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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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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惟卿挟持陛下!?”凌云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们才分开不到半日,竟被告知这个匪夷所思的消息。他不禁抬首向苏太后望去,全然忘了礼数,直至苏太后轻声一叹,方才如梦初醒连忙低下头。
“哀家对这事原本尚有怀疑,如今看来……”苏太后难掩忧色,顿了顿,欲言又止,仅接了一句,“但愿上天护佑陛下无恙。”
凌云低着头不便插言,更是不知应该说什么,他着实难以相信凤惟卿会有谋反之心,可是眼前的情形又不容置疑。
“陛下受命于凤神,定可化险为夷,还请太后宽心,方能稳住朝局。”说话的是立于一旁的靖安侯。
苏太后轻轻颔首,向凌云吩咐道:“这件事决不可传扬出去一丝一毫,你暂且统领秘营,就以缉拿杀手为名暗查凤惟卿踪迹,务必确保陛下安全,”她犹豫一下,侧过身,“其它伺机行事吧。”
这句话不明不白,凌云稍稍抬眸,煌煌灯烛中苏太后的侧脸漠然,靖安侯低垂眼眸显然不打算开口,他心中一懔,不敢多问,只应了一声,“是。”
从朝华门出来,朱雀大街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喧闹,昨夜那场惨案并没有太多人知情,平民百姓一如既往地欣喜于新年的来临,只是街上时不时往来巡查的禁军让人感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氛。
***
四季常青的柟树林落雪成白,一段树枝承受不住积雪的重量,“啪”一声折断下来,树下的人却不闪避,树枝接近他的身体时犹如受阻偏向左侧,落到地上。
“凤惟卿挟持陛下?”玩味的语气显出几分兴致,“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虽不中亦不远矣,端看谁先找到他们。”另一人低哑的声音透着阴狠。他问:“你可知他们藏身何处?”
“我们的合作仅限于彼此保守秘密,互不干涉,你应该不会忘记这一点。”淡淡地提醒对方不应有此一问。
“凤惟卿被‘牵机’所制一事,你不是有意透露给我么。”不以为然地说道:“事已至此,难道你还要守什么月隐本分。”
挑眉一瞥对面的人,冷然道:“我愿意做什么与你无关。”说罢不管对方作何反应便径自转身离去。
“砰”一声掌风击中树干的闷响,雪落如絮,树林里的人消失在迷蒙飞雪中,独留无数惊鸟。
***
凤羽宸坐在靠窗的椅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手里的书,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他不时望向窗外,静悄悄的梅林全无人影。
他们在这里待了一会凤惟卿便独自离开,坚持不让他跟着,也不知去了哪里,没有计时物品的状况下等待更显漫长,沉暗的天色亦是一成不变,仿佛时间已经停止了。
强压心底的忐忑,从书架上换了一本书,继续重复这个动作,似又过了许久,期盼中的身影终于渐渐行来。
长长吁了一口气,不安的心瞬时踏实下来,他打开门,凤惟卿提着一个竹篮进来,道:“太后已令秘营暗查我们的行踪,为免这事传扬出去致使朝局动荡,暂未公开查封这里,只是派人暗中看守,禁止任何人出入。”
凤羽宸好奇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这些?”短短时间里便将一切了若指掌,他还真是神通广大!
凤惟卿浅浅一笑,“皇室中人哪个没有私底下的耳目,就算不图什么,总要审时度势才可自保。”轻描淡写地道出宫中的复杂及无奈,倒有提示之意。
他卸下心防,直言不讳坦承另有潜在势力,凤羽宸欣然感觉彼此的关系更近了一步。
凤惟卿将竹篮放到桌上,“饿了么,赶不及准备膳食,凑合先吃点心吧。”
他们算是在逃亡吧……还要讲究什么吃食?凤羽宸忍不住好笑,从前带上两个面包在图书馆里消磨一整天的时光恍如隔世。
“你笑什么?”凤惟卿奇怪地问道。
凤羽宸含笑摇头不答,帮忙取出篮中的糕点和清水,动作间触到的体温愈加高了一些,抬手探向他的额际,皱眉道:“这样烧下去怎么行,还是找大夫看看吧。”
凤惟卿拉下他的手,不在意地道:“大概昨日受了寒还没全好,等会躺躺就没事了。”
凤羽宸十分怀疑这个说法和事实有多大距离,这人从未在意过自己的身体,将他拉到床上,扯开锦被裹得严严实实。
“羽宸……”凤惟卿笑叹,明白他的担忧,便不多说什么,顺从地任他摆弄。
微弯的眼睛幽幽深深,有种莫名的吸力,让人想要就此沉溺其中,凤羽宸抑制着吻上去的冲动,有些不舍地移开视线,无声起身。
风骤起,夹杂着湿冷气息透窗袭入,雪终于飘落。他阖上窗,然后点亮烛火,光亮映照中平添一丝暖意。
端了点心,转身见凤惟卿侧脸向里静卧,便不去吵醒他,就着桌子坐下来,怔然出神。
垂眸听着他的声响,凤惟卿眼神一黯,那人明显心事重重,始终未置一词,仍然不愿倾心相待么……他终究出言问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何不说出来。”
凤羽宸闻声转向他,几番转念,不由苦笑,这心思如何说得出口。他换了另外一句话,“惟卿,你喜欢的人是什么样啊?”有意无意间总是逃避这个问题,或许面对现实才能断了心底的祈盼。
没想到他这样问,凤惟卿转过脸面对着他,道:“他应是温文谦和的人。”虽然近年来他的心机愈深,失了记忆后依然如昔,他本性如此,可叹天意弄人。
没有注意到他的言辞有点奇怪,凤羽宸继续问:“你们相识多久了?”
