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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1 老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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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章讨了个没趣,途中唤来一个侍从代他领路,推说自己有政务需要处理,告辞了。
绿竹见弟子们齐齐噤声,神色诚惶诚恐,便一言不发地在一个岔路和他们分开。
绿竹刚走,胡伽拍着胸长舒一口气:“哎呀我的妈!想不到师父平时谦和端方的一个人,发起脾气来这么可怕!”
唐梨叹口气:“触及逆鳞。”
***
侍从带领他们来到一方清净的小院。唐梨一眼望去,心下一惊:这个院子的布局,怎么看怎么像白玉衡的莲花岛上那个!
连院子栽的树也同样是梧桐,树下倒是多了一张长石凳。
就在侍从打开房门时,陶书天突然道:“我去外面坐坐。”
唐梨停步,蹙着眉看他转身走向大树下的石凳,背对他们坐下。
胡伽率先反应过来,客气地谢过侍从并请他离开,然后拖着一脸迷糊的白玉衡进屋,大门一关,扮起了缩头乌龟。
唐梨揉揉眉心,走到陶书天身前,站着问道:“还在因平章那些话烦心?”
陶书天慢慢抬头,对唐梨温温然一笑,眼底却透出些不知所措的惶然:“我第一次看见你,红衣白马,就觉得你是我非常熟悉的人。”
他伸手把她拉近,温暖而稍微粗粝的指腹从她的鬓角一直向下,顺次抚摸脸颊、下颌、颈脖,最后手上用了点力,按在她的心口。
这本是个逾距的动作,但他做来却不带一丝一毫情色之意,似乎只是想感受她的心跳。
他垂眸,低声问道:“如果我对你的熟悉源于另外一人,你……生气吗?”
唐梨笑了,蹲下,把下巴放在他膝上,抬眼望着他反问道:“为什么一定是因为前世?因为宛央?就不能是一见钟情?啊,不,是为我的魅力倾倒?”
陶书天一时微怔。唐梨的目光仿佛一把灵活的小刀,一层层挑开他的外在,令他内心的一切焦虑不安无从遁逃。
唐梨柔声道:“平章与宛央是旧识,他的话难免偏颇,大可当耳边风。退一步讲,你第一次认错了又如何?你说说,你为什么喜欢我?”
陶书天有些难为情,移开眼躲避她灼灼的目光,说道:“说不清,反正喜欢上了你,看你哪里都好。”
“那不就结了?你喜欢的是我,不是其他什么人。”
陶书天在她的凝视下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最终点点头道:“还是你看得通透,是我庸人自扰了。”
唐梨嘻嘻笑起来,撑起身子,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道:“不过——竟敢把我认成别人,你说,是不是该罚?”
陶书天虚环住她的腰身,轻笑:“你说。”
“想去万仞渊底一观,但凭我一人之力可能做不到。”唐梨眨了下右眼,“罚你陪我一起。”
***
通往万仞渊的那片树林有一小半属于玄武宫殿的后花园,这为他们行事提供了极大的便利。两人各怀揣着一张隐身符,轻而易举地从宫廷守卫眼皮下溜走。
能够遥遥听见模糊的浪涛声时,唐梨折向西,本想挪个一两里另寻捷径,避开那百余名全副武装的士兵,然而才走了几十步,前方赫然一座小山坡挡住去路。
唐梨略一思索,决定翻过去。
当然,她可不会像普通人那样爬山,而是往双足灌注灵力,一跃十余尺,数息之内就登上了山顶。
她马不停蹄地要下山,陶书天却在这时拉了下她的衣袖,道:“此地有阵法。”
“是吗?”唐梨疑惑,“上山时并无异常啊?”
陶书天指着前后左右的树木和夹杂其中的灌木丛道:“你还记得万寿山里使人法宝作废的阵法吗?那般方圆百里的大阵,靠人力很难长久维持,构成阵法的实际上是树。”
“树?”
“你瞧,此山之木有五种。”陶书天一一指认给她看,“与五行对应,栽种在正确的位置,阵法即成。”
“要是树木枯死或遭雷劈了怎么办?”
“万寿山大阵的每个阵眼当然不可能只有一棵树,死去一棵,只要其余的树能承得起,阵法照样无碍。至于此处,或许有人修缮。”
唐梨若有所思地点头,闭眼静心,将神识延展至整个山头,五类树木的分布映入识海,简化为五色的光点,组合列阵。不多时,她睁开眼,牵起陶书天的手。她在前游刃有余地顺着方位踏步,等陶书天照着她的指引走过那处,她才走下一步。
他们似乎在山顶打了几个转,走了四十来步,又回到了原地。
一棵小树在他们前方,只有半人高,枝叶稀疏。
忽然,地底传来持续而沉闷的轰轰声,唐梨感到脚下的地皮起伏了几下,差点跌倒。
唐梨心头一跳:地动?
