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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鹰栖 ...

  •   正如李衔杯所说,自大雪山而下,地势渐渐平坦,夹杂山峦纵横,城郭疏密相间。
      李衔杯也加倍谨慎小心起来,一改此前买马时大手大脚的习气,老老实实挑了两匹普通灰白驽马开始更多地混迹于人群之中。此地男女皆是高眉窈目,男子多戴黑白两色羔皮圆帽,袷袢长袍系以绣花腰巾,女子则头缠缀满金银流苏的鲜艳丝帛,窄袖细腰,脖颈修长。
      慧见虽在洛阳向人诚心请教过诸胡言语,但到了这里还是一个字也听不懂,只能老老实实当李衔杯“脑子不好使的哑巴弟弟”。李衔杯亦非纯熟这些天南海北的音调,但胜在极有沟通天赋,即便只依靠打手势也能交流起来,更兼性情宽达豪爽,实在不行还能酒中见真情。
      慧见从前只知传言嚈哒人野蛮无礼,然而途径疏勒、姑墨、于阗、涅槃坨等地却觉得商旅来往繁华,玻璃宝石、丝绸乳香、金银漆器耀人眼目,混迹其中反而令人难以追踪。虽无礼数,上下尊卑倒并不似中土严格,一国虽有主君,小君长却也甚多。
      他们并未在这种五光十色的繁华中沉浸多久,李衔杯越行越偏,从繁华城郭开始进入连绵的无人荒山。
      山间气候干燥,水露稀少,灰岩垒垒,只生长一些稀疏花草和叶片深黑呈针形的不知名树木。一连走了四五天,地势渐高,处处皆是类似的石山石林,沿途连个人影都没有,若非李衔杯走得十分笃定,慧见几乎怀疑起他是不是迷了路。荒山虽无人,李衔杯却一反常态,常常花费大量时间观察天空,甚至昼伏夜出起来。
      几乎就在慧见快要麻木的时候,终于在荒山之中听见了奔涌水流的声音。
      翻过最后一道石岭之后,他的面前的场景简直有如神迹。
      前方平原无数低矮房屋的环绕之下,远处雪山之巅屹立着一座天上之城。
      这座建筑通体洁白雄浑,间或杂以金饰,圆顶不知是玻璃或是水晶拼接,在落日的余晖下展现出蔚蓝与绯紫交织的瑰丽色泽,八座塔尖虽然距离遥远依旧金光闪耀。
      慧见虽在于阗王都赫舍曾见过类似建筑,赫舍人颇为自傲,常称此寺乃西域之最,但与今日眼前震撼之景相比,又远远不如。
      千日千月须弥山,三十三天善见城。
      若非天人伟力如何造就?
      慧见几乎立刻明悟,要见他的人就在雪山之上。
      李衔杯证实了他的想法:
      “此地名为‘鹰栖’”,李衔杯说出一个他听不懂的当地词语,“意思是鹰也翻越不过的地方。”
      慧见仔细观察,却不觉得如兴库都什山一般令人望而却步,反而令人神往,他掩住风口问李衔杯:
      “我们要爬那个吗?”
      李衔杯被他逗乐了,指着连绵的洁净房屋道:
      “除非你想被挂在绳子上变成人干。”
      慧见这才发现,依山而建的房屋中进出活动者多为白衣僧侣,间或有黄衣僧人,偶尔有红袍一闪而过,他们与中土僧人服饰并不相同,而是更加贴近西域胡服,具有窄袖长袍的特征。
      而雪山周围仅有三条形制奇特,尖拱连成长廊的孔桥从不同角度通向雪山半山腰,山腰以上全貌一览无余,若想无人知晓地接近峰顶根本毫无可能。
      正在此时,远处传来渺渺钟声。
      在外活动的各色僧侣立即停止手中动作,以首触地,向着鹰栖方向虔诚礼拜。
      金光普照之下,雾霭飘拂,山雪皑皑,有如地上佛国。
      慧见心生敬畏,悄悄在李衔杯耳边问:
      “那要如何上去?”
      李衔杯似乎也感到为难,仔细观察了底下人群一阵,
      “摩尼僧每到礼拜日会往山中去接受上师赐福,我们可以借机混入……不过眼下好像较之前巡查更严。”
      西域诸国多将一旬分为四周,一周分为七天,由日、月、火、水、木、金、土七神分别执掌,第七日便是礼拜日,慧见现在已经习惯了这种说法,他压低声音:
      “现在咋办?”
      李衔杯和慧见面面相觑,李衔杯无奈道:“等。”

