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妖》涵小笙

4、灵山故人百世见，浮生多难顺势游（四）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
　　“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一阵阵悦耳的朗朗读书声从篱笆小院飘出，聂浮生睁着惺忪睡眼打着哈欠缓步迈步出门，他瞄着院中的那群小屁孩，每人手执一书，摇头晃脑读得十分认真，再一看那亲爹聂一生亦坐在旁边捧书细看。

　　聂浮生瘪了瘪嘴，抠了抠大腿，信步走到院角的石井旁打水洗着脸，这聂一生是满腹经纶的教书先生，却生了个看字就头晕的顽性儿子，他心里也是憋着一把辛酸泪。为了让聂浮生好好读书，聂一生绞尽了脑汁，打也打过，劝也劝过，可聂浮生就是不肯学，在聂浮生十岁那年，聂妻临终前留下遗言：顺其自然，聂一生方才作罢。

　　聂浮生刚刚整理完毕，一群白衣弟子御剑从天而降，落于院前，孩童的读书声瞬间停止，愣了一两秒后齐齐拿着书卷往聂一生身后躲。

　　众人皆着白衫，一眼看过便知是主管北方的善渊宗弟子，聂浮生心道不好，昨晚讲了那狐妖如今还真惹来了三宗这群修为了得的家伙，聂浮生刚朝前迈了一步，那立在众弟子前边的方脸何融持剑一挥，一道剑气将竹篱笆及院门劈成了碎渣。

　　孩童吓得纷纷大哭，聂浮生也吓得打了个哆嗦，聂一生急忙将聂浮生拉到身后，朝他使了个眼色，聂一生缓了缓神，上前行礼柔声问道:“不知仙道来我聂家有何事？”

　　那何融面带杀气，紧紧盯着聂浮生，冷哼了一声:“来找流白还血债！”这短短几字尽含怨恨，聂一生心惊胆战，低声道：“仙道，此处没有流白，你们怕是走错地方了。”

　　何融信手结灵，半空浮现出流白的画像，聂一生与聂浮生见那画像皆惊，何融狠声道：“你说，我走没有错地方？”

　　聂一生下意识地侧身将聂浮生挡在身后，身体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画像上那张脸竟与聂浮生一模一样，就连那身白衣都有些许相似，聂一生怯声道:“仙道，这其中定然有什么误会，小儿名唤浮生，并非流白，还……”

　　聂一生的话还没说完，那耐性全失的何融甩袖一挥，聂一生被一股无形之气扯起，撞向后方茅草屋，嘭的一声，不大的屋子瞬间破了一个窟窿，孩子们吓得高声尖叫，连连朝院角退去，聂浮生惊声大喊:“爹！”

　　聂浮生刚欲转身奔向聂一生，那何融腾空跃起，一剑砍下，聂浮生下意识地伸手遮挡，原本以为自己会命送剑下，不想聂浮生左手的银镯化出一道蓝色结界挡下了那一剑，妖力波动间，聂浮生左侧脖颈间闪现一个棱形咒印。

　　突起的妖力震得何融措手不及，他被妖力弹了回去，连退数步，看着聂浮生脖颈上那个咒印，何融眉宇间的怒火更旺了，他呵道:“原来是这锁魂印在作怪，今日我就彻底灭了你这缕残魂！”

　　何融扬剑高声喊道:“众弟子！”一行人身处同宗，这默契甚好，何融三字出口，立在他的身后弟子纷纷扬剑，众人齐力结灵，以茅草屋为中心，生成一个巨大剑阵。

　　锋利长剑直指聂浮生，这一切来得太快，聂浮生根本没反应过来，长剑袭来，他只觉天旋地转，身子被一重物压着。

　　“浮生……快……跑”待那眩晕感稍逝之后，聂浮生只见聂一生挡在自己面前，吐血不止，背后插着数把长剑，浑身皆染血色，聂浮生彻底傻眼:“爹……爹……”

　　“快跑啊！”鲜红的血液不断从聂一生口里淌出，他满眼泪水，额上青筋暴起，那三字的话音还未落，聂一生脑袋一垂，彻底断了气。挤在院角的孩童齐声狂哭，附近的农户闻声赶过来，见状急忙躲回了各自的家，那群孩童们的父母怯弱地绕到院角将自家孩子拖出来后亦狂奔回屋。

　　何融扬剑，缓步进院:“流白，杀哥伤师之仇，无世天坑前你造下的孽，今日便要你全部偿还。”

　　“爹，你醒醒……聂老头儿，你醒醒，你快起来，教我读书识字，聂一生……你不要死啊……聂一生……”热泪大颗大颗地滚落，聂浮生抱着那具血尸，心头似刀刮般疼。

　　何融竖剑，心念剑决，剑锋生起冰柱，层层相叠，挥剑砍下，一道巨大冰刃直逼聂浮生的脑袋，在那冰刃即将落到聂浮生脑袋上时，诛仙琉璃剑乍现，稳稳地将那巨大冰刃挡下，何融脸色突变，欲再灌灵力，那琉璃剑猛然上抬，双方灵力爆裂，破碎的冰刃四处飞溅，何融腾空后退数米，一些白衣弟子被震得吐血。

　　冰雾弥漫中，一丝红影若隐若现，待冰雾散去，何融才看清眼前人——姜卫七。

　　姜卫七一身红衣飘飘，一缕长发微垂，浑身仙气大振，他面色不分不悦，眼眸中多有厉色，姜卫七定眼看着善渊宗弟子，手中的诛仙琉璃剑涌着剑气。聂浮生抬起泪眸望着眼前这个鲜红的背影，那颗心疼得越发厉害。

