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开棺验尸 ...
-
齐家祠堂
炮竹催破了一夜的沉寂，汉代存留至今的褐色瓦当在东方朦胧的鱼肚白中看起来格外沧桑。我抬头瞥了一眼更夫，他和几个野孩子正巍巍的打量着我，秋季特有的寒露打湿了我们每个人的斗篷。
“你是……阮玉箫阮姑娘？”祠堂内一白发老头不急不慢的走了出来，他眯起狡黠的目光看了我一眼，便匆匆领我入了内堂。
“我是齐家的老管家，姑娘叫我齐叔就行了。老夫人看我年纪已大不再适合再操劳家务，可齐家待我恩重如山我不能离开齐家，所以就请了命来看祠堂。”他看起来七十上下，但腿脚很是硬朗，说话也没有同龄老人的吞吞吐吐，“放白炮是齐家祖上传下来的规矩，不是逢大节祭祀外人是不得入内的，若不得已只能鸣炮九十九响，算是图个吉利也是向祠堂里的祖宗们通报一声……”
“哦。”我深知豪门大院里的规矩很是繁琐，但没想到这样皇家的派头齐家也敢光明正大的使用，看来这齐家真的不简单。
“齐三公子呢？老夫人不是说他今日会陪同玉箫一起开棺验尸吗？”
“三公子就在内堂坐着等姑娘呢。”齐叔话音未落就引我进了内堂的一间偏房里，里面没有一丝烛火一片漆黑，我心下刚想不对，齐叔就已经转身不见踪影，门也跟着紧闭。
“齐叔……”我转身想去捞门，却怎么唤也没有人应。一个人身出黑暗之中心里反倒是安静，细细回想起刚才和齐叔在一起的细节，这才恍然发现那老头子走路竟然不带风！
一般人走路或多或少都会有些动静，会些功夫的就可以省去脚步声只是鞋间带着袍子摆动的清风，现在恰逢秋初，正是北方风向由东北风转向西北风的时候，这个时候风向紊乱，就是竹叶青也会带着袍风，可是这个七十来岁的老头竟然走路这么无声无息！若不是他刚才一直和我交谈掩饰自己的脚步，我怎么会发现不出来？！
阮玉箫啊阮玉箫，你到底在紧张些什么？！
“你是阮姑娘？”白光一抹，一张清秀俊气的面孔近在咫尺。
“你是谁？”我被这个突然出现的俊俏男人给吓了一跳，在这种时候这种地点，人吓人才会吓死人呢！
“你就是齐家三公子……齐锦鲤？”我稳住心好好看了看他，这才发现我曾经在齐家的书房里看到过这个男人的画像，不过画像可没画出过他如此诡异的一面。
齐锦鲤哈哈一笑，一扫刚才的鬼鬼祟祟。他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跟着他走，我估摸着这屋子里说不定有什么机关暗道，怪不得这么神神秘秘，可没想还没走两步前面的齐锦鲤就突然停住脚步害得我一个踉跄一头撞到他背上。
“你……”他含笑扭过头看了我一眼，又麻利的把白烛插到烛台上用一个轻巧的灯罩照好。屋里顿时明亮许多。
“还没正式自我介绍，我叫齐彦，字锦鲤。今年正好二十八。”他不卑不亢的向我作揖，嘴角却带着丝调侃。
“你这是干什么？”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能怔怔的回了个礼，“小女子阮玉箫。”
“久仰大名了。”
“彼此彼此。”我没好气的看着他，实在是没想到堂堂的齐家三公子会是这个德行！外面的人不都盛传他儒雅得体吗？怎么和现实差的十万八千里？
“姑娘也没有我想象中的绝色。”他似乎猜中了我的心思，一句话弄得我下不来台。
“齐公子，我是受你祖母之托来开馆查案的，也拿了你家的钱财，你这样和我没个正经岂不是自己浪费自己的时间？”
“会吗？老太太不像是真心找你来查案的。”他有些不自然的瘪嘴笑了笑，脸上似乎划过一丝红晕。
“你……”我知道他一定想起来我和齐老太之间的约定，自己也有几分不自然，何况现在是黑灯瞎火孤男寡女又共处一室，传出去自然惹人非议，“你到底是不是来助我办案的？你若不是真心来帮我，就请回吧！”
“哈哈——”他突然朗声笑了出来，“阮姑娘这么心急？不想外界传的那么淡定呀！不过……”他轻踱几步走了过来，俯下身子放大了声音像是在做戏，“今天你要开棺验尸我当然要奉陪到底。”他快速直起身手却迅雷不及掩耳的将什么东西从我领口扔进，我本能的一推，感觉到好像是一团纸正好掐在了抹胸的边缘。
“你……干什么？”我大惊失色，只觉浑身一阵滚烫，还没来得及给他一巴掌就被他牵起双手连拉带拽的拖出屋子。
“你……你放开我！”我挣扎着想抽出手好好给他来个实在的，没想到这齐锦鲤的手劲儿这么大，隐隐约约能探出他功夫不浅。
“齐叔，齐叔！”他冲不远处扫地的齐叔大喊，“你去吩咐一下，马上开棺验尸——”
“怎么样，保存的还不错吧？”齐锦鲤没头没脑的站在我身边看着我检查尸体。
“嗯。”我轻声应着实在不想理他，“这尸体埋了多久？”
“不知道，我也是最近才回来的，案发到现在也有半年了，只是老太太一直没有动静罢了！”他懒洋洋的坐到檀木禅椅上，悠哉游哉的喝了口茶，“你说你带着个面罩干什么？这尸体又不臭！”
“算是职业习惯。”我大眼看了一下尸体，并没有真正动刀子解剖，“这是你的亲戚，你看着他们被我这样验来验去的还能喝下去茶？”
“哦？这可是上好的雀舌，皇宫里都未必有，你要一杯吗？”