“算是十年了吧。”
凤羽宸稍稍意外这个数字,“你怎么还不娶她?”
娶?凤惟卿知他有所误解,轻笑着摇头,“他就要成亲了。”
凤羽宸一下怔住,那人柔和笑容中淡淡的失落使他心中一痛,想不到他亦是牵念着可望不可即的一份感情。“惟卿……”唤了一声,却不知这话题如何接续,一时无以为继,有个念头起起伏伏,再无法压抑。
他这是想说什么?凤惟卿正自纳闷,门外有人轻叩两下,“王爷。”
“进来。”凤惟卿拥被坐起,一人推门入内,他躬身为礼,敛眸沉肃的神情全不似平时乐呵呵的王府总管。
“凌云率人来府里巡查,片刻即至。”
“哦,”凤惟卿吩咐道:“暗中护驾,非必要时不要轻举妄动。”
“是。”他又道:“星隐大人不在问天阁,尚未知去向。”
凤惟卿思忖一下,随即让他退去。过去几年里都查不到司玄映的行迹,这一时间更是不可能找得到他,只好作罢。
看他没有躲避之意,凤羽宸问道:“凌云不会找到这里来吗?”
“梅林里暗设阵势,这里便是阵眼所在,百丈内的景物皆隐没无形,寻常人看不出门道。”稍一顿,凤惟卿接道:“我已经安排了暗卫,即使有什么意外也可护你周全。”
这话听得凤羽宸心生不安,他直直望着凤惟卿,“我希望你平安无事。”不论理由,只想他安然无恙。
对着他执意的眸光,凤惟卿终于点头,却不确知能否做得到。
静王府位于东大街一条小巷尽头处,整个巷子别无其他人家,往来行人甚少,路旁柟树成荫,颇有曲径通幽的意境。
凌云从未想过会有一天身负缉拿凤惟卿之责踏入这里,除了令属下不可惊扰府里仆从之外,他也无法可行,唯有在厅中等待结果。
“凌大人,我家王爷昨日上朝后至今未归,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啊?”老总管忧心忡忡地问道。
“陛下将他留在宫里过年,大概过几日才回来。”凌云应付着答道。凤惟卿近来时常留宿宫中,这个说法不足为奇。
老总管放心了一些,这才恢复笑容,闲聊一会,各处巡查的众人陆续返回,不甚意外地一无所获。
“我就说嘛,堂堂静王府岂能容得杀手肆意来去。”老总管脸上尽是多此一举的表情。
凌云无话可说,遂起身告辞,来到门外,他站在阶前看了一会紧闭的大门,方才举步离开。
一行人走远,街角的杂货摊前一个白衣男子转身望着小巷,看似平静如常的道路两旁至少潜伏着几十人,绝无可能不惊动任何人进入王府,他略作思量,放下挑拣的物品,随着路人渐行渐远。
***
夜深无月,风中明暗不定的灯光下数道人影一闪即没,消失于静王府的院墙后,一如往日僻静的街巷寂然无声,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暗夜里银色衣衫肆无忌惮地昭示他的身份,几人迅疾掠入梅林,时而左折时而右转,似在小心翼翼地躲避什么,耗时良久,重重不尽的梅树间豁然出现一条小径,几间房舍显现在眼前。
悄然接近,轻轻一推房门便已打开,银衣人略微转眸,锐利的眼神丝毫未被黑暗影响,房中摆设一目了然。
眼底光芒闪过,他负手缓步入内,甚至好整以暇地燃亮蜡烛,方道:“凤惟卿,你真是算无遗策啊。”闲闲的语气不惊不恼,仅是承认一个事实,他的举动已在对方意料之中。
“我倒情愿是多虑了。”伴随话音,凤惟卿不知何时来到门外,他注视着站在光亮处的风影,清澈的眸光似能透过银色面具看到隐于其后的真正面容。
视线扫过幽暗的梅林,最终落向立于旁边的凤羽宸,说出的话仍是对着凤惟卿,“可惜,你现在不能调动秘营,不然倒是有些麻烦。”听来颇有惋惜之意的话语未尽,攻势骤然发动,直袭两人。
林中隐藏的暗卫接下攻击,阻住那几个人。凤惟卿静观战局,他知道风影所言并非全是狂妄,仅凭现有的力量制住这人确实不太可能,唯有借助梅林阵势的机关牵制其行动。
风影固然清楚他的意图,可是不得不顾忌掌风激荡下引动阵中机关的后果,十成功力仅使出二三成,不至于落败却也无法再行刺杀。
刀剑相交的声响掩住一人轻微的气息,几乎融入黑夜的身影点尘不惊地移动到适当的位置,森冷剑光划破黑暗,直击凤羽宸!
