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乌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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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看我。”
女孩子忍不住开口，雨声淅淅沥沥清淡了少女柔软的嗓音。
她撑着一把伞，伞面素白，她穿了一条红色绒面旗袍，外搭米白色呢子小斗篷。十四五岁的女孩儿，豆蔻年华，半是稚嫩，半是青春。
“你看我很久了，你是谁？”
阿音并不总这么莽撞，但是这个爷爷的眼神实在很奇怪，仿佛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
他穿的很朴素，却绝不是什么良善之辈，相反，更像是在在刀里血里滚过半生，到这把年纪时眼神里的杀气能收敛的很好，但是狡诈是收不住的，于是他看起来就更不像个好人。
但红家小小姐是不会怕的，尤其还在二月红的地盘上。
“我姓陈，排行四”一老一小对视了一会儿，老头子开了口，他眯起眼问“你是谁？”
阿音虽没去接触红家生意往来，但也听说过民国时有九门提督的传说。知道平三门老四姓陈，曾经是二月红的徒弟，身上背负着几十张通缉令，杀人如麻心狠手辣。虽然这行上没有普世意义上的好人，但是他也算得上狠人中最狠那拨了。
“我姓红”她犹豫了一下，没问下去，“雨要下大了，我得回去了，你也走吧。”
你也走吧，二爷不会放你在他的地盘上乱来。
老人听出了她未尽之语，哼了一声，从兜里掏了半天，掏出一块金镶玉递给她，阿音后退一步没有接。
“红沧澜”解雨臣在街另一边喊她的名字，于是阿音颔首道别，转头离开。
陈皮阿四目送她离开，眼神在冷厉和怀念之间变换着。忽然，街对面一只狗冲着这边叫了几声，他眯了眯眼，收回那小玩意，掉头就走。
解雨臣站在街边等她，她领着的也是个老爷子，他帮老爷子撑着伞，老爷子却帮一条狗打伞。这情形有点滑稽，但没人敢笑。
杭州吴老狗的名号不见得比道上其他人更响亮，但是他人到狗到的特征太好辨认，于是阿音礼貌的和他打了个招呼。
吴老狗也在打量她。
红沧澜，二月红直系血脉，也是他唯一一个住进祖宅的后代，和解家继承人青梅竹马的长大，听说二爷还带她见过几个掌柜，进过红家大部分库房。
二爷以前将所有后代遣去海外，就是为了逃避‘他’的控制，逃避倒斗家族，提督九门的宿命，现在把这个小姑娘留在身边，难道是想找一个继承人么？
阿音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的眼神虽然依旧带着打量的意味，但比刚才那个人温和的多，就像一个普通世家长辈，于是她抬头对他微笑一下，笑容明媚。
吴老狗一怔。
这个女孩黑发深蓝眼，几乎看不出来洋人血统。五官轮廓很像二月红，精致妩媚，又随着二月红生活了几年，举手投足皆有一种风流意味。但她一笑起来那双蓝色的眼睛清澈明媚，笑容也格外明亮温暖。
他对二爷夫人的印象并不深，依稀记得容貌只是清秀，但笑容很是温暖，哪怕在病弱之中，那种温暖也能感染人心。
阿音不知道狗五爷在想什么，以二爷对她的教育方式来说，遇见道上的人不必主动避开，有必要就打个招呼，心情不好直接走掉也无妨。就算失礼，也不会有人找来计较。
于是她和五爷问好之后，开开心心的问穿长风衣粉色衬衫的解雨臣去哪里，有没有车可以蹭。
解雨臣并没认出之前站在街道另一端的人是陈皮阿四，只是微一蹙眉，轻飘飘的瞪了她一眼。
“没有，没看我们都走着呢。”
阿音看看他们，又看了看那条被撑伞的狗，叹了口气。
人不如狗啊。
人不如狗不一定，但是大部分人待遇是一定不如吴五爷的狗。
每顿的狗粮要五爷亲自安排，单锅单灶不加盐不加油，鱼肉只吃去过刺的海鱼。睡在五爷房里，听说狗窝都是天鹅绒垫的。下雨时老头子给打伞，天热了带去吹空调――这种生活在二零零零年，对人来说都算是奢侈了。
“五爷家的狗都是这么养的么？”阿音好奇的打量着那条貌不惊人的站在五爷脚前的小狗。
拍卖会还没开始，会场里有几分忙乱。几大家族占了最好的几个包厢，红家的位置更是极好，俯瞰整个大堂毫无问题。
不管实际原因是什么，这场倒斗界大聚会还打着为二爷百岁诞辰祝寿的名头，此时能进这个园子的人都有几分身家背景，虽然一群盗墓的谈身家背景有点可笑，但你要就是个单纯盗墓的还真进不了大门。
