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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三十一章 梦醒时 ...

  •   诸葛纯钧那日在战场上一闭眼,就浑浑噩噩了小半年。其间钱大夫为她拔了钉子,她便一直在高烧中时梦时醒。
      再次睁开眼,诸葛纯钧浑身瘫软无力。她试着感受自己的身体的存在,似乎只是勉强能动动手指。
      邱静坐在床边,正给她擦身。
      诸葛纯钧开口:“娘。”
      邱静眼中的惊喜直接化作了眼泪,大声喊道:“三儿醒了!”
      正在外间吃午饭的云出岫和诸葛定光闻声冲进来,李芸也挺着巨硕的肚子跟在后面。
      诸葛纯钧被盯得有些不好意思:“我怎么了?”
      邱静紧紧攥着她的手:“钱大夫说你的钉子长在肉里太久,拔出来的话凶多吉少。我就没信他的邪。”
      诸葛纯钧用干裂脱皮的嘴唇扯出个笑容:“我这么躺了多久了?”
      诸葛定光说:“四个多月了。不过你还没错过你的小侄子出生。大夫说李芸还有十几天才生。”
      诸葛纯钧很真诚地对李芸说:“恭喜大嫂。”
      李芸摸摸肚子,靠在了诸葛定光肩上。
      诸葛纯钧醒来之后恢复神速。李芸生了孩子之后,每天躺着被照顾的人就变成了李芸。诸葛纯钧有时候会在家逗逗孩子,大多数时候不喜欢在家添乱,而是喜欢坐在外面的小茶棚喝茶听书。
      邱静原本想去投奔诸葛含光,但是边境封锁很严,而且诸葛纯钧和李芸又不适合舟车劳顿。最终诸葛家暂时住在了位于匈奴和中原势力交界的三不管地区金城。这种地方拳头就是道理。好在诸葛家的邱静和诸葛定光都很有道理。
      茶棚里的老头正在口沫横飞:“这听雪阁阁主容君行,身形暴涨三倍,一掌拍飞了内卫统领许雷,腾云驾雾回到了长安。”
      诸葛纯钧醒来之后对“容君行”这三个字过敏。她没正面问过邱静,但是她知道容君行肯定是死了。李芸能毫发无伤地离开大牢就是明证。
      茶棚里的人纷纷拍手给说书的老头叫好,诸葛纯钧也丢给他一吊铜钱。
      老头见到这么多赏钱,眉开眼笑,讲得更加卖力:“他回了听雪阁之后,被他救了的水芙蓉便要以身相许。英雄配美人,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水总镖头拿出好几个镖局做陪嫁,以后听雪阁和扬威镖局强强联手,在江湖中必然势不可挡。”
      人总是愿意相信自己想要看到的。就算理智上再怎么认为不可能,诸葛纯钧心里还抱着一线希望:有没有哪怕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容君行还活着呢。
      这个想法在她脑海中就像生了根,随着时间的推移,越长越茁壮。喝过小侄子的满月酒,诸葛纯钧借着酒意去找邱静:“我想回长安城看一看。”
      长安城现在完全是听雪阁的地盘,邱静竟然也没明确反对:“你身子弱,武功还没恢复,真的打算自己去?”
      诸葛纯钧很坚定:“我想好了。”
      邱静说道:“女大不由娘。你想去就去吧,平平安安回来就行。”
      诸葛纯钧应了。
      快马加鞭不过四天,诸葛纯钧就从金城到了长安。长安城外草长莺飞,正是初夏时最生机勃勃的景象。成群结队的难民已经消失不见了,城门大开。
      诸葛纯钧跟着人流混进长安城,从西城门向东城走,不知不觉地就路过了水府门口。
      水府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的氛围。
      诸葛纯钧努力忽略掉自己心里的不适,梦游一般走到老乞丐的小院。
      小院大门紧闭,院门口有人拦下了她:“你谁啊?”
      诸葛纯钧觉得有点好笑。她掏出口袋里的地契:“这院子是我的。你谁啊?”
