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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列车末节车厢外寂静的白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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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女儿,海瑟薇。你怎么不去死。”
“都是你。都是因为你。如果我没有生下你,他就不会离开我。”
腐烂的烟酒味道纠缠在柏林死气沉沉的雨夜里,趴在桌子上的女人忽然吐掉嘴里的烟,嚎啕大哭。把站在一旁发抖的女孩一把推到地上。接着是狂风暴雨般的拳头。
“滚。”
一个响亮的耳光。
“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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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伯利亚的茫茫雪原上,列车飞驰。
正是深夜,车厢内十分安静。且恰好是圣诞夜,没有人会在这样一个家庭团聚的节日里跑出家门,出现在一辆疑似机器故障而自行驶离莫斯科火车总站的奇怪列车。
列车在雪夜里一路狂奔,像黑夜里闪过一道呼啸而过的流星。
长长的车厢内亮着昏暗的电灯,随着飞速行驶的颠簸列车微微摇晃。有咯吱咯吱的声响。
“mein gutes madchen”
(德:我的好姑娘)
"Seien sie glücklich "
(祝你幸福)
空灵的歌声在车厢内飘荡。
没人知道这个阴沉忧郁的孤女有如此独特的歌喉。唱歌,跳舞,画画,这些爱好通通与西莉亚·海瑟薇格格不入。尽管从小她就喜欢歌唱与绘画,偶尔还会偷偷溜到干瑟夫酒吧的地窖书店里读书。作为下贱的第三公民,这些爱好着实有些奇怪了。因此她一直忍受着父母的谩骂仇视,与其他孩子们的嘲笑对象,她一向不合群的,是一个完美的捉弄对象。
此时车厢里的她穿着白色布裙,圆头小皮鞋,长发间别写一枚红玫瑰,踮脚走过一列列车厢。轻轻哼着歌,仿佛一只快要飞起来的蝴蝶。
她从来就长着一张漂亮的脸。继承了母亲的雪白肤色与细淡眉眼。
西莉亚从口袋里翻找出一只珍珠发卡。发卡上镶嵌几只廉价的灰蒙蒙的珍珠,有一种可怜的美感。这是她母亲的唯一遗物,也是来自当年西莉亚的父亲的一件礼物。后来他抛弃了她们。
母亲总是很恨她。随着一个毫无价值的女儿的诞生,柏林大街的一位妓女失去了她廉价的爱情。在西莉亚还小的时候,就经常一个人坐在家里。母亲总是不见踪影,直到深夜烂醉如泥地回家。所以她很早就学会了做饭。并提前把饭做好,扫地拖地,乖乖等冷冰冰的母亲回家。
有一天母亲忽然消失了。和往常一样在清晨甩门而出。一整天。两天。三天。都没有回来,
她沉默地等待,太冷了,没有柴火,最后她蜷缩在床底,手脚冰凉。但依然,每顿饭都要做。母亲回来看不到饭会打她的。
后来母亲回来了。头发蓬乱,红色的廉价长裙上褶皱遍布,有泥水与雪的污痕。她摇摇晃晃地推开门,喘着粗气趴在桌子上。
她用发抖且冻得发紫的手提起水壶,本想倒一杯水。水却几乎全洒了出来。
小西莉亚跪在地上,擦拭母亲冷透泥泞的破布裙摆。
“我们要饿死了,海瑟薇。”
母亲从没有见过她的名字。只冷冰冰地叫她的姓氏,每一个字都带着刻骨的恨意。
小西莉亚扶起正在凄惨流水的水壶。端来饭菜,土豆汤微微冒着热气。
“滚!”她被一把推到地上。
土豆汤被掀翻,泼到地上。
“滚。”母亲恶狠狠大喊。“滚啊!”
母亲恨她。西莉亚小的时候总是偷偷躲起来画画,柏林赫塔鼠巷的书店老板偶尔会施舍给她一些廉价的干巴巴的颜料。某天母亲搜到了她藏起来的画,高声谩骂着塞进火炉。在家里,歌声与舞蹈被禁止,还有读书。西莉亚喜欢看书,小巷子里的书店的老板是个老头,牙齿都快要掉光,戴细框架金丝边眼镜,胃病严重,咳嗽阵阵,咕哝着难以分辨的骂人话,眼镜片常年灰尘蒙蒙。西莉亚是几乎唯一的顾客,尽管她从来也没有钱买书。她第一次发现这个偏僻的书店时,天下着瓢泼大雨,她一路躲雨蹲在店铺摇摇欲坠的门牌下。在秋风中瑟瑟发抖。
然后老头推开了门,面色阴沉,一双深陷的眼窝里,眼珠一动不动。西莉亚以为自己要被赶走了。她蹲着抬头,害怕地说不出话。
然而并没有被赶跑。老头默认她进了店里,拘谨地站在窗边,等着大雨停止。后来她也经常来这里,并开始学会看书。老头总是面色阴沉,扶着眼镜在油灯下翻书,偶尔会给她几个脏兮兮的发苦的苹果。剃掉烂掉的部分,还是很甜的。
后来他死了。饥寒交迫,胃病极其严重,没能熬过那年冬天。他死后,书店被转让。新任主人是个手臂粗壮的妇女,她不再允许西莉亚跑来看书,威胁再看见她的话就要用马鞭狠狠殴打她。前任主人宁愿饿死也要守护的一批日耳曼古老典籍被打包卖给几个衣冠楚楚,前来洗劫的上等公民商人,却把亏损推给书店在过去数年里唯一的顾客,一个古怪的沉默的,母亲是低贱妓女的女孩。
“小偷。西莉亚,听说你还会偷书?”
