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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潜哥 ...

  •   王潜既补了千牛备身,司职守分,并不得常在家中,不过旬日有假,回来探看父母。卢遗舟到王家的第五天正是王潜旬假,公主知他必回,有意告知其事,便命荀娘将小遗舟带到了身边,仍设席西厅,一边消遣一边等待王潜归府。

      约莫巳时,公主府的重重门楼间并肩行来一高一矮两个少年,那高的身着绿袍,骨气英俊,矮者则生得挺秀,面庞柔和。二人边走边谈讲,却又各执己见,竟至越发相冲起来。

      “禄山杂胡,牧羊小丑!领着平卢、范阳两处节度还不够,初次入朝又封了骠骑大将军,我看陛下对他宠遇过厚了!”

      “潜哥,父亲不喜我们关涉朝事,你怎么就不听呢?!你如今在宫中行走,更该慎言!”

      这高的一味放声,怒气难平,矮的劝不及,也跟着高声喊起来,便一声赛过一声,惹得廊道行走的婢仆纷纷驻足观望。

      “都住口!!”那一头,驸马王繇亦为呼声所引,急至中门,一见此状当即横眉呵斥。

      “父亲!”二人登时一怔,再不敢多言一句,齐齐低了眼睛。

      “大郎,何敢妄言?!”王繇方才已听明白,直指那高个少年,也便就是旬假归来的王潜。

      王潜也知自己不该喧哗,但心中为所言之事不平,也难将就,只略沉了沉气道:“回父亲大人,弘志不敢妄议,不过入了家门才忍不住说几句,惊扰大人了。”弘志乃王潜之字,是补职之后王繇所赐。

      “父亲大人,潜哥所言是实,儿一路去迎接,潜哥是不曾在外头多说的。”

      前后称“潜哥”的这位矮个少年便系王潜庶弟,学名王训,年小三岁,尚未得字,亦为方氏所生,与典娘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因永穆公主生性贤良,又只得王潜一个嫡出,便对庶出子女同样关爱。兄弟二人自小一处起居,吃穿无差,故而虽是隔母,却十分要好。

      王训不愿兄长受责,壮起胆子为他辩白了一句,又暗里拉住王潜衣袖,望他能说几句软话。

      王繇来回看着两个儿子,气恼一时稍平,想起公主那处还有事交代,便对次子挥手道:“二郎且去,我与你阿兄尚有话说。”

      王训闻言不敢怠慢,礼罢便去,王潜见状,满心里只以为王繇要留他训教,索性一撩袍角,主动跪于地上:“动怒伤身,请父亲大人责罚便是,儿甘愿领受。”

      王繇虽则出身高门,却是天生一副菩萨心肠,老实本分,一向只享富贵,不问世事,便对两个儿子也只愿平安。这长子王潜,自两三岁起便比他人稳重,王繇一直很是放心,却不想如今做了禁军,竟长了脾气。他生气之余,更是奇怪的。

      “唉,你起来吧。”王繇终究爱子,并不愿苛责,“二郎都知的道理,你怎么不懂呢?专心己事,何须多管?你也管不了。”

      “父亲说这话,想是也听说了那贼之事。”王潜见其父松口,四下也并无他人,那股未尽之意又兴起来,“儿是当真觉得不妥,陛下为儿外祖,儿为国臣,岂能不忧?”

      王繇连连叹声,觉得王潜之言实在刺耳:“你……唉呀!他不过一个藩将,无知无靠,仰赖军功而已,陛下重用也在情理之中!你才有几分见识?又有多少斤两?莫要徒惹是非!”

      “陛下喜好军功,大可重用汉将中骁勇者,何必将一国重器托于外人?而其既能获此荣宠,岂会是无知匹夫?恐是阳作愚昧之态,以掩盖其奸诈本性。长久下去,不免国有大祸!”

      王潜苦恨心意不得舒展,又觉得父亲这副息事宁人的态度十分憋屈,一冲动真个口无遮拦起来。一句“国有大祸”,把王繇当即吓得脸色发白,再吐不出半个字来。

      “大郎,你太放肆了!”