      门口的人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地契,狐疑地说:“我进去问问我家主子。”
      他推门进去的瞬间,诸葛纯钧看到了小院已经被红色的缎带装饰一新。
      不一会儿大门重新打开,没易容的容君行对着她笑:“纯钧,进来坐。”
      诸葛纯钧有一种恍若隔世的穿越感,抬手想去抓容君行的手腕。
      容君行不自觉地躲了一下:“你来得正是时候。我后天和芙蓉结婚。你正好能赶上喜酒。”
      诸葛纯钧的心里抽搐地疼着,脸上却是笑得见牙不见眼:“恭喜恭喜。可惜我没提前接到通知,要不真应该给你们备一份大礼的。”
      容君行有点尴尬地笑笑:“咱们什么交情,不用那么客气。”
      诸葛纯钧的理智告诉她“你该走了,这不是你应该呆的地方”,但是感情还在没话找话:“我其实是回来取东西的。我住的那个房间,东西你还没扔吧?”
      容君行明显楞了一下,然后笑说:“芙蓉来收拾过几次院子,扔没扔我也不清楚。你要不要自己去看看?”
      诸葛纯钧和他穿过小院。路过院子里的大树的时候,诸葛纯钧突然问:“小年夜里你追着听雪阁的人出去,然后发生了什么?”
      容君行犹豫了一下:“你跟踪我了?”
      诸葛纯钧淡淡笑了笑,没答话。
      二人鱼贯进了东厢房,房间的陈设变化不大。其实诸葛纯钧根本没有任何私人物品留在这间房间。她随手指了一本落了很厚的灰的、容君行以前看过的书:“没想到这本书你还留着。”
      容君行笑说:“你想拿走尽管拿。”
      诸葛纯钧回头关了房门,施施然走向那本书,拿起来拍了拍书上的灰:“跟我就不必继续演了吧,表哥?”
      容君行的双胞胎弟弟、当今圣上的三皇弟杨飒有那么一瞬间的愣怔,然后问道:“我自问自己跟他有一模一样的脸和身材,穿衣打扮也无懈可击,连他说话带笑都学了个十成十,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诸葛纯钧惨白着脸笑笑:“能看出来的肯定不止我一个人。但是在那些人眼里,只要你能很好地行使他的职责,你是真是假不重要。”诸葛纯钧拍拍自己的心口,一字一顿地说:“只有在我这里,他没办法被取代。”
      杨飒给诸葛纯钧倒了冷茶,目光定格在虚空里的一点,幽幽说道:“大家都担心我哥想对我取而代之,没想到最终是我为了活命取代了他。”
      诸葛纯钧在失望的情绪中勉强提起一点兴趣:“你怎么会来听雪阁?”
      杨飒苦笑了一下:“当时先皇选大皇兄做了太子,本来想着能先把二哥和我铲除掉再死,结果刚刚把勾结听雪阁造反的屎盆子扣给二皇兄,他就病倒了。诸葛将军叛国投敌、听雪阁蓄谋造反,大皇兄顺理成章地成了太子,我要是继续留在宫里,肯定是难逃一死的。”
      诸葛纯钧手中把玩着茶杯,冷冷问他:“所以你亲哥哥就该为你去死?”
      杨飒闭上眼睛,停顿很久又睁开:“他真不是为我去死。舅妈想出利用水芙蓉再现破天案,把容君行引到汴京这条计策,真的是为了救大牢里的表嫂。我是在他们敲定全盘计划之后才知道的。”
      诸葛纯钧狐疑地眯起眼睛:“当时老皇帝虽然病重,但还没糊涂吧?这种事情还会告诉你这颗弃子?”
      杨飒摇摇头:“是许雷偷偷告诉我的。许雷当年杀了我亲娘,心里有愧。这些年来明里暗里他都对我有诸多照顾。因为截杀容君行的计划里,他是最关键的一步,所以他提前三天知道了整个计划。”
      杨飒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我当时已经不算自由身,多亏许雷帮忙,调开当值内卫,我才能从宫里出来。但是整个江山都是大暄的,将来也会是我大哥杨靖的,我到哪能安全呢?”
      诸葛纯钧冷笑着扬眉:“只有听雪阁最安全。正巧容君行要死,所以你们一群人一合计,你可以取而代之?”
