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妖》涵小笙

2、灵山故人百世见，浮生多难顺势游（二）

　　聂浮生扫了一眼这黑黢黢的山洞，又急忙扭头盯着那黑熊，见它没有过河，聂浮生这才松了一口气，黑熊在河对岸不停地挥舞熊掌，张着大嘴嘶吼，獠牙又粗又长，看得聂浮生一阵后怕，他一面喘着粗气，一面抬袖擦去额上的汗珠，汗水擦尽之后，聂浮生将目光从黑熊身上收了回来，转而打量着这山洞，他纠结了半晌，最后还是抵不过那好奇心小心翼翼地提步进了山洞。

　　河对面的大树底下蹲着一只毛色雪白的九尾狐狸，狐狸摆动着九条毛茸茸的尾巴，直勾勾地盯着聂浮生，见他进入山洞后，狐狸迈腿儿往前走，一步未落地就迎面撞上了一道结界，顺着狐狸眼睛看过去，一层蓝光将这东山连同那个山洞全部罩住，狐狸入不得，那黑熊亦入不得，它只能远远看着那个山洞嘶嚎。

　　聂浮生入洞，洞里寒气逼人，隐约可见丝丝光亮，刚才跑得太急，此刻脚已发软，他迈着沉重的双腿无比艰难地往洞内走，越往里走，道路越窄，拐过一个弯后，豁然开朗。

　　山洞里的光线虽不怎么亮堂，但足矣聂浮生用来看路视物，宽阔的山洞里，遍地花草，落蕊染衣，果树并列，藤蔓缠绕，蒙络摇缀，聂浮生恍如丢了魂一般，傻愣愣地提步又往里走了一步，他一面心道这洞中景色真是绝美至极，一面暗暗称赞这布景之人乃绝世之才。

　　聂浮生继续往洞内走着，细细看着眼前之景，这洞中花草皆茂，右方那一泉小池亦在腾着氤氲水汽，聂浮生走到小池旁，看着那水汽愣了半晌才蹲下身子，半迟半疑间将手伸进水池里，那温热感顺着指尖传遍聂浮生全身，他急忙缩回手，念道：“莫非……真有狐妖？”

　　越想越怕，聂浮生起身回走，忽而一阵清风刮进洞内，吹得那些藤蔓叶子不住摇摆，聂浮生无意一瞟，瞟见前方那捧苍翠的藤蔓中好像有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他提着胆子走近那藤蔓，见着一张人脸，这张脸虽无血色，但有人气儿，长得十分好看。

　　聂浮生那颗不安的心在那一瞬间获得从未有过的安宁，他慢慢扒开藤蔓，只见这藤蔓中不仅有一个身着血衣的男子，还有一块白石台。

　　这男子被数条锁链紧紧捆在石台上，而这锁链又是生在石中，恍如浑然天成，那男子一身青衣遍染血色，衣裳破损不堪，到处都是被刀剑划拉的长口子，聂浮生愣眼看着这个人，心里隐隐地痛了起来，看着看着，两行热泪滚落，眼泪落地，激起一层层蓝色的涟漪，晕染开去，层层涟漪似海浪拍石般猛然一震，而后慢慢消散，似那夜空转瞬即逝的烟火，美到极致，便成苍凉，流下的不知泪，预示着他是心头不愈的血痕。

　　聂浮生伸手划过脸颊，沾着泪水的指尖泛着亮光，他看着石台那人，碎声喃喃道:“我这是……怎么了？”顿了三秒，聂浮生立马扯着衣袖擦着脸上的泪水，心生惊恐，聂浮生不敢多留一刻，转身跑出了山洞，见洞外那头黑熊已然离去，聂浮生趟过小河，往山下奔去，刚才那只小狐狸紧紧跟在聂浮生身后，穿梭于林间。

　　那男子的脸一直在聂浮生脑海里浮现，他的心骤然大乱，极其不安。以前亲爹聂一生棍棒相向时，聂浮生都不曾流下一滴泪，如今看着那个男人莫名觉得心痛，这眼泪亦不听使唤莫名狂涌……