　　“姜卫七！”何融怒中带惊，姜卫七怒眼相视不说一字，何融扬剑再上，众弟子纷纷相助，刹那间，刀光剑影，灵力四散，伴随着阵阵惨叫，白衣弟子倒了大半，何融身上也留了几道血口子，再一看姜卫七，仍然气定神闲，持剑挡在聂浮生面前。

　　何融恨得牙痒痒，却也不得不忌惮姜卫七，毕竟当年他是与两大妖王齐闯孽海深渊夺得龙骨妖剑的狐妖，更何况此时他手上又拿着琉璃剑……何融虽不甘心，但也没再硬拼，他恶声道：“姜卫七，流白，我定会与你们纠缠到底！”

　　“随时奉陪。”姜卫七冷冷应了一声，话音甚显无力，何融领着受伤弟子幻形离去。姜卫七收了琉璃剑，转身刚朝聂浮生走了一步，聂浮生便低声呵止:“别过来！”

　　“浮生。”姜卫七闻声止步，稍显无措，聂浮生抬眸，一脸恨意地瞪着姜卫七，道:“你为什么要到三灵山来？又为什么让我遇见你？明明是你与三宗的恩怨，为什么要把我卷进来？”聂浮生的脸色越发难看，泪水瞬间唇角流进嘴里：“都是你的错，如果没有你，三宗就不会找来，我爹也不会死，你滚……”

　　姜卫七面如死水，含情脉脉地看着聂浮生。
　　“狐妖，你滚啊！”聂浮生哭得越发大声了，字里行间都是怨恨，姜卫七沉着脸，心上隐隐作痛，他转身幻形离去。聂浮生放声痛哭起来，经此一战，竹篱笆、茅草屋全部倒塌，碎成了渣渣，铺满石子的小院里留着许多大小不一的窟窿。

　　视线一次次清晰，又一次次模糊，怀中那人脸上的血渍变干，身体变凉，聂浮生仍旧不肯松手。许久听不见大动静，乡人开门，探出脑袋瞅着四周，见善渊宗弟子离去，他们才提着胆子猫着身子走到聂浮生家门前。

　　众乡人见状，脸色皆悲，纷纷劝着:
　　“浮生，聂先生已故，还请让他早些入土……”
　　“浮生，别哭了……”

　　如今家已毁，聂一生身上又全是刀窟窿，此季天气正热，尸身不能久放，聂浮生踉跄起身，抱起僵硬的尸体往小院一旁的空地走去。几个青壮男子不约而同地拿起锄头铁锹挖着坑。

　　村里几个老妇打来三盆水，擦尽聂一生脸上、手上的血，又为他套了一件干净的寿衣，聂浮生呆呆地跪在聂一生身旁，脸色苍白而又木讷。

　　挖坑的男子轮流上阵，你一锄我一锹，不多久便挖好了一个深坑，围观众人纷纷后退，让出了一条道儿，另外几名男子将那副给老村长预备的墨黑棺材抬了过来，棺材开盖，一老人上前道:“浮生，是时候了。”

　　聂浮生点点头，双手抱起聂一生，轻轻放入棺材中，看着聂一生那张清瘦的脸，以往的尊尊教诲一股脑儿地涌入聂浮生脑海，他的唠叨，他的讲学……聂浮生泣声道:“爹，记着去找我娘，您别一个人……儿子会给你报仇的……”棺盖合上，众人合力将其抬入坑中，聂浮生面坑而跪，眼泪直淌。

　　隐去身形的姜卫七立在聂浮生身旁，双目神伤，选择去爱一个人，享受他带给自己的快乐，与之相应，自己也需要做好准备去接纳爱他的煎熬，这是真心的代价，姜卫七百年之前不懂此理，如今……算是彻底明白了。

　　棺材渐渐被泥土掩盖，聂浮生紧紧攥着衣角，低声抽噎，姜卫七很想将聂浮生搂在怀里，擦去他脸上的泪水，可那悬在的半空的手迟迟不敢落到他身上。

　　诸事已毕，聂浮生跪在那堆新坟前，众人立在不远处，围做一团，叽叽喳喳：
　　“浮生招惹了三宗，以后肯定少不了这样的灾祸……”
　　“那要如何？你不可能把浮生绑了送到三宗吧！……”
　　“那可不行，聂先生平日里对我们极好，他可就浮生这一个孩子……”
　　“那你们说怎么办吧！若执意留他在此，我们就走……”

　　争吵了一阵后，众人跟着那位年长者走到聂浮生身后：“浮生。”聂浮生应声而起，他横袖擦着脸上的泪水，年长者将一袋银钱递到聂浮生面前，柔声道:“浮生，这是大家为你凑的，还请你收下。”

　　聂浮生摇头道:“你们放心，我会走的。”老者微微缩了缩手，甚觉羞愧，众人争先道:“浮生，我们也不想赶你走，只是这三宗的道仙我们实在是惹不起……”
　　“是啊，浮生，我们家有老有小……”
　　聂浮生突然双膝跪地，众人皆惊，聂浮生道:“是我对不起大家，给村子惹来祸事，如今我这一走或许就不会再回来了，还请大家不时给我爹烧些纸钱……”

　　众人应声:“浮生放心，我们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聂先生待我们好，我们都记着。”
　　“是啊！是啊！”
　　“佳节时分，我们自会给聂先生烧纸钱……”

　　“多谢。”聂浮生俯首向众人拜了一拜，起身不再言语，他转眸最后看了一眼聂一生的坟，迈步往村口走去，众人看着聂浮生渐渐远去的背影，心里一阵荒凉。

　　聂浮生心里甚是空荡，走出三灵村后他回身望了一眼，心有千言万语，嘴里却说不出一个字，浮生半闲乐逍遥，无根浮萍，无牵无挂，这一次，或许真的是逍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