      “不是那时候我们商量好要取代他,而是许雷决定让我取代他之后才来宫里救我出去。”杨飒叹了口气,把当时安排好的细节总结了一下:“混战中有人打晕了水无情,扬威镖局汴京分局几乎全军覆没。醒着的人谁都没看见容君行真的死了。朝廷这边是实打实地杀了他,但是放出话去,听雪阁以为这只是朝廷为了让听雪阁内乱而放出的谣言。因为大战结束没几个时辰,汴京城外听雪阁的眼线就看到他们阁主满身是伤地从城里逃出来。他们阁主描述的那场恶战,和水无情描述得一模一样。”
      诸葛纯钧这次是真的笑了,虽然眼里完全没有笑意:“好心思,好计策。我倒要对这位内卫总管刮目相看了。”
      杨飒好脾气地笑笑:“能在先皇身边混了这么多年,做了那么多事还全身而退的,也就许雷一个。”
      诸葛纯钧附和着感叹:“要不是先皇倒下得太早,诸葛家全家,包括你,现在估计已经在阎王殿聚餐了。”
      杨飒低头:“但要是先皇活着,容君行,大概不会死吧。”
      诸葛纯钧反倒不如刚刚知道他不是容君行的时候那么难受,拍拍他的肩膀:“没那么多如果。既然你逃出来了,就要为容君行,为容才人,为听雪阁,为天下苍生,好好活下去。”
      杨飒像喝酒一样一仰头闷了一口冷茶,啪地一声放下杯子:“你放心。我一定会把听雪阁经营好,不让任何人失望。”
      诸葛纯钧不由自主地蹦出一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杨飒偏过头问:“容君行……我哥,也喜欢这句话?”
      诸葛纯钧目光突然变得很远,带着笑摇摇头:“他呀。他是喜欢济世救人,但也曾经对给亲人报仇有执念。可是兜兜转转经历了这么多事,我觉得,他最终的理想是闲云野鹤。你别总觉得你取代了他的位置。也许,你是解脱了他。”
      说完这话,诸葛纯钧又把目光收回来,定格在杨飒脸上。沉默半盏茶的时间,她苦笑着移开目光:终究是不一样的人啊。
      杨飒默默注视着诸葛纯钧的神情变化,突然想到水芙蓉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一样是死死盯着他的脸,仿佛看了一个世纪,然后闭上了水光潋滟的眼睛,眼角滑下一大颗眼泪。杨飒面苦笑着问:“你说在水芙蓉心里,他能不能被取代?”
      诸葛纯钧在手中细细把玩着那只茶杯,答非所问:“你真心喜欢水芙蓉?”
      杨飒很郑重地点点头,表情有点纠结:“但水芙蓉喜欢的是容君行。”
      诸葛纯钧心不在焉地哗啦哗啦翻着手里的书:“不要想着取代容君行。你永远取代不了他。你要做的是让水芙蓉真心喜欢上你。她还不到二十岁,不能一辈子活在容君行的影子里。你要帮她走出来,重新获得爱别人的能力。”
      杨飒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这个在深宫里生活了近三十年,看腻了三千佳丽为了皇上多看一眼斗得你死我活的男人,生平第一次,只想得到一个人的心。
      那边厢诸葛纯钧却在心里狠狠地嘲讽了一遍自己说出去的话。呵,重新获得碍别人的能力。知易行难。就算诸葛纯钧自己,又要怎么走出对容君行的回忆呢?
      诸葛纯钧是在杨飒和水芙蓉拜天地的时候离开的。流水宴很热闹,没人注意到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坐在墙角泪流满面,更没人注意到小乞丐弓着身子默默离开。但是婚礼过后,水芙蓉在一沓装着银票的红包里,发现一只红包,没有银票,只装着一张地契。
      容君行留下的那本书,竟然是一本《会真记》。诸葛纯钧原来以为容君行只会看《本草纲目》《黄帝内经》一类的书,没想到他还对这些风月故事感兴趣。
      怀里揣着这本书,诸葛纯钧想到容君行看崔莺莺和张生相爱的时候会不会替他们高兴,就傻乐起来;过一会儿想到容君行看到张生抛弃崔莺莺的时候会不会难过,又有点心情低落。她就这样又哭又笑地在夕阳余晖里离开了屹立几百年的长安城。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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