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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上海·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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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机票紧张,饶是刘适择提前预定,也只能赶了红眼航班。一路上睡得浑浑噩噩,直到机场大巴站的冷风吹过。他昏眩的头脑才有些清醒过来。
从东北到上海,气温变化得仿佛再世为人。照进大巴的晨光是青灰色,照在鼻尖上,鼻尖都会变凉。大巴里的旅客个个神情矜持冷淡。街边的树是一种凉而懒的绿,散发着清冷的早春气息。
幸好回来了。
离开温泉的争吵像一场乱哄哄的噩梦。三姑不知道又哪根筋抽起来,公然在大堂里比较白晓妮和黄如琪,说着“小白丫头可没有黄丫头好,还是得上个好大学”。刘志驽听得极不顺耳,顶了两句。大约是场合没有选好,原本很支持儿子的刘老板忽然大发雷霆,无差别AOE了所有人,就连奶奶都遭到了几句不阴不阳的讽刺。若不是王夫人正好在不远处,场面将会无法收拾。
自从见了王夫人和黄如琪,刘老板身上就好像绷起了一根筋,只要听见别人说起婚姻大事,立刻心态失衡。
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刘老板生气的样子,就连刘志驽都吓呆了。大约在家长眼里,什么样的灾难都比不上孩子的不想结婚。刘志驽的临场悔婚,不仅带来了无法挽回的经济损失,还对刘老板的颜面造成了一定伤害。看着刘志驽又愤怒又不解的样儿,刘适择明智地闭上了嘴,否则他也变成了让刘老板丢人的罪魁之一。
手机在口袋里跳起了桑巴。刘适择抽出手机,信息像啤酒里的气泡一样扑面而来。刘适择一目十行,看完微信看钉钉。这才是社畜每天主要阅读的东西。还是要赶快进入真正的生活里。毕竟他一年只回东北三四天,什么催婚压力,什么乱点鸳鸯,都可以放在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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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这几天,好像把工作都忘了个一干二净。小经理好像闲得要命,每隔十五分钟就在他桌边出现,不是要这就是要那,反复催他的报告。刘适择打印了两次,第一次卡纸印重了一张,第二次打印,28页神秘地消失了。小经理就站在他旁边,瞪着他额头见汗地寻找第26页。与此同时,微信在电脑右下角闪烁着,一个平时关系还不错的同事神秘兮兮地说:我就说Helena对你有意思吧,站那都不愿意走了。
刘适择朝小经理竖起一根手指,示意她稍等片刻,朝同事发去一个鄙夷的猫表情。小经理咯哒咯哒地走开了。刘适择总算打印出来报告,寻找着过年前做到一半的PPT,总觉得PPT里表格的颜色和他三天前看到的不一样了。他调出RGB值,发现确实有微妙的不同。
微信又跳动了,刘适择以为又是同事,嘲讽的表情包已蓄势待发,没想到点开一看是刘志驽,问他今晚有什么安排。
“在家呆着呗。”刘适择回答。
刘志驽发来一条:“那你可千万别出门。”
大约不是什么好话,刘适择懒得理他,以免这家伙又滔滔不绝地讲起无聊的笑话。小经理捧着一杯绿茶过来,伴随着一个微笑,拿走了刘适择的报告。同事给刘适择发了一大串怪笑表情。
刘适择实在无法理解为何别人都想给他拉个女配,这群人看到长相不错的男人,就在背后讨论他的性取向;看到他却一致认为他一定喜欢女人。可能是他的吸引力太少,对周围人是如此,对他的男友,或者说可以称为男友的同伴也是如此。
整整四天,未读信息999+,没有一条来自余澄霜。
时候他会近乎自暴自弃地想,像他这样并无魅力的人,为什么会吸引到外表出众的余澄霜,并且成为余澄霜的男伴。他知道余澄霜在任何地方都会散发魅力,说不定正在忙着招蜂引蝶,左拥右抱。他也不是没见过余澄霜在酒吧里厮混的样子。余澄霜总是向他保证,和那些人都只是逢场作戏,停在刘适择耳中实在不伦不类。他又不是演员,本来就无须做戏,说他管不住自己的皮带更加情有可原。
说不定这是一段早就应该放弃的关系。他更适合一个人,孤零零地漂浮在巨大的城市里。但他不敢,没有真正的家庭,没有知心的朋友,孤单感几乎让他窒息。
对于无法忍耐孤独的人来讲,宁愿和一段糟糕的关系缠斗,也不愿清高地独自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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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经理提议大家一起去唱k,刘适择正在心烦,想都不想地推掉了同事的邀约,说是家里有事,路过全家便利店,买了鸡腿饭和最后一个豆腐布丁。
二十楼的走廊灯坏了。刘适择跺了好几脚,楼道里都是一片黑,只能借着隐约的安全出口光,看清个大概的轮廓。他绕过电梯拐角,停住了脚步:家门口黑压压地,站着一个巨大的影子。
那影子听到脚步声停止,转过身,按亮手机的手电筒,从下往上照在自己的脸上。刘适择定睛一看,眨了眨眼睛,问:“你怎么来了?”