“叮”一声轻响,黑衣人手中一震,漫天剑影消弭无形,一瞬间,他完全忘了作为一名杀手应有的冷静镇定,不可思议地瞪着凤惟卿,怎么都想不通这不着力的一弹如何避过剑势并且破去攻击。
凤惟卿仓促出手,虽准确无误,也不免一惊,凤羽宸不懂武功变化,不明白其中的惊险,只在看到他抬手迎向剑锋时心中一紧,随即便见黑衣人动作一顿,忽然毫无征兆地仆倒在地,背后一柄剑抽出,鲜血飞溅在后面一人的身上。
“凌云,”凤惟卿讶然,“你怎会在这里?”
凌云来不及回答他的问话,匆匆施了一礼,急切道:“‘影煞’另有部署,请陛下速离此地。”
极快地瞥了一下仍然胜负未分的局势,对上凤羽宸询问的目光,凤惟卿无暇细问详情,道:“我们暂避一下。”
他带着两人在梅林里转了几转,打斗的声音倏然消去,突如其来的静谧像是进入了一个隔离的地方,异样的氛围使得他的语声添了些微的幽沉。
“凌云,你查到什么?”他问。
凌云上前一步,嘴唇翕动,却未出声,他陡然挥掌向着凤惟卿击去,两人相距极近,出其不意的一击断难闪避。
凤惟卿站立不动,扬手直扣他的脉门,转瞬间,两人已经拆了十几招,凤惟卿招招制他的腕脉,每次皆以极其巧妙的角度迫使他中途变招。
凌云冷声一笑,蓦地将掌力提升到极致,怎样奇巧的招式没有内力支持也无法对抗强大的压力。
一个身影忽然近前,指风疾射,一式“漫卷西风”拂过十三处要穴,出招的竟是早已因失忆武功全失的凤羽宸!
凌云的注意力都放在凤惟卿身上,乍然应变向后疾掠,终是稍慢一分,两处穴道被指风扫过,气息一滞身体落下。
“好心机,好智计,我真是低估你们了。”他目注两人,不甘轻易放弃难得的时机,留意着周围的动静,暗自调息,不进不退。
凤羽宸情急之下使出一个时辰前现学的这一招,属于这个身体的功力半是本能地激涌而出,根本不清楚凌云误解了什么,只有默然不语。这一刻真正感觉到死亡的威胁,他强作镇静不让内心的惊惧显露出来,已是全身冰冷。
凤惟卿暗暗一叹,教他这招是用于自保,对方毫无防备时方可一击制敌,他出手太早不能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可又如何不知那人的心意。他暗作决定,望着不远处的人问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风影。”
不惊讶他说出这个名字,凌云道:“你既然猜到我的身份,何必多此一问。”
垂于袖中的手指握紧,凤惟卿心中苦涩,若不是凤羽宸的一句话,他从不曾对引为知交的这个人有过半分怀疑,甚至直到前一刻仍然不愿确信这个判断。
——倘若真如你猜测有人故意将那天朝阳殿的事散布出去,你少算了一个人,凌云。
凤羽宸召他入宫询问遇刺的事,自然记得清楚,凤惟卿亦知此事,却没有将他和整件事联系起来。
“‘影煞’并无这一任务的记录。”神色平静不变,凤惟卿道:“所谓有人持静王府令牌会见门主也是你假传消息吧。”
“不错。”凌云看了凤羽宸一眼,“本想让你们彼此猜疑自相残杀,他居然相信你胡编乱造有什么能够证明身份的信物,真是愚蠢。”
凤羽宸沉声问:“你杀害梁太傅然后将令牌之事泄露给靖安侯是要引我对他起疑?”他总算明白了“凤羽宸”对凤惟卿的猜忌为何而来,有人整天制造是非,听得多了原本深信不疑的事也会渐渐动摇。凌云言之有意,可是错在他并非“凤羽宸”,全然不明内情。
“我倒是想不到你会信了他。”既已被看破,凌云直认不讳。
确知梁昀睿是由于这个阴谋致死,凤羽宸心情沉痛,他看向凤惟卿,那人眸中微有疑惑,问的却是:“你怎知那件事?”
