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医生的处方药》清平客

1、春夜—画与他

　　我会在哪遇见你
　　是不是在一个遥远地方
　　那里有人在歌唱
　　那里有满天星光
　　——谢春花《我一定会爱上你》

　　早春三月晚，倒春寒把冬天的脚步又扯了回来，湿冷的风直往人的脖子里钻。
　　穆殊如下了出租车，下意识裹紧呢大衣，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向火车站，还是错过了7点20分那趟开往云县的城际列车。
　　而后面几班城际列车的票也已售罄。
　　她只好退而求其次，买了一趟路过云县的绿皮火车，虽说慢了点，但只要能带她回家就行。

　　这是趟长途车，车厢里充斥着汗味、脚臭、泡面等各种味道，好在坐这绿皮火车还有一个好处，可以开窗户，她的位置刚好在窗边。
　　于是，她伸出双手，想推开窗户，但窗户轴上已锈迹斑斑，很难推得动。
　　旁边坐着一个青年男子，主动站了起来，道：“我帮你吧！”

　　穆殊如摇了摇头，道：“谢谢，我自己可以的。”
　　她并不喜欢麻烦别人，一向主张，自己能做的事情就自己解决。
　　青年男子于是抱臂看着，他相信她一定会回头寻求他的帮助的。

　　穆殊如站起身来，干脆将十指塞进玻璃窗户的缝隙里，纤细白皙的十指猛地用力，嗤的一声，窗户被拉开一块大口子。
　　略寒凉的晚风迎面吹来，穆殊如拍拍手，坐了下来，感觉身体里的疲倦也淡去不少。
　　许久没有画画了，穆殊如突然有点手痒，便从大背包里拿出小画夹，取出铅笔，在画纸上刷刷地画了起来。

　　寥寥素色勾勒出一个男子的半张侧面，一头柔软的鬈发将侧脸遮去了大半。
　　坐在她身边的男子偷偷瞄了眼她及她的画，又瞟了眼斜对面，忽地叹了口气，变得安分起来，不再绞尽脑汁地想和她说话。

　　火车进入隧道，空气被挤压，涌起一股飓风。
　　穆殊如的眼睛被飞扬起来的头发戳到，她一手抬起按住乱飞的发，一手抬起揉了下眼睛。
　　插在画夹里的画也被猛烈的风吹得飞了起来，在车厢里翻滚了一圈，飘啊飘，缓缓落在一个男人的腿上。

　　众人的目光也跟着那幅画飘啊飘，最终定格在那个男人身上。
　　眉如墨画，鬓如刀裁，鼻子线条流畅、一气呵成，又挺又直；而他的眼睛非常清亮，黑白分明，在昏暗灯光下，黑亮得令人心悸。
　　这男人长得真他妈的帅！
　　大概此刻所有人都会如此想，尤其是女性，原本只能偷偷瞄上一两眼，不好意思盯着人家看，此刻都非常光明正大地盯着他看。
　　还多亏了那幅画。

　　他拿起腿上的那张画，看了一眼，眉头轻蹙。
　　他旁边坐着个十来岁的少年，勾过头去看画，咧开嘴笑了起来，朝穆殊如挤眉弄眼道：“姐姐，你画得真像！”
　　顿时，男人旁边及对面的乘客纷纷伸头过去看，纷纷发出“啧啧啧”的起哄声和怪异的腔调：“是啊，真是像！”“尤其是那头发。”
　　男人也有一头黑亮而柔软的鬈发，只是没有画中画得那么长。

　　穆殊如起身，朝男人走了过去，男人一言不发地将画递给她，同时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穆殊如接过画，脸上没什么表情，可耳朵却已如红玉，她对他低声道：“我没画你。”
　　很悦耳清澈的声音，男人又瞥了她一眼，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继续闭目养神来。

