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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   七月七日。
      天上飘着细细的雨丝,水滴落在油纸伞遮蔽不到的肌肤上,微凉的温度沁入体表,带来种难以言喻的舒适感,仿佛极倦时的一汪甘泉,洗去一身疲乏,头脑也为之一清。
      我踩着湿漉漉的地面进入扬州城里最大的茶楼,袅袅水雾间,茶香氤氲而来;琴师十指游移于弦上,琴声缱绻流淌。说书先生的惊堂木摔得啪啪作响,语调起伏的间隙,不时有人叫上几声好,气氛极是热络。
      我目光于满座宾客中梭巡一圈,不出意外的见到个外表邋遢的男人,他果然在这里。
      那人斜靠在窗边的地上,发丝凌乱,胡须覆盖了大半张脸,让人看不出本来面貌,唯有一双眼睛半睁半阖,被酒气熏出几分迷离。椅子就在身旁,桌上碟子里还剩下小半花生,泛着油光的酒葫芦片刻不离手,时而伸长胳膊去桌上摸索一阵,捻起颗花生丢进嘴里,很是有些自得其乐的味道。
      只是身上的衣物沾满了尘土,倒像是刚在地上滚过一圈似的。
      我见多了他这副模样。
      初时还有些好奇,以为是店大欺客,店家嫌他身上脏乱,刻意为之,便拦下小二想要问个清楚。
      哪知刚朝着我手指的方向望了一眼,小二脸上刚刚堆起的笑便淡了,反而唉声叹气,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您说笑了,来者都是客,我们哪里有怠慢的道理。不瞒您说,这位客人怪得很,别人都来喝茶,他却偏偏要喝酒,喝的醉了就往地上躺,拦都拦不住。”
      “说来也邪性,就这位,身子跟在地上生了根似的,四五个人都拉扯不动。”
      “这拦也拦不住,扶又扶不起来,还能怎么办?幸好一年到头也就这一次,茶钱给的也足,便也随他折腾了。”
      我暗道一声怪人,可这世上古怪的人那么多,哪里见得完?我暗自告诫自己,强压下心底升起的好奇,结了帐踱出了茶楼,沥沥细雨淋在肩头,我却犹然未觉,直到回到家中,那人的影子仍是徘徊在心底,迟迟不肯散去。
      第二年的七月七,我不知为何,忽然想起小二曾说过的话。
      ——左右不过一年也就这么一次,干脆就随他折腾罢。
      鬼使神差般的,我撑伞出了门,他果真又来了,是与去年同样的装扮,以一成不变的姿态靠在窗前。
      只是这次,他似乎注意到了我,歪着脑袋朝我笑了声。
      “过来。”
      他的声音与外貌丝毫不成正比,冷冽如冬日里的霜雪,低沉似年份悠长的美酒,或许带着丝沙哑,但你完全不能否认它的动听。
      我像是受了蛊惑,双脚不受控制的朝他走过去。
      甫一走近便觉得有股浓郁的酒气直冲脑门,在这满室淡雅茶香中显得尤为突兀。
      他盯着说书人目不转睛,看似投入,然而若是细心一些,便能从他眸底瞧出些许不以为然。
      说书人的惊堂木又一次重重落下,似是要刻意渲染氛围,声线蓦然低了几度。
      他嗤笑,意兴阑珊的抻了抻腰,转头看着我灌了一大口酒后问道。
      “想不想听故事?”
      我看到了他的眼睛,漆黑而深邃,单纯又沧桑,既像是个久经世事的老者,又好似天真如稚子。
      “想。”
      我听着旁边的喧闹声音,敏锐的捕捉到两个熟悉的字,弯起嘴角微微的笑,毫不掩饰自己的期待,在他询问想听什么的时候,用指尖沾了水,写下两个工整的字体。
      ——秦端。
      尽管之前从不认识这样一个人,但我莫名的笃定,我会得到最满意的答复,毫无理由。
      他也笑着道你真有眼光,这世上怕是没有谁,比我更有资格讲起秦端的事。
      自此以后,我每年七月七都会到这里,带一坛酒与他共饮,再听他讲上一段故事。偶尔看着他的装束会生出些好奇来,但他从不回答,只是总会朝我意味不明的微笑,不带丝毫恶意,却令我脊背生寒,未尽的话语堵在咽喉间,化作一声长长的酒嗝。
      后来见得多了,我便再也没问过。
      算算时间,眼下该是第七年。
      他已醉的狠了。
      这并不奇怪,这些年里我见他共七次,一次比一次醉的更厉害,真有些怀疑,过几年我再见到他时,他会不会直接醉死在我面前?
      “这次你想听些什么?”
      “我想知道,《道门传记》中最末那句——不可兼得,有何用意?”
      ‘《道门传记》又被戏称为排名册,以二十年为期,每轮添加十八人,俱是惊才绝艳之辈。本是诸多道家长者联手拟定,欲以此来激励后辈,却不知为何流传出去,广受世人推崇,时日一长,竟成了凡人了解道门的又一途径。
      秦端之名亦在其上,虽未必后无来者,却必然是前无古人。
      这位在两百年前被誉为道门第一人的天才,传言他一人一剑,斩妖邪无数,战无不胜,从无败绩。
      时至今日仍为人所津津乐道。
      可惜这样一个人,行事却极为低调。眼下流传的故事大多出自野史杂谈。正史中寥寥数笔,多用来诉说他的天资卓越及风姿无双,对于他曾经历过的事,鲜有提及。
      唯《道门传记》页末以蝇头小字批注——
      秦端其人,天纵之资,然生性乖张。二十八岁自毁道骨,面对同门劝阻,只道,“道骨与我,不可兼得。”
      狂傲之名,由此可见。’
      他的目光终于从说书人身上挪开,却也没看我,而是幽幽望着屋顶,眼神空茫悠远,像是这一瞬间,已然穿越过无尽虚空,落在某一时光的节点。
      “这要从头说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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