      暮色四合,星月满天。
      李衔杯带着慧见从偏僻山口拐至离他们最近的一栋房屋。
      此地房屋风格与伊吾戍类似,土坯夯筑的墙面上多以当地花纹镂空,窗口以木质栏杆为主,能够一眼看到内部。
      一位白衣僧侣正对着他们无声静坐。面前只有一幅胎藏界曼陀罗图密密绘着各式佛像。
      慧见与李衔杯已在窗下蹲了半个时辰,期间院墙之外时不时有执火炬者巡查,他们两组为一班,互相交替走过,带起火光忽明忽暗,不仅间隔极短而且因为院墙低矮而视野开阔,。
      李衔杯神情谨慎,始终不曾发出声息,那僧人也不曾稍动。
      这般巡查密度要想悄无声息进入实非易事。
      就在慧见以为李衔杯要一直等到后半夜的时候,李衔杯突然动了。
      他以一种快到几乎难以分辨的速度,奇异地缩小了全身,掀开木窗飞速地从洞口卷了进去。
      而此时,对面而来的两列巡查者正互相交换眼神点头致意,听到轻微的响动其中一人侧头望向这栋房屋,只见一只椋鸟扑棱棱从树上飞落。
      慧见隐在阴影里吓得心口砰砰直跳。
      再回头窥向窗内,只见白衣僧人已经软倒在地。
      慧见从门缝里偷偷溜入,李衔杯坐在绣垫上。
      “好险,差点被他种下指力。”
      “什么!”慧见担心他真受重伤,仔细观察李衔杯身遭,果然见颈间出现了一道红痕,李衔杯摸着自己脖子摆手示意问题不大。
      “你以为这些秃驴去受上师赐福是赐的什么?”李衔杯笑道,“上师给他们种下指力助他们修行,但若背叛必定发狂而死。”
      慧见后背一阵冷汗,更多的却是好奇,
      “指力还能帮助修行?”
      “只要你受得住就可以。”李衔杯给他一个眼神意思是少想些歪门邪道。
      他从白衣僧人怀中掏出一个造型古朴的圆盒扔给慧见,
      “在朝拜之前必须沐浴洁净,腕涂上这个。”
      慧见手忙脚乱接过,这盒子摸着十分光滑,竟是一件螺钿漆器,钿纹细细装饰出了一个倒卧罗汉形态。
      李衔杯半挟着白衣僧人,撬开牙关塞了一颗丸药,又灌了碗水,轻击其背,动作熟练地出奇,让慧见怀疑他究竟干过多少次。
      慧见依他指点沐浴更衣换上白衣白帽,又从盒子里挖出带着一点殷色的胶状事物涂抹于腕部,这东西十分清凉闻起来带着一丝缥缈而难以辨别的香气,慧见只是多研究了一会儿就感觉有些头昏脑涨。
      两人把白衣僧人藏至柜中,李衔杯抱着长刀与他一人找了一个绣毯坐下抓紧时间休息,此时天近二更,李衔杯告诉他五更天时摩尼僧就会进入山中缓慢攀行朝圣,此时不过剩下几个时辰而已,慧见心中一面怀着害怕一面又难以遏制想象着天上之城,忍不住又想问“大渭机密”。
      然而如豆灯光下,李衔杯双目微闭,面上头一次地露出了无法言说的疲惫神色,仿佛那座天上之城在半梦半醒的神识之中已经沉沉地压在了他的身上。
      慧见几次话到嘴边,终于没有问出口。