“西莉亚,你是不是快要饿死了?”
柏林大街的孩子们嘻嘻笑着,围着她转。
“艾薇夫人怎么不让她的女儿也去陪她啊。别浪费了西莉亚,美人胚子。”孩子围绕着一个大女孩,那是柏林大街马车夫的女儿安娜,开始抽枝的纤细身体美丽动人。
他们甚至一路跟着西莉亚回家。在那扇破旧的家门前欢笑喧哗,“艾薇夫人。听说了吗?西莉亚是个小偷。”
“昨天晚上,她还在柏林大街上被一位旅行者搭讪了呢。”
“他还掏出一袋金币给了她。”
西莉亚苍白着一张脸,微微发抖。门忽然开启了。
“滚。”穿着睡袍,头发干枯的艾薇夫人出现在门口,双唇开启,冰冷地说,“滚。”
调皮可爱的孩子们被脸色恐怖的女人吓跑了。
寂静中,只有低着头的小小女孩,和她那站在门前的母亲。
“滚!”然后西莉亚被一把拉进门里,女人力气很大,拧着西莉亚的胳膊,留下深深的红痕。“这就是你昨天拿回来的钱?”
女人低哑地喊叫,怒骂。一个耳光扇过去。
“Mein liebes Mdchen.”
(我心爱的姑娘啊。)
“Nicht streben nach drobener Rose.”
(不要追逐腐烂的玫瑰。)
安详的圣诞夜,一辆废旧的列车轰隆飞驰在西伯利亚的茫茫雪原。
“Nicht wirst du sein wie sie”
(不要向她一样)
西莉亚歌声柔软,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
与此同时,最末节车厢里,一声巨响,车窗猛的炸开。
破裂的玻璃溅地到处都是,冷风呼啸灌入。
如果有人在那节车厢里,恐怕会发出恐怖的尖叫。因为一条坚硬的手臂正从车窗里伸进来,苍白的皮肤,修长指骨间是锋利的钢刀。
那人面无表情,从车窗里一点点挤进来,仿佛一具刚刚复活的尸体。
当然,末节车厢里并没有人。只有无数机器吸引器。那些小小的齿轮堆积在末节车厢的地板,很多很多,堆若银山。
“——叮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位于列车第一车厢的驾驶室里传出电话响。连绵不绝的铃声在寂静的夜晚中格外刺耳。
西莉亚走过去,拉下古铜色电话绳。安静听着,话筒里伴随滋滋的电流与呼啸的风声。
“你在哪?”那边问。
“我要回家了。”西莉亚点头,“我说过的,我要回家了。”
“西莉亚,你听好。你欠我这么多,我要你一生都囚禁在我身边。”
那边的声音有些发抖,“回来。如果我找到你。你永远都没有机会了。”
“你犯了一个错误。西莉亚。你在哪?”那边深吸了一口气,“实验室里的机器吸引器全都不见了。西莉亚,你在哪?”
西莉亚还没来得及回答。驾驶室的车厢门被粗暴推开。
“……是谁,是谁在那。西莉亚,回答我!”
“即将爆发在约瑟夫州的,尚未被清理掉的杀戮型机器人。”
西莉亚转身,一眼就看到了门口的年轻人。他身穿黑衬衣,黑裤子,有灰色的头发,面无表情。手指间是锋利的匕首,腰间围绕枪支。
“西莉亚。说话。”
“不要紧张,亚瑟,我正在跟他聊天呢。”
“西莉亚,你在哪。发给我列车位置。去找消防梯,躲起来。”那边声音抖地已经快要支离破碎。
“我说我们在聊天呢。”西莉亚摇头。
“你们在聊什么。”
“我刚刚问他。我能叫你杰克吗?”西莉亚坐在驾驶室的座椅上,整理皮鞋上的白色蝴蝶结,笑容温暖。
“……西莉亚……”站在莫斯科街道电话亭中的金发青年低下头,手紧紧抓着听筒,红漆颜色的古铜电话绳几乎缠在他的手上。他轻轻地吸了一口气,把电话绳拉下来。
然后电话那边传来一阵小小的笑声。那笑声没有丝毫阴霾,晴朗地仿佛五年前金发少年在阴暗小巷里救下包裹破旧黑色大衣的少女时,鹅毛大雪后冰雪消融的清澈天空。
苏联机器局的海瑟薇医师此时的笑声是那样地开心,他从来没有听到过她这样的笑声。
如此温暖的轻笑从那张阴沉忧郁的脸上绽放开来,连同有些苍白的,总是紧紧抿起的唇角。想象这样一副画面是有些难的。连海瑟薇医师此生最熟悉亲密的亚瑟密码研究员也不能。
她的脸在他的脑海中冲撞,他却无法回忆起她开心的笑容。他忽然发现,他已经记不起他们间美好回忆的许多。
“你在笑什么,西莉亚。”
“我问他,我可以叫你杰克吗?他说好耶。”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列车末节车厢外寂静的白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