　　聂浮生一路狂奔而下，来到村口，正巧碰上那两男子带着镇里的老少爷们拿刀扛锄预备上山营救。

　　“浮生！”聂一生见到聂浮生归来，一把扔了锄头，抱着他大哭起来，惊魂未定的聂浮生压着心里的惊慌，连连拍着聂一生的后背，道:“爹，我没事，别哭别哭。”

　　镇子里的人叽叽喳喳地问:“浮生，那黑熊在哪里？”

　　聂浮生喘着粗气，应声道:“在山上。”
　　众人扬锄举钯:“必须要除了那黑熊，否则，它下山，必定要伤人性命。”

　　聂浮生扬手挡在众人面前:“大家冷静，大家冷静，那黑熊在山上，他是不会下来的。”
　　一人又问:“你怎么知道它不会下来？”

　　聂浮生应道:“那山上野果无数，流水清澈，是个好地方，那黑熊有吃有喝，自然不会下来，只要我们不上山招惹它就行了。”

　　聂浮生见大家还不肯退去，便扶正聂一生，软声道:“那黑熊并未伤及人命，留它一命就当积德行善，更何况，三灵山那么大，树多枝茂，要找那黑熊也非易事。”

　　聂浮生话到此处，众人才罢手，相继散去，聂浮生笑嘻嘻地对聂一生说着:“爹，我们也回家吧。”

　　聂一生横袖擦着眼泪，哼了一声:“好啊，回家。”
　　聂浮生立马苦笑起来:“好爹爹，轻点，我这耳朵都要掉了。”

　　聂一生又哼了一声:“放心！你是我亲儿子，我下手自然会轻点。”话音还未落，聂一生便拧着聂浮生的耳朵往家走，聂浮生猫着腰边走边嚎:“聂老头儿！你又坑儿子，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啊！”

　　聂一生:“不是！你是我在山沟里拣的。”
　　聂浮生:“放开我，我要去山沟，我要回家……”

　　跟随聂浮生下山的狐狸姜木叶看着聂浮生被他老爹聂一生拧着耳朵拖进了三灵村后，她转身回了三灵山，跑着跑着，狐狸化人，十六年前云济现身三灵村时姜木叶便知悄悄溜下了山，他知流白已死，亦知这聂浮生是流白的转世，她只是不知如今为一凡人的聂浮生为何能在这结界中进出自由，她碎碎地念着:“当年仙灵散尽，仙身尽毁，他不该有灵才对……”

　　正当姜木叶疑惑之时，一道黑气乍现，大块头残墟鬼弟现身林中，他落脚之处，林木尽折，残墟鬼弟虽然断了一臂，但丝毫不影响他浑身的骇人之气，剩下的右臂上依然缠着铁锁链，撞得铛铛直响。

　　姜木叶看清残墟鬼弟右肩上的楼凡卿时，眼泪骤涌，奔流而下，楼凡卿的面色依旧白皙，他还是同先前一样，穿着一身黑衣，只是时隔一百一十六年，如今再见，楼凡卿眼眸里早已没了那股宠溺神色。

　　姜木叶脑袋一空，原本三天三夜都说不完的话如今竟一个字都说不出口，愣了半晌她才痴痴地喊了一声:“凡卿哥哥……”

　　楼凡卿眉头一皱，从残墟鬼弟肩上跃下，右手一横，祭出解羽长剑，冷声道:“把仙灵给我。”

　　看着他冰冷的面容，听着那凌厉的语调，姜木叶的眼泪再次狂涌，她急切道:“凡卿哥哥，你怎么了？我是姜木头啊……”

　　楼凡卿挥剑相指:“仙灵给我！”凡是长了耳朵的都听得出楼凡卿话中的杀意。姜木叶不敢相信，她也不愿相信，百年之前在无世天坑里护着自己不肯松手的楼凡卿会变成这般模样，她急声道:“凡卿哥哥，你说让我等你，我一直等着，怎么……”