余澄霜放下手机,说:“要是你愿意给我大门钥匙,我就不用在这吓人。”
刘适择摇摇头,说:“你又不常来。我都没买你的饭。”
余澄霜笑了一声,说:“先进去吧。”
刘适择上前开门。后背忽然沉甸甸热烘烘地,余澄霜贴上来,蹭着他的耳朵问:“这几天,你……想我了吗?”
刘适择手一抖,心中浮现的却是另一个景象。耳朵比平时更快地红了,连带脖子上都隐隐地起了一层细密的鸟肌。
本来想把余澄霜赶走的,现在他不这么想了。为什么不让余澄霜留下来?关了灯,再靠一点想象,没有什么不一样。
刘适择轻轻挣脱开余澄霜的怀抱,进去把快餐放在桌上。四天不回来,房间里都有一层陌生的气息。余澄霜脱下外套扔在沙发上,长长地伸了个懒腰,说:“你家这个装修风格,我不喜欢。”
“商住两用,对付着住吧。”刘适择说,“以后换了住宅再说装修。”
余澄霜半是讥讽地笑了一声:“你真有自信,要在上海换住宅?”
刘适择去厨房取了筷子,拉开椅子坐下,说:“人总要有点追求。吃么?”
“不吃。”余澄霜冷淡地说。他又朝刘适择伸出手,刘适择偏头躲开,说:“你要不先去洗澡吧。我一会儿去找你。”
余澄霜哼笑一声,说:“行吧,瞧你这洁癖劲儿。”
他熟门熟路地去了浴室。刘适择在淋浴的水声中慢慢地吃着东西。余澄霜出来,他也进了浴室。从头上淋下的热水让温泉的热量再次复苏。
实际做了,就是错;但妄想总不会有人知道。只要他不告诉任何人,把这个秘密烂在自己的心里,一定会随着时间过去,像他高中妄想过的男明星男模特,最终化作回忆里的影子。
水声中混杂着别的声音,而且杂音越来越响亮。刘适择从沉思中惊醒,关掉花洒,侧耳倾听,果然有人说话。而且是两个人说话。余澄霜的声音越来越不客气。刘适择听了一会儿,觉得他不像是在打视频电话,扯过一条毛巾围在腰间,开门一看,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刘志驽站在玄关,阴晴不定的神色在见到他时一秒扫清,化作久别重逢的喜悦,甚至朝他大力挥手,声音热情:“哥!哥!是我啊,我是你弟弟!”同时余澄霜愤怒又迷惑的眼神也横扫而来,在他胸口上停留。
刘适择愣了三秒钟,关上浴室门,匆匆地套上衣服,再开门。刘志驽并未消失,依然在室内,只不过不站在玄关,而是坐在餐桌边高高兴兴地吃着鸡腿饭。余澄霜双手抱胸,站在餐桌的不远处,在刘适择出来的下一秒尖利地问:“这人是谁?你约他来的?”
刘适择抓了抓尚且带着水珠的头发,说:“这是我弟弟。刘志驽。这位是我的……我的……他叫余澄霜。”
刘志驽朝余澄霜憨厚地笑了,把鸡腿塞进嘴里,随即伸出手。余澄霜低头看着他油腻的手,没有动作。刘志驽缩回手,含糊不清地说:“哈哈,久仰久仰。”
“你知道我?”余澄霜的神态有点改变。刘志驽咽下鸡腿,说:“不道啊,我是说,不痒的话,也不能趁我哥刚下飞机就跑他家来。”
刘适择用力咳嗽一声,像是一颗小石子徒然掉落。就连刘志驽都没有投给他一点眼神。余澄霜的脸僵硬了一瞬,说:“哈啊,有意思。”
“没啥意思。”刘志驽果断地摇头,“你该走了,这位余哥。今晚我是肯定不能走,不管你有啥念头,都只能蹭大墙。要不我让我哥把大门的门把手给你准备准备?他挺愿意擦门擦把手的。你是要用把手,还是钥匙孔,都行。”
余澄霜冷冷地看了一眼刘适择。刘适择尴尬一笑,指节蹭了一下鼻子,说:“确实有点晚了,这样吧,我送你。给你叫车,到家了给我发个微信。”
余澄霜深深呼吸,勉强笑了:“那倒不用,我自己可以回家。只要这个人确实是你的弟弟。”
刘适择还没说话,刘志驽朝余澄霜一咧嘴,露出满嘴的肉和饭:“我有点整不明白了,你说的究竟是哪种弟弟,还得确认一下呀?咋确认啊?”
“行了快闭嘴!”刘适择越来越头疼,水珠顺着头发流进脖子里,打湿了他的衬衫。衣服湿漉漉地贴在后背上,冷得他不由自主地打寒战,“不好意思,我弟弟就喜欢胡说八道。你先回去吧,那个,有时间再约。”
刘志驽恰到好处地冷笑一声。
这次换刘适择装作没听见,半推着余澄霜到了玄关。余澄霜越过他肩膀,看了一眼他身后的刘志驽,抬手捏了一下他的脸,大拇指的指尖划过他的嘴唇,短暂地掠过他的舌尖,低声说:“我等着。”
刘适择看着余澄霜的背影没入黑暗的楼道,关上门,转过身面对刘志驽,舌尖残留着一丝咸味,他烦躁地舔了舔嘴唇,问:“你怎么来了?”
“我来旅游。”刘志驽似笑非笑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