凌云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一字一句地道:“含嫣是我的母亲。”看着凤惟卿倏露震惊,他挑起一抹泛着恶意的冷笑,“我们的命运注定是个错误,谁都无法摆脱。”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凤惟卿喃喃地道。眼睫轻垂,再次扬起时涌动的波澜已然烟消云散。
有意利用凤羽宸说过的话,不过似乎作用不大,凌云挑眉道:“我虽未亲自出手,你的人也没那么容易取胜。你还要拖下去吗?”
凤惟卿沉静说道:“奉陪到底。”
“不自量力。”凌云冷哂。他仅需一炷香时间便可冲破受阻的经脉,所以才用这些话扰人情绪,凤惟卿迟迟没有动作应是并未想到潜入行刺的不是他,自然不会安排后着,纵是凤羽宸偷袭成功若非他们两人联手亦无胜算,逼得凤惟卿出手胜败与否他都乐见其结果。
沉寂中,凤惟卿默算时刻,他才要尽力一搏,一人抢先攻向凌云,剑光中白衣如雪,正是遍寻无踪的星隐司玄映。
他奇招迭出,全力抢攻,凌云被缠住难以抽身,眼看凤惟卿携凤羽宸飞掠远去。
因是过年,时近子夜大街上仍有不少行人,凤惟卿不便施展轻功,他拉着凤羽宸缓缓而行,看来像是信步闲逛,凤羽宸今日身着应节的银红云纹锦袍,走在街上倒不甚特殊。
第一次不是被前呼后拥着出宫,他无心赏景,低声问:“司玄映应付得了吗?”证实了凌云即是那个武功极高的杀手,他唯恐有人再遭池鱼之殃。
“玄映的轻功更胜于我,不难脱身,他传音要我们到待月轩相会。”
凤惟卿这样说自是不会有差错,若非如此他也不能放心离开,凤羽宸想到一件事,“梅林的阵势……”
他正在想怎样说,凤惟卿已知他的意思,“玄映深谙术数,这阵法自然难不住他。”淡淡苦笑,“他和凌云,我没有计算进去。”凌云常来他府里走动,自有可能窥出梅林里的奥秘,他的疏漏差点铸成大错。
凤羽宸才明白司玄映怎会突然出现,他呼出一口气,“幸亏他恰好来找你,帮了我们。”
虽是因此脱险,终归是他的失误。凤惟卿摇了摇头,没有说出无论怎样决不会让他有事,只道:“他应该不是‘恰好’来找我。”
“他真能先知先觉?”凤羽宸始终不太相信这种神奇的能力确实存在。
“略知几分吧,真正洞悉天机的只有传说中的繁云殿殿主,但无人知道是不是真有这样一个传奇人物。”
凤惟卿自无虚言,凤羽宸听得惊奇,即便几分已经很神奇了。
转过一条街,一队巡查的禁军远远过来,凤惟卿一拉他,躲进右侧的巷子,掠上一棵大树。
凤羽宸从来没有过这种经验,手足无措紧抱住他,耳边听到凤惟卿带着笑意的低语,“你不要紧张,提气稳住身子,不会掉下去的。”
凤羽宸全然忘了什么内功心法,看向树下想着重力的问题,紧贴的身体感觉得到彼此的心跳,轻微又清晰。
禁军走过去,他坐着不动,问道:“凌云为什么要杀我?你问他的是什么事?”
等了好一会,凤惟卿才道:“这里不方便说话,我往后再告诉你好吗?”
他的神情隐有困扰,凤羽宸点了点头,道:“惟卿,再有危险你不要顾着我了。”怎么说也算是他自己的事,没理由累及别人。
掌心的湿冷未消,偏要说这种话,凤惟卿说不出气恼还是心疼,扬了扬眉,“你就认为我胜不了他?”倒有两三分少见的锐气。
凤羽宸看得失神,待要解释他不是这个意思,凤惟卿一跃下去,稳稳接住跟着掉下来的人。
想说的话全数被吓了回去,凤羽宸只好问:“待月轩在哪里啊?”
“城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