      父子俩闹得这样大的动静,难不惊动西厅里的永穆公主,她出来一见,也为王潜之态所惊。然公主到底为妇人,性情柔润,更不通政事,便只想着要分开父子二人,各自规劝。

      “驸马先去稍歇,不必为个孩子的话介怀,我自有道理的。”公主先是细声劝解丈夫,又暗示眼色,命小婢侍扶王繇。

      王繇自来与公主相敬如宾,没有不听劝的,只便无话而去,神态背影颇是无奈。

      王潜此刻早已冷静下来,见父母如此,甚觉愧疚,可心底仍不觉自己忧国有错,便只默然呆立,不知应对。

      “大郎,你父好意教导,岂是害你?那些胡言切不可再说了!”公主慈母之心,不过轻描淡写嗔怪一句,转道:“近日可好?禁中军营难比家中,起卧饭食可有不惯?”

      “都好,多谢母亲。儿今日多有错处,稍待父亲气消,儿便去告罪。”王潜越发提不起精神,淡淡道。

      “父子之间哪里会记仇?你知错便好。”公主摇头一笑,不想再论此事,只琢磨着将原本的正事缓缓道出,“大郎,母亲要让你见一个孩子,你看她如何。”

      公主说着,略侧身指向几步之外久候的荀娘,她怀中抱着的便是卢遗舟。这数日在王家,小丫头已有些混熟了,况其性情倒好,乖顺大方,机灵讨喜,此刻正安静靠着荀娘。

      王潜却不解,只循母所指抬眼,却一下就收回了目光,复对其母道:“那不是典妹吗?我才离家几日,哪里就不认得了。”

      公主闻言哭笑不得:“你再看是也不是?”

      王潜更觉奇了,便又转面看去,这一下多停留些时,倒终于看清了,愧笑道:“哦,这是哪家孩子?怪道打扮得和典妹相似,也差不多年纪,竟叫我错认了。”

      “是与典娘相仿,但这孩子的貌相总还是好些的。”公主知儿子到底是看进去了,心下可喜,“她是度支员外郎赵顺的甥女,名唤卢遗舟,父亲卢纪原是国子监主簿,不幸卒了,其母再嫁,便无人教养,母亲就把她接了来,与典娘一处作伴。”

      王潜会意颔首,其实心中并不很感兴趣,只应承母亲:“母亲心善,家里多个孩子母亲平素也热闹些。”

      “哪里是为了母亲热闹?却都是为你!”公主不禁皱眉,舒了口气索性直言:“她到底不是家中人,须得有个名分,你既暂不肯正配,也该有个庶妻。”

      “这孩子才几岁?!”王潜大惊,直是怀疑自己听错了。

      公主早料到儿子这般,心中早有话回,笑道:“她虽小,但也不过数年就可长成。左右你不愿现在纳娶,若是愿意,母亲也不会寻这小女儿来了?年纪相仿的倒多。”

      “这……我……”王潜顿时语塞,想自己确实不占道理,可也万没想到母亲会这样做。

      公主不曾见过儿子这般为难的神情,倒觉好笑:“你只放心做你的外务,这孩子自有母亲遣人调教,你心里知这回事便好。”

      王潜年少有志,血气方刚,委实不愿在儿女之事上费精神,却又见母亲已为自己操心到了这个地步,也无话可说。他一时便想,将来之事将来再论吧。

      “母亲既已做主,儿不敢有违。”王潜低头揖了一礼,目光不觉再次瞥向卢遗舟,眉头微皱。

      “潜哥哥!”

      蓦地,荀娘怀中的小人儿脆生生地唤了王潜一句,罢了还以手捂面竟似是害羞起来。众人大为所惊,尤其是王潜,如同见着什么灵异之事般,头皮发麻,脊梁僵硬。

      “怪了怪了!奴婢也不曾教她认人,更没告诉她大郎之名啊!”荀娘不知是好事坏事,满脸急色地解释。

      “这莫不是天赐的缘分!”公主稍稍缓过神来,一并想起卢遗舟初入府那天的神态举动,越发觉得此女天生就该是王家的人。

      惊喜之余,公主亲自抱过了小丫头,拍哄着柔声问她:“小舟儿,你怎么认得潜哥哥?”

      小遗舟盯着公主眨了眨眼睛,口中哼唧了会儿,忽稚声道:“是典娘说的,她说我长大了,就是她大哥的妾,她大哥叫潜哥哥。”

      遗舟此话一出,公主面上的笑容顿时敛去。虽然这话并无错处,可不论是典娘还是遗舟,都还只是不经事的孩子,不该知道这样的话,便想着必是婢仆间多了口舌,让孩子们学了去。

      “哟,这孩子也太灵泛了,只告诉她这个,她见了人竟也能知道就是大郎!”荀娘觉察了公主的神色,心中却是发虚,话音里慌忙掩饰,心道:这怕不是吴娘坏了事,不慎被孩子听见了,可千万别把那日下午的闲话再统统告诉人去!

