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山》乱撒狗血

1、杜茂生府上出了一桩丑事儿

　　太初二十三年腊月，宣德太后薨，天子罢朝，百官哀唱。

　　京城忠勇侯杜茂生府上却是出了一桩丑事。侯府二公子杜春庭，身负举人功名，却在大孝期间于六乐坊狎妓作乐，通宵寻欢至天明。

　　杜茂生心中气苦，气的是朝堂上的落井下石，苦的是二郎之死。杜春庭性致过头，纵欲过度，又不知节制，硬生生把自己风流死了。

　　杜茂生原本只想悄悄了结这丢人官司，不想天底下到底没有不透风的墙，还是给人抓住参了一本，直指杜春庭秽乱不堪，杜茂生教子不严，所作所为不敬先太后云云。

　　本来只是坊间茶余饭后，不想被人捅到皇帝面前，这先太后还没下葬呢，你就把自己乐死了。

　　京城中人都知道忠勇侯不得圣心，再加上此事被有人心传的满城风雨。这不家里还办着丧事呢，就接到了宫中的旨意。

　　杜春庭功名没了不说，连带着杜茂生也被罚了一年的俸，夺了在工部的差事。

　　等到宫中的人一走，马夫人立时和儿媳妇章氏哭做一堆，杜茂生干脆装作不适躲在房中不出来了，屋里屋外乱了套，只留下春明春山两个兄弟收拾烂摊子。

　　前来吊唁的亲友见这势头大多做做样子安慰两句，忙不迭找借口遁了。

　　杜春山穿着丧服，摆出一张哀思沉重的脸——他昨晚对着铜镜琢磨了半宿的杰作，在前厅迎来送往。

　　言谈举止间，既不过分殷勤，又无一丝卑屈，进退得宜。

　　不知道他身世的人只觉得杜春山谦谦君子一表人才，知晓他出身的人又是暗暗称奇，不想一个外室子也能有此气度，再多就没有了。

　　旁边的杜春明就看不上他这般做派。心里瞧不上，面上更是不屑掩藏，只道果真出身下贱，丧礼上也赶着攀附。

　　若说这府里有谁最希望杜春庭早日下地府，那么杜春山绝对是其中的佼佼者。如今却摆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当真恶心！

　　对杜春明这种脑子只有核桃大小的武夫，杜春山向来不放在心上的。

　　杜春明敢在明面上笑他虚情假意，仗得不过是元配嫡出，杜春庭也比不过的尊贵，不用俯首作揖看人脸色。

　　他如今只当杜春庭没了，四郎又小，再也没人跟他争世子之位，却忘了马夫人也是个狠角色。

　　杜春山不过是一介侯府庶子，非嫡非长，就是前面两个兄长都死了，这侯府也轮不到他来做主。

　　照理来说，与杜家兄弟并无直接的利益干系，兄弟几个的关系就算不显，也不该如此之僵才对。坏就坏在，杜春山太能干了。

　　他的亲娘并不是正经抬进门的良妾，而是一名五道巷风流寡妇，肤白貌美、丽质天成，那时候的杜茂生也算俊朗多金，偶然相遇自然眉来眼去。

　　当时距离战乱结束不过几年，死伤甚多，人口凋敝，朝廷意在休生养息。寡妇再嫁不胜枚举，坊间调情这种事，邻居街坊纵然知道顶多瞧不上，没有闲的上门喊打喊杀的。

　　那寡妇的婆婆张氏也是个势利的，她只得两个儿子，大儿子是痨病鬼，小儿子不成器，手里只有一间豆腐坊，一开始想拘着大儿媳妇养老，没想到大儿媳妇竟然被侯爷看上了。

　　两人本就有意，中间又有张婆牵线搭桥，很快就滚上床了。

　　那时候杜茂生的元配顾氏还在，元配性情泼辣，娘家势大，他不好擅自抬一个寡妇进门做妾，杜春山亲娘也不乐意早早进府给人磋磨，二人一商议，便在五道巷置办了一座宅子，玩起了金屋藏娇。

　　不曾想，玩着玩着就玩出了杜春山。

　　张婆跟在大儿媳妇身后替他二人收拾香闺，照顾小子，偶尔落点好处，自觉比经营豆腐坊来的舒坦。

　　杜春山出生之后便在五道巷长大，杜茂生让他跟着姓杜，又按资排辈给他取了名，却并未带着他回到杜家。

　　等到杜春山亲娘一死，就将他打包送去了山门求学，逢年过节暗暗打发小厮送点银钱衣物过去，本就没指望这个便宜儿子多成器，打算今后出点体己让他自谋生路去。

　　万万想不到杜春山竟如此争气，一路过五关斩六将杀进了一甲，成了太初十九年春闱榜眼。

　　太极殿上，杜茂生才恍然发觉，当年豆芽菜似的小猴子，已经长成了眉目锋利的俊朗少年。

　　之后，杜茂生带着杜春山回了侯府，众人好一阵忙乱之后终于清楚府内从此多了一名三郎，原来的三郎成了四郎。

　　此时杜茂生的元配早已离世，续娶的马氏出身商户，但家中从龙有功，晋了皇商，又得圣心颇为风光。

　　那马氏平日最爱拈酸吃醋，和一干姬妾侍女较劲儿，对着杜茂生敢怒不敢言，对着忽然冒出来的杜春山那是一点儿都不客气。

　　但凡杜春山礼节上稍微不郑重些，便要拿孝道压他，事后还要轻飘飘来一句，到底是养在外面的，周围侍候的婆子媳妇无不应和。

　　杜春庭虚长杜春山一岁，到死前还是个举人功名，在一众京城纨绔里也算是颇有才名，谁知忽然跳出一个榜眼兄弟，事后又得了个翰林学士郎的清贵差事，好不得意。

　　原本自己才是府中最负才名之人，如今却被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外室子抢了风头。更为尴尬的是，二者还是同一批参加会试，自己名落孙山，杜春庭却得簪花打马。

　　明知以杜春山的出身绝无可能袭爵，可是杜春庭就是咽不下那口气。

　　平日在杜茂生面前以兄弟相称，假做殷勤。背后却着人将新晋榜眼的身世添油加醋说了不只一通，惹得京城新旧贵无人不知杜春山是外室所出，寡妇养大，连媳妇都不好相看。

　　杜春明瞧不上他贪恋富贵，杜春庭笑里藏刀，马氏日日拿母亲身份打压他，杜春山又不是什么软性子，矛盾一日比一日深重。

　　杜春山觉得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干脆挑了个杜茂生在家的日子大大闹将起来，斥了一通侯府不悌不慈，禀了一声就要搬出府外。

　　杜茂生自然不允，若真让他一个人搬出去，外面不知道又会传成什么样，也看得出杜春山是不愿吃亏的人。

　　最后把所有人都找来，逐一敲打，又给杜春山挪了个靠近后门的院子方便进出，不用他日日过来请安；又暗暗安抚了两个嫡子，言明这侯府今后就靠你们二人了，不要因一个庶兄弟闹得满城风雨丢人现眼云云。

　　两兄弟不想领情的，杜茂生明显偏袒那个外室子。只是父亲的话到底不能不听，碍于礼法，二人嘴上应了，心中对杜春山更加不屑。

　　自此，杜春山蜗居在侯府一角，每日自后门进出上职，每月几个特殊日子，过去给杜茂生夫妇请个安之外，几乎看不到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