　　还不待姜木叶说完，楼凡卿横剑一扫，剑气冲向姜木叶，姜木叶完全没有要躲开的意思，忽而，姜木叶身后飞来一道灵力，灵力与剑气相撞，顿时爆裂，混乱中，姜木叶只觉身子被人往后拽了一把，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而那巨人残墟鬼弟一把将楼凡卿抓起，携于怀中，残墟鬼弟侧过身子，替楼凡卿挡下所有。

　　尘烟还未散尽，姜木叶便睁开双眼，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嗅着熟悉的气息，姜木叶的心跳几近停止：“哥……卫七……哥哥……”

　　姜卫七垂眸，一脸倦容，柔声唤着:“木叶。”
　　“你醒了，你终于醒了。”姜木叶扯着姜卫七的血衣，埋头大哭起来：“一百一十六年了……你终于……醒了。”

　　楼凡卿再度着地，持剑看着对面的狐狸姜卫七，他一身血衣破损不堪，明明是一只狐妖，全身却散发着仙人的灵气，残墟鬼弟看见姜卫七，那双无神的眼眸一惊，瞳孔瞬间放大。

　　姜卫七看着楼凡卿，疲倦的面容上又多了一丝气愤与厌恶。楼凡卿这次并未言语，挥舞着解羽剑径直冲了过去，姜卫七右手一横，祭出诛仙琉璃剑，两人对战，残墟鬼弟哪里肯闲，急急出手相助，姜木叶看得胆战心惊，连声道:“哥哥小心！”

　　楼凡卿剑剑致命，姜卫七从容应对，边打边说:“楼凡卿，你不认得我了么？”
　　楼凡卿不应声。姜卫七又道:“就算你不认得我，木叶你总该记得。”

　　“我不认识狐妖。”楼凡卿此话一出，姜卫七的怒火又盛了一些，道:“狐妖？当初可是你自己死皮赖脸要跟着我们狐妖兄妹的。”

　　“一派胡言！”楼凡卿也怒了，手中长剑一生二，二生四，化出剑阵，姜卫七亦以剑阵相对。数剑撞得铛铛直响，其中两剑相对，楼凡卿妖力分配不匀，长剑折断，琉璃剑径直冲向他。

　　姜木叶吓得大喊一声:“哥哥住手！”长剑飞过，姜卫七立马调灵阻止，好在没有伤及楼凡卿的性命，只在他右侧胸膛拉开了一条口子，残墟鬼弟立马趁机捧着楼凡卿化作黑气，飞往白水山方向。

　　姜卫七收了琉璃剑，迈步走到姜木叶面前，抬手擦着她脸上的泪水，软声道:“木叶，就算你不开口，我也不会杀他。”
　　姜木叶吸了吸鼻子，眼中仍带泪花:“谢谢卫七哥哥。”

　　当年无世天坑前姜卫七被白羽箭贯胸，昏死后诸事不知，刚才残墟鬼弟现身三灵，姜卫七被一股强灵震醒，顺着妖气寻到此处，虽对这眼前情势不甚了解，但如姜木叶的泪水还没干，姜卫七也不好多问，免得想到那楼凡卿又要伤心。

　　“走罢，回东山竹林看看。”许是太久没开口说话，姜卫七的声音稍带嘶哑之音，姜木叶似有话说，但话到嘴边她又强行咽了下去，快步随姜卫七去往东山竹林。

　　穿过树林，越上一个小山丘，眼前出现一片竹林，一条石板路被腐烂的枝丫掩埋，两人进了竹林，竹屋、竹道、湖泊都还在，只是没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姜卫七看着湖泊对岸，大片的白粟花已然凋零，唯剩满地枯枝腐叶。

　　姜卫七扭头问道:“这里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他呢？”
　　姜木叶欲言数止，默了好一会儿才结巴地回着:“流白散仙，仙……仙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