不,不像。地表的异动如昙花一现,复归沉寂,只有地下的响动声声急催,像是贵人出行仪仗里的鸣锣开道。
少倾,响起了不绝于耳的清脆崩裂声,仿佛掰断一根竹筷、撕裂一把纸扇,只见那棵小树两旁各距一拃处,生出两道平行的裂缝,肉眼看不出缝隙的深浅,向前向后无限地延长。
地面的开裂持续了三两息时间,突然间,两人的身子猛地朝后一仰,先俯冲而下,继而一往无前。
唐梨扶着陶书天站稳脚跟,惊诧万分地看着身旁的树木不停地后退。两道裂缝中间的地面好似一条土褐色的布条,覆在大地表面,往前滑动;他们踏足的这一小块土地,以及小树生长的那一块,皆囊括在内。
奇怪的是,除却这孤零零的小树,直来直去的裂缝带上再无旁的植株扎根。
裂缝带一鼓作气载着他们来到岸边,再往前不到百尺就是断崖,它却去势不减,眼看着他们就要一头栽进大泽,被湍急水流冲入万仞深渊。
唐梨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却不敢妄动——阵法已启,万万没有中途退出的道理。
却见前方的小树倒伏下去,树根则牢牢扎入水岸,枝干抽长至数百尺,化为一座独木桥直通断崖。
唐梨只觉脚底一个颠簸,顺势站在了不足碗口粗的树干上。她按了按心口,长吁一口气,右手忽地一紧,被陶书天的大手握住,换成他在前,无比小心地护着她过桥。
下方大泽之水不时翻起的浪花打湿树干,道路湿滑难行,不过有陶书天搀扶,走得还算稳当。行至过半,泽水忽然以独木桥为中轴,中心下凹,向两侧涌动,渐渐筑起两堵三尺高、半尺宽的水墙。墙外的水流疯狂搅动奔突,但无力打破那道看似薄弱的堤坝。
一分两半的泽水各行其道,倾泻入深渊时亦留下一道空隙,裸露出崖间棕黑的嶙峋岩石,从半空看仿佛素手拨开珠帘。
木桥在断崖尽头向下弯折,几乎成一直角,隐入深渊不见终点。陶书天示意唐梨靠近些,一把揽住她的腰,纵身一跃,另一只手环住树干,背脊紧贴着悬崖壁,而把唐梨箍在胸前,两人一块飞快地滑落。
唐梨吃了一惊,抬起手,想帮忙攀住那柱子,减缓下坠的力度;还没碰上,陶书天一低头,贴近她的耳朵说道:“别动!仔细伤了手。”
唐梨手一顿,心里像含了颗蜜饯似的,又酸又甜。
感觉过了许久,也不知下降了多长距离,总之仰头不见崖顶,俯视不见激流所止。正当唐梨疑心所谓“万仞”也是阵法制造出的幻象时,身畔水墙突然合拢,他们猝不及防被浇了一头一脸的水。她下意识闭了一下眼,未及睁开,双脚竟然踩上了结结实实的地面,坚硬微凉,凹凸不平得有些硌人。
她擦擦眼,视线不佳,只大概看出身处一个山洞,四周及上下皆是天然石壁,上头悬挂钟乳,如支支利剑指地。洞中有一泊小湖,湖心一块椭圆形的扁平岩石,边沿摆放了一圈蜡烛。一个穿黑衣的消瘦人影端坐其上,昏沉的光线只能照亮他的半个身体,面孔藏在黑暗里。
那人站起来,身量很高,他发出苍老的声音,沉沉一叹:“你来了啊……”
唐梨道:“我不认识您,想必您也不认识我。”
此一答出乎那人的意料,他一愣,呵呵笑起来:“却也没说错。我认识的宛丫头,总是和和气气的,从不说带刺的话。”
唐梨也笑了:“前辈果然是个明白人,当今的木君和玄武君可都不如您。”
老者闻言哈哈大笑:“丫头,你肯定知道老头子我是谁,才当着我的面说我孙子坏话吧?”
唐梨上前,向老者抱拳行礼道:“人间梁国公主,前任木君绿竹之徒唐梨,见过老玄武君。”
陶书天也同样行礼:“绿竹之徒陶书天。”
老者精明而锐利的目光落在他们之间,冷哼一声:“绿竹那小子真是糊涂透顶!青龙族不管老的小的都害她至此,还巴巴地把人往眼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