红家临时库房堆满了各种礼物，二爷把礼单扔给阿音让她看着处理，有喜欢的就拿出来玩。为此这几天阿音的课后阅读时间都给了那份礼单。
‘北宋越窑青瓷鸳鸯纹荷叶莲花盖罐’谁送个鸳鸯纹的罐子来干嘛？就算是北宋珍品也怪怪的。
‘清乾隆官窑青花五彩龙凤纹碗一对’这个倒是喜庆了，可是就算不提清朝瓷器不值钱，乾隆年间的审美就让让人爱不起来，这玩意估计二爷都不会正眼打量一下。
这些外人送来的礼物多半是为了奉承，估计连红府大门都不会进，之后更不知道会被打发到哪里的库房一锁。
红家人的礼物也从海外寄来，这些二爷倒是都一一亲自看过。大爷爷收集了几套流落海外的戏本子，都配了完整的戏服和道具送过来。二爷爷送了一套古籍，附了他这些年研究出来的学术成果。三爷爷，也就是阿音的外公最有钱，送了一艘豪华游轮，还配了打捞装备在船上，也不知道是准备给二爷干什么用的。
其他小辈也各有礼物奉上，比如阿音暑假去洞庭湖玩的时候采了些珍珠，自己琢磨做了一个风铃送给二爷。
九门送来的礼单另成一册放在一边，这里面的水就很深，也颇有讲究，阿音还没细看，二爷就带着几个人走进了包厢。
他今天穿了一件红色长衫，年纪大的人敢于穿艳色的很少，但他穿红色就很好看。因为红色在他身上衬托的不是容貌，而是气场。
听说二爷年轻时唱旦角儿，一个眼神能倾倒半个长沙，不知又是何等风姿。
“在看什么？”二爷今天心情不错，站到阿音身边，拿过她手里的九门礼单翻了翻。
“二爷，吴爷爷家的狗都是这么养出来的么？”阿音不琢磨礼单了，兴致勃勃的问。
“装个样子罢了，以前他吃啥狗吃啥，都糙的很。”二月红显然也听说这两天吴老狗养狗折腾的幺蛾子，他坐下来扫了一眼楼下大堂的情况，吴家今天除了五爷和他的狗，他的三儿子吴三省也赶来了。
“看这两天他养狗那么精心，他孙子来了都要靠边”
“咦，您见过他孙子么？是什么样的人？”
不怪阿音好奇，她所知的平三门多是孤胆英雄，比如陈皮阿四和黑背老六，仿佛天生寡亲缘情缘。而吴老五就厉害了，不仅有家有室有三个儿子，家庭内部关系还很和谐。
作为人生赢家，五爷将他大孙子保护的很好，道上人只知道吴老狗有子有孙，却不知他孙子的具体信息，俨然一副渐渐洗白家族脱离苦海的打算。
“小花应该见过，你可以问问他。”二爷回忆了一下，然后忽然笑笑“没想到我们几个中，下场最好的是狗五这小子。”
说话间霍家包厢传来一阵骚动，转移了阿音的注意。她转过头去看，霍家和解家包厢离得近，一眼就能看到坐在解家继承人位置上的解语花，解家代理家主和他平坐，亲戚和伙计们分在两侧，虽然互相都在笑着说话，但彼此间泾渭分明，轻轻松松就能脑补出一场争权夺利宅斗大戏。
霍家的姑娘们结伴出来拜访长辈，各个都穿旗袍踩高跟鞋，身姿摇曳，窈窕动人，路上遇见吴老狗也齐声问好，看起来还是姐妹情深的样子。
听说霍家继承人之争比解家更复杂更激烈，虽然现在有霍仙姑坐镇着明面上不显，但底下的暗潮汹涌从未停止。
上三门向来不管江湖争端，二爷收解雨臣为徒已是意外，要不是解九爷临终之托，解雨臣又二爷合他眼缘，大概也不会把他带在身边亲自教授，即使二爷从不插手解家内斗，二爷徒弟身份对解雨臣也是一个强大助力。
霍家姑娘们敲了敲包厢的门，伙计看见二爷点了头才把门打开。
为首的两个霍家的女孩子，皮肤白气质好，指尖涂了红色丹蔻，带碧玉手镯，更映的一截手腕‘皓腕如霜雪’。都是十八九的年纪，礼数周全，说话声音也清脆动听，实在难以让人生出恶感。
然而二爷只是平淡的点了点头，平淡到有些冷淡了。
不知道为什么，二爷对霍家人的印象一直不怎么好，以他一贯对女性温柔多情的性子，这着实费解。
主人家不够热情，知情识趣的霍家美女团很快就告辞了，留他们一老一少接着聊天。
“二爷，您不喜欢她们么？”
“霍家的女人都太聪明了”二爷笑笑“人生在世，难得糊涂。”他转了转手上檀木佛珠，温声对小外孙女说“你看老五，他就很懂这些。”
阿音似懂非懂。
二爷转着佛珠回忆起年轻时张启山在新月饭店点天灯时的盛况，那是中国近代最乱的时代，却也是九门最昌盛的时代。
不知道怎么，最近总是会想起老朋友，也许自己时日不多，寿限也就在这一两年罢。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乌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