      “荀娘,把孩子带下去好好照顾吧。”

      公主未动声色,只淡淡交代了一句。荀娘见状暗里偷舒了一口气,赶紧遵照吩咐将小遗舟抱好了告退而去。

      “母亲,若无其他吩咐,儿也先下去了。”王潜自方才一惊,并不觉卢遗舟的话有不妥,就更难体察母亲所思,只想着早离了这处,图个自在。

      公主心头掂量着方才之事,兴致大减,便也应允:“也好,该说的都说了,去吧。”

      王潜应声颔首,又揖一礼,转身便去。

      过了两日,王潜假毕回营,仍是尽心司职,将卢遗舟之事早抛到了九霄云外。另一边,永穆公主还在为那日的事疑虑,便趁午后光景,将荀娘叫到了内院问话,欲行治家之责。

      “不论高低门户的女子,长大都是要到夫家做人的,若自小污了耳目,学了不该学的东西,歪了心思,便会有祸事,殃及家门。”

      荀娘低头跪坐在公主面前,听她虽是语气平稳,却字字郑重威严,便知是要追究那日的事,心中不免紧张起来。

      “遗舟那孩子虽是刚来,但天性聪慧,而典娘则年长一岁,渐知事理。这两个孩子既在一处起居,便要着意留心,万不能被人教坏了。如今你想想,那院子里的侍应人等,可有心术不正的?”

      荀娘头一个自是想到吴娘,除了她,旁的都是些十三四的小婢,没有资历不敢多说,便是活泼些的也是不知内情,无从说起。可就算当真是吴娘多口,牵扯出她,也必会牵扯自己。

      “回公主,那院里嫁了人的乳母侍娘倒还都稳重,许是些年轻小婢不知轻重避讳的。”荀娘掂量来去,终是未敢实言。

      因荀娘久在跟前侍奉,公主对她一向看重,便也不疑其言,颔首道:“年长些的是好,那就把小婢都换一遍,选些十五以上的,不必太机灵,本分些的好。”

      “是,奴婢马上就去办的。”

      ……

      自此,在西南院侍候的十数个小婢一个不留地被遣出了公主府,那祸首吴娘先还不明缘故,竟又去找荀娘打听,不免荀娘当即恼了,劈头盖脸数落了她一通。

      “我真险些被你害了,叫我以后怎么与你再说?那两个丫头不省事,你也还小不成?!”

      荀娘怒得满脸通红,吴娘自知理亏也不敢回口,只待荀娘稍稍歇气,心中又为自己不平,羞愤不已。

      “这小娘子打生下来就是我怀里养着,闹了病了都是我陪着,怎么竟不知人疼呢?!那日是她问起来,公主喜欢她还是喜欢卢家女,我不过怕她多心难过,才说了句实话,谁知她会说与卢女,又闹出这样的事!”吴娘说得越发委屈,以至悻悻为恨,暗里咬牙切齿。

      “事已至此,你我都长个心眼,倘或再有风声传到公主耳朵里,她两个是年幼,又算是小主人,吃亏的只有我们这些侍候的人!”荀娘直是摇头摆手,再听不进吴娘诉冤的。

      “什么小主人?!”吴娘素为口舌妇人,胸无城府,此刻怀恨在心,不免肆意毁谤起来,“莫说卢氏那个已命定为妾,翻不得身,便是这小娘子将来于归,也未必为人正妻,就算为人正妻,只怕夫家门第也低,贱妾之女必是要一辈子窝囊的!”

      “好了好了,你操得哪门子心?她们的终身如何与你什么干系?要紧的管好你这张嘴,莫要再惹祸了!!”荀娘终究踏实些,心中无恨,只求再无风波。

      吴娘冤恨交加,越发小人之心,见荀娘这般焦灼,与自己不是一心,便也不再宣之于口。她暗里冷冷地轻哼了一声,心道:我便赌公主未必真心待这个小娘子,我倒要看看她将来怎样……

      将来怎样?来日方长。

  • 作者有话要说:  老王:哟,小丫头很社会嘛
    小舟:我四岁我心好累,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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