      昏沉梦境中不知何处传来锵然钟磬之音,李衔杯几乎是瞬间睁开双眼。
      “走。”
      慧见头昏脑涨之间被他蒙上一层面纱拉起身,门外一些白衣、黄衣和红衣僧人有的覆面有的不覆面,已经纷纷走出屋外,沿着既定道路三步一叩首虔诚朝山中进发。
      李衔杯拉着他镇定自若混入人群之中叩首前行,僧群虽然庞大却井然有序,有人如同他们一样闭口不言,也有人低声颂念慧见听不懂的经文。
      慧见不敢东张西望,只能低头磕磕绊绊前行。忽然,他的眼光瞄到了前方匍匐的一袭红色衣摆,在这片布料的边缘绣着一个十分眼熟的小小莲花状事物,不仔细观察绝难发现。
      慧见思索片刻,猛然一惊,这花曼生的形态、花瓣的数量,绝类那日李衔杯背上的莲花火焰!只是另一个形态在加上火焰之后显得更加妖异。
      慧见就像被猛地迎头打了一闷棍,心中瞬间略过重重不好的念头,这火焰莲花是代表何意?李衔杯难道其实是出身此地不远千里将他拐到这里?可是李衔杯又怎会有大渭虎符?又何以对东都风物如此熟稔?不对。如果李衔杯有什么歹意,想要把他带到这里简直易如反掌,何须如此煞费苦心?
      他就这样浑浑噩噩叩首前进,冷不防“砰”地一声撞在了前面人身上,长队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前方是一条通体洁白的大理石孔桥,有一眇目老者坐于桥廊阴影之中,面前放着一只黑色描金的罐子。
      朝圣僧人纷纷将手伸入罐中片刻又取出,眇目老者则在他们取出之后施以祝福。
      人群不快不慢蠕动,慧见不敢望向老者,克制住恐惧将手伸了进去。
      刚刚触手时像一根冰凉的绳子,然而很快这根’绳子’动了,这是一条小蛇。
      慧见全身血液凝固了,这条蛇十分细瘦,瞬间缠紧了他的手腕,鳞片依着他的皮肤缓慢游动,慧见仿佛能听到他嘶嘶作响地吐着信子。
      眇目老者须发皆白,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小蛇游动了一下,稍微松了禁锢,慧见几乎虚脱一般将心稍稍放下。
      突然腕间一阵剧烈刺痛,慧见用了极大地克制才未惨叫出声,若非白巾覆面几乎控制不住面容,忽然之间,那痛感消失了,那蛇一击之下似乎猛地缩到了罐底对他的手腕避之不及。
      慧见迅速抽出手来掩在袖下,老人歪头仔细聆听片刻,罐中悄然无声,只能迟疑地给了他祝福。

      这样的朝圣旅途自然十分缓慢,这些苦行僧人从五更天/行进到大约酉时,期间只短暂停下分享了馕和清水,慧见趁此机会偷偷检视了手腕伤口,只见腕上两个小口血液已经凝固,留下两个暗红圆点。慧见基本能够肯定这条小蛇剧毒无比,才会被当作“看门”之用,可是自己居然毫发无伤通过,难道蛇毒是延迟发作?但若是毒素慢慢扩散,伤口处本该溃烂异变,可当下摸上去除了皮肤撕裂的疼痛又毫无异样。
      周围僧人都以同一种语言念诵经文,他不能也不敢和李衔杯交流。
      雪山从绯红染至金黄又落入胭紫沉于深蓝,鹰栖之顶近在咫尺,从这个角度观察,庞然大物的压迫感扑面而来,距离顶峰不过百丈距离。
      出人意料,晚祷钟声响过一遍后,黄白两色僧衣纷纷停驻,只见百丈绝壁上三位红衣僧人飞身而起,凌空而去,不多时就没入了寺前半圆拱门阴影之内。
      而此时,随着寒气加深,云雾渐浓,在西天映射之下,鹰栖之顶先是模糊出现了一道高大虚影,随后渐渐显现清晰,此像背生晕轮五色,正是一尊金刚坐相。
      所有摩尼僧齐齐静默坐下,低声念诵具如真佛。

  •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总算能出场了谢哥
    架空宗/教妹有什么特定指向全是瞎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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