“算了算了！”我摘下面罩，也不再研究尸体，“我要回去了，这棺材还是好好护着吧，今天我只是先来看看也没带什么具体的工具，而且我并不擅长验尸，需要找些帮手来。不过这尸体虽然撒了防腐香，但毕竟还是会慢慢变腐，我劝你最好将他们移到阴冷的冰窖里，省得到时候闹出了疫病。”
“多谢阮姑娘提醒，齐叔——”他脸色一正，“送客。”
“不用了，我也是拿了你们的钱的。”我压住心里的好奇，实在是摸不透这个公子哥的脾气，他到底有什么事要告诉我吗？还有……那个纸条？一想到纸条我就忍不住心里一阵别扭，脸上也烧了起来，只能匆匆作揖离开这个鬼地方。
===============================================================================
邙山医馆
茶香在袅袅白烟中渐渐退去，我很讨厌喝凉茶，可是有个人却非常喜欢。
我记得他偏爱青色，记得他喜欢青花器皿，记得他写得一手秀气甚至偏于阴柔的小楷……十年了，他的那些怪毛病似乎一点儿也没改变。他总是说我挑剔，殊不知自己才是最挑剔的那一个。
“阮姑娘……”周先生从里屋挑帘出来，小心翼翼的把我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周先生……”我连忙起身行了个礼，“您看……”
“根据你拿回来的这小块腐肉，看得出来，人已经死了不下十年了。”周先生是邙山医馆的大夫，医术并不算精湛，但祖上三辈都是仵作出身的他自然有一身这方面的好本领，我自己并没有准确的验尸推时经验，只能找别人帮忙。周先生是我在机缘巧合下结识的，他为人刚正却很淡泊，其实在整个邙山镇中除了我之外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他有验尸的本领。他刚刚看过的小块腐肉是我偷偷用指甲趁齐家人不注意时刮下来的，我知道这个举动实在不雅，自己心里也很疙瘩，但是有一种直觉告诉我有些事还是瞒着齐家人比较好。
果然，这齐家四人的死大有蹊跷！
“十年？十年可早已变为白骨，即使把尸体全部扔在防腐香里也不会保存的这么完整呀！”我心中大惊，按齐家人的说法以及官方仵作宣布的时间均是半年左右，怎么会是十年？十年的尸体可以保存的像半年？而且堂堂的四个大人物怎么会死了十年也没人知道？那衙门找到的那些证人半年前见到的难道都是鬼吗？
“这……恕周某不才，不能立刻给姑娘答复，也许是在尸体上撒了别的防腐东西，或者是死者死前喝了什么特别的药水，再或者是尸体一直保存在一个纯隔绝的地方不透半点空气……但是周某认为最后一种可能性不大。”
“为什么？”
“死者在死后立即被洒满防腐香，然后立马入死棺，再冻于冰窖之中是可以保存的非常好的，效果绝对胜于特质的药水，但是十年后……也就是现在开馆，只要一遇流动的空气就会立即变质腐烂，任何防腐措施都不会有用，这是非人力的。可是正如姑娘所描述，那四具尸体腐烂的程度很轻……这……实在是不可思议……”周先生也是一脸惊惧，说不出个所以然了，“而且光凭这丁点腐肉实在没法推断死者死因，必须将尸体解剖好好检查才能有进一步发现。”
“恩。”我无奈的摇摇头，“若是能光明正大的开关解剖，岂不是更好？齐老太太嘴上愿意让我开棺验尸，可我真的能那样做吗？官府给的结论都是这么敷衍了事，恐怕里面大有文章。”
“那……”
“我知道你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会接这种无头案，还签下那种协约，”我苦笑，“其实我也不知道，当齐老太找到我时不等她说明来由我便一口答应，因为我觉得这件看起来和我八竿子打不着的案子冥冥之中似乎和我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也许关系到我的致命弱点……我也不知道，不知道……”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齐老太太不过是看上你的才华，想以这种没有头绪的案子来难为你迫你嫁入齐家，可是她为什么一定要找你呢？也有很多家世样貌没得挑美女才女急着跳入齐家的门槛，可是她单单找到的是你，”周先生话语一顿，看了我一眼，“要小心呀——”
===============================================================================
悦来客栈
静谧的夜色因为幽萧而显得苍凉，秋日里的箫声听起来更有几分蜀地猿鸣的哀伤。夜，如水；叶，飘零。
悦来客栈建在邙山镇的一座小山丘上，这里有些偏僻往来的客人并不多，甚至可以说他是山村野店。竹叶青就住在这野店的小二楼上，朝南的窗户紧邻一棵百年老槐树，槐树枝密密麻麻的盖着窗外的露台，不安分的枯枝已经可以伸进永远不闭的窗子里面。
萧声平和却凄凉，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它似乎在以寻常的音调幽幽的诉着女子过往