　　穆殊如说完就不慌不忙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将画收了起来，将窗户关小了一点，然后看着茫茫夜色发起呆。
　　渐渐地，她头靠在窗边，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梦。
　　梦中有个少年在打篮球，他有一头乌黑的鬈发，他在赛场上奔跑着，那头鬈发盖住了他的脸，他迎着风轻甩了下头，他的五官便露了出来。
　　俊美的脸庞，眸光极为有神，且桀骜不驯。

　　她是被一阵嘈杂惊醒，睁开眼睛，看到周围很多乘客将她旁边走廊的位置围得密不透风。
　　一道冷峻的声音蓦地响起：“请大家不要围观，病人急需抢救。”
　　这时列车长也过来疏散乘客：“各位乘客不要围在这里，不要妨碍周医生抢救病人，拜托各位了！”
　　乘客们渐渐离散开归位，穆殊如也能清晰地看到，那个长得极好看的男人正跪在地上，给一个躺在地上的病人做胸外按压。
　　身旁的青年男子见穆殊如好奇的样子，主动道：“刚才那个老伯突然晕倒了，那个，就是你画的那人原来是个医生，他立刻帮老伯检查了一下，说是连呼吸较弱，心跳停止，然后就开始帮他这样做什么心……”
　　穆殊如蹙了蹙眉:什么叫我画的那个人，我没画他好不好！
　　不过她自然不会向青年男子解释，只抿唇淡笑了下，然后看向周医生。

　　他穿着深蓝色夹克，双膝跪在车厢地上，修长的十指相扣，掌心微微翘起，双臂挺直，极有节奏地用力按压着病患的胸部，目光专注镇定，令人心安。
　　穆殊如强迫自己将视线从周医生身上挪开，这时候该关注的是病人，盯着个医生使劲瞧，是个什么意思？
　　可周围百分之八/九十的女性同胞和她是一样的，她又渐渐地放任自己的目光，反正对方也不知道。
　　过了一会，列车长拿来了听诊器，他停下动作，直起身子接过，同时抬眼，目光忽地扫到穆殊如，俩人的目光撞个正着。
　　穆殊如吓得心漏跳半拍，面上不显，淡定将视线挪开，仅用余光悄悄关注着对方。

　　周医生将听诊器放至放到病人左胸听心跳，原本凝重的面色稍有缓和，放下听诊器后，继续心肺复苏。
　　整节车厢静悄悄的，只有他胸外按压的节律声。他的额角已冒出细密的汗珠，随着他的动作，头发起伏，汗水洒落。
　　又过了十多分钟，病人灰白的面色、发紫的口唇皆渐转红润，手脚有明显的躁动，守在旁边脑后绑着长发的青年男人明显地松了口气，望向周医生的眼中满是感激。
　　周医生停下了动作，附身在病人胸前静听，抬手探鼻息，并翻看其眼皮，方道：“心跳恢复，自主呼吸正常，下一站到了就立刻送到医院再做个全面检查。”
　　他的声音很平静，甚至有点冷淡。
　　束发男子连声道谢，此时，广播里传来云县站到了的提醒，乘客们纷纷让出道来，让束发男子背着病人先行。

　　穆殊如收拾好东西，错过拥挤的人潮，稍靠后下了火车。
　　她朝出站口走去，无意中抬头的一瞥，她又看到了那个周医生的背影。
　　他已脱掉了外套，搭在手肘间，白衬衣贴在背上，有一小片湿濡。
　　他的背影修长挺拔、宽肩窄腰，身材极好，那头微卷的乌发在夜风中舒展轻扬。
　　到了出站口，人潮涌动，挡住了她的视线，她忍不住踮起脚尖，伸头去寻找，却正好对上他回眸的一瞥，雪亮如电。
　　有种偷窥被捉个正着的尴尬，好在距离遥远，她若无其事地捋下耳边碎发。

　　穆殊如家离火车站不远，坐上公交车在第四站下车，穿过马路，朝右拐走个三百多米就到了。
　　这是云县机务段的老小区，红砖房，统共十来栋房子，楼层不高，只有五层。走进小区，一眼便看到红色墙体上爬着一道道青绿色的苔藓，在昏暗路灯下，像流着绿色渗人的泪水。
　　她加快脚步，走向自家所在的5栋101室，进了单元楼，使劲地跺了跺脚，楼道的应急灯还未修好，她叹了口气，摸黑打开了家门。

　　鲜美醇香的味道飘了过来，她便知道，穆芷兰又给她炖了一锅鸡汤。
　　“妈，我回来了！”穆殊如边换鞋边喊了一声。
　　客厅里的电视正开着，上演着热热闹闹的剧情，穆芷兰却靠坐在贵妃椅上，侧头看向落地窗外的小院子，目光寂寥。
　　“妈！”穆殊如走了过去，轻唤一声。

　　穆芷兰回过神来，立刻露出微笑，目光也温暖起来：“回来了，快去洗手，先喝汤。”
　　“嗯，您刚才想什么呢？”穆殊如答应一声，又忍不住问道。
　　“前几天打整了一下小院子，买回来几盆栀子花，希望过几个月能开花。”穆芷兰指向小院。

　　穆殊如“哦”了一声，脱下风衣外套，丢在沙发上，走到卫生间先上了厕所，又洗了手出来。
　　穆芷兰已坐在了餐桌前，替她舀好了一碗汤。
　　“妈，你怎么还没吃？”穆殊如看到穆芷兰面前也摆着一碗汤，故而问道。
　　穆芷兰道：“我五点多的时候吃了点蛋糕，吃不下晚饭，干脆就等你回来一起吃。”
　　穆殊如狐疑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穆芷兰嗔怪道：“你这孩子，难道妈还会骗你不成，你看茶几上还有吃剩下的蛋糕呢。”
　　穆殊如端起汤喝了一口，才道：“你胃不好，一定要按时吃饭，我回来得晚就别等我了。”
　　“我自己的身体，我晓得的。”穆芷兰轻轻一笑。
　　穆殊如顿时没了脾气，她很喜欢看穆芷兰笑，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神中总有着善解的温情，令人心生暖意。
　　穆殊如和穆芷兰安静地吃饭，只听到调羹和瓷碗轻轻相碰的声音，这是他们家的规矩。

　　吃完了饭，母女二人便一起收拾碗筷到厨房。
　　穆殊如戴上手套洗碗，穆芷兰站在旁边看着，好几次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妈，你是不是有话想说？”穆殊如问。
　　穆芷兰温声问：“你最近有没有什么新情况？”

　　所谓的新情况，自然是指穆殊如的恋爱动向。
　　穆殊如手中动作依然麻溜，道：“没有。”
　　穆芷兰听了，在心里叹口气。
　　凭心而论，自家闺女卖相不错啊！相貌身材都可算得上出挑，尤其是皮肤极好，白皙透亮，即使不化妆，穿着也随意，却依旧能紧紧抓住人的目光。
　　按理说自家闺女没道理在在婚恋市场上不畅销啊。也怪自己之前对她管教太严。

　　“没人追你吗？”穆芷兰忍不住问。
　　“有一两个，但我都不喜欢。”
　　穆芷兰听了更紧张，如果不是别人的问题，那就是她自己的问题。那这问题也许更棘手。
　　“那你喜欢什么什么样的？”穆芷兰穷追不舍。
　　穆殊如眼前浮现出那个有着一头鬈发少年的面容，她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也许要遇到了才知道吧。”

　　穆芷兰“哦”了一声，再次在心里无奈叹气，这时她家居服衣兜里一阵震动。
　　她拿出电话，看了眼来电，眉梢轻扬，走到客厅接通了电话。
　　片刻后，她挂了电话，走回厨房，面带喜色，问：“下周五有时间吗？”
　　“还不知道呢，不过刚忙完一个医院改造的项目，应该能喘口气了。”
　　“那太好了，下周五你去见个人吧！”穆芷兰的口吻放轻松愉悦，但扶着操作台的手指却因用力而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