　　“没……没事。”
　　“我刚刚听到摔跤的声音挺响的。”
　　“是吗？可能是你听错了吧。”陈易扬掩面而悲，凭自己的体积发出那震人心魄的巨响，怎么也算不上一件好事吧？
　　然而来者是如此诚实。
　　“医务室在那里。”
　　女孩别扭地转过上半身，其间还匆忙地捋了捋刘海。
　　“我是知道的。”陈易扬一本正经地说着，不过学校的医务室是她从未踏足的领地。她又转回身，可怜兮兮地望向一米七三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足够高冷的小梅，“梅梅，一起过去吗？”
　　“也好，可以少跑两圈。”
　　果然，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这种东西。

　　【3】
　　陈易扬出医务室时发现那白净的少年正倚在门前。很快，他又露出冷漠而无感的神情。
　　陈易扬想着大概徐梓辉也是为了逃避跑步吧，真是便宜了这个高傲的家伙。
　　“小梅，我们快点走吧。”
　　“你还要不要你的腿！”
　　陈易扬深深为小梅未来的另一半担忧。

　　上午的最后一段时光，整节课陈易扬同学都在思考着关于冰敷的问题。从医务室里出来，这边俨然成为一个世界难题。
　　然而因为这点小伤而打电话吵到父母的工作，她又觉得不存在那样的必要。可偌大的一个学校，哪里可以寻得到冰块呢？可是如果留下一辈子难以磨灭的伤痕，陈易扬又觉得这一切都恐怖极了。
　　回到历史课堂上，她遥想世界文明之前的社会，是不是有些伤疤注定会成为一种历史的印记、光荣的勋章呢？显然她的伤疤并不会。纵使买几根融化速度极佳的雪糕，也不应该如此快的放弃治疗。
　　仅仅下课的第三秒中，徐梓辉便以黑马之姿冲出教室了。而往常的一号种子选手赵闫旭同学，不由得老泪纵横起来，然后愤愤不平道：“这小子吃错药啦！”
　　“还不赶紧！”小梅再次露出存在暴力色彩的眼神，她的存在绝对是对一号种子的致命打击。陈易扬却对他俩的交锋乐此不疲，大家都懂，很多火花都来源于此类种种。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
　　“要给你带些什么？”
　　“炒饭和沙拉。”
　　陈易扬趴在桌板上，望向讲台旁的一侧，课桌显整洁而排列工整，不知莫名奇妙地试想他在医务室外等自己的可能。在回过神来看看桌面混乱，头发蓬松的自己，又觉着这样的概率几乎为零。

　　她兀自又回想起第一次见到徐梓辉的时候。她偷偷去办公室接水。空旷的办公室里，一个少年端正地坐在办公桌上，似乎正在桌面上写些什么，近看是一份调动的档案，当时觉着他的字很好看，便挤上前去欢喜地说：“你的字好清秀。”
　　孰知那被夸奖的人无动于衷，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便继续书写了。
　　陈易扬觉着很气愤，这不就是从外地来便不屑同当地民间交流的模样么？只是他的长相倒是验证了那句“字如其人”的词语。
　　往来间，眉目如此自然好看的甚少。

　　陈易扬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她转身回教室的时候，那个一本正经笔耕不辍的少年一直在看着他的背影，嘴角还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突然，门“砰”的一声被打开。伴随着心跳的加速与肾上腺素的分泌，女孩紧张不安起来，直到那高而清瘦的身形出现在她的眼前。
　　“把它放在伤口上。”
　　整栋教学楼似乎都能听见少年的声响。而那少年正喘着气，急匆匆地出现出现在陈易扬的桌前。
　　少年举过来的是一根玉米，一根冰冻的玉米。
　　女孩犹豫了片刻，神情极度不自然地接过来了。
　　“伤口是在膝盖那里吗？”
　　“对，就在那里。”
　　少年跑到教室后方，又取过一张凳子来。
　　“腿部放在上面更有利于伤口结巴。你自己把玉米绑在伤口的位置，记得不要绑得太紧。”少年的声音细腻而温和，也没有任何疏离与不满，倒像是在做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
　　如果仔细观察的话，会看见少年额头上晶莹的汗珠。他曾拼命地挤进靠近收银台的的地方，而脑海里只有那个笑容灿烂却粗心大意的姑娘。
　　只是，此刻的陈易扬不知如何处理玉米与伤口的摆放位置，纠结不已。少年见她面露难色，倒像是无从下手的样子。
　　少年忍不住回到自己的位置，取过讲台上粉笔盒旁的粗胶带，递给陈易扬。然而女孩笨拙寻找胶带开口的样子让他忍不住自己又将那胶带夺过来，想着扯出一段后再交由女孩手中。
　　少年左思右想，干脆直接弯下腰来，免得她又是那般忧心忡忡的神色。只是很久也没有找到开口。
　　陈易扬只见少年认真执着的模样，忍不住又夸了夸他：“你好善良啊。”
　　可能陈易扬同学真的不知道，“清秀”和“善良”这般的词语并不能适用于一般的男孩。当然，赵闫旭除外，他对每一个美好含义的修饰词都充满敬意。
　　少年抬起头，一脸无辜受罪的神情，两眉之间的距离也被拉近了。
　　终于，他找到了开口。
　　“其实不用麻烦的。”
　　话语未说完之时，少年已然包扎完毕了。
　　“谢谢你。”陈易扬鼓起全身心的勇气，而目光相对处却是少年的背影。
　　这还是迟滞了半拍啊。
　　而今天的少年却及时地转过身来，道了声：“不客气。同学之间相互帮助是应该的。”
　　“那如果是其他人呢？”陈易扬低下头来，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如果其他人受伤呢？”
　　陈易扬意识到口不择言这件事真的很严重，然而心头的那个小公主真心是突如其来地随时出现，任性德要命啊。
　　这是陈易扬第一次听到徐梓辉的笑声，清脆而又真实。
　　“应该没有其他人会因为可见跑步而摔伤吧。”

　　【4】
　　很多个傍晚同行以后。陈易扬不止一次绞尽脑汁试图去夸徐梓辉。然而那张臭脸准确无误地出现在备受嘉奖之后。但陈易扬能够感受到这个面冷心热的家伙和他们一样，需要温暖，需要被爱。
　　几乎是在每天分别的时候，女孩都会掏出一张明信片，递给男孩，分享这一日的经历与心情。尽管在这两点一线的教条化生活中，陈易扬看见了不一样的色彩。而具体是怎样绚丽夺目的色彩呢，陈易扬觉得她的语言是匮乏的。
　　直至今日，少年拿出一张牛皮纸的明信片。
　　“周五一起去高地看星星吧。”

　　周五回到家中，陈易扬对着母亲的化妆镜，偷偷用母亲的眉笔瞄了瞄自己的眉，又反复对着镜子照来照去，直到听见父亲“嗯哼”的声音。
　　“我们易扬这是要去见谁啊？”
　　“老爸，能没事别瞎晃悠吗？”
　　“我再不转转女儿都要被别人拐走了！”
　　“爸爸！”
　　陈易扬偷偷换上阿姨买的连衣裙，便头也不回地往高地去了。她知道父亲的嘴，会非常非常严实。

　　那天的星象并不明显。只是远处有一两颗，也都叫不上名。夜里的风又很冷，串连衣裙的女孩精神自然十分抖擞。
　　“都没有什么星星。”女孩嗔怪道。
　　“明明有很亮的一颗。”
　　“在哪里？在哪里？”
　　“那颗最亮的就在我身边呢。”

　　也许今后会有无数个人出现在生命里，然而这个把她当做星星的人应该会是唯一的那一个。

　　【5】
　　然而现实的美满向来短暂。
　　仅仅在看星星的那个夜晚以后，那个陪伴自己看星星的人便如流星般一闪而过了。陈易扬也没有任何的寻找，因为她知道，那个耀眼的少年终将不属于她那短暂而无华的青春。
　　他要回家了，回父亲的家。
　　他的母亲因为肾脏衰竭而让他从上海赶回小镇。最后的结果是好的，母亲终于耐着性子做完了移植手术，匹配非常成功。
　　其实陈易扬一开始就知道他要走，从第一天他借读档案的书写就知道。
　　可是她不知道如何告别，不知道经过医务室大门时她会想起些什么，不知晓每个刚解冻的玉米又包含着怎样的故事。
　　但是，那天微小而闪烁的星辰，是她见过最美的。

　　有喜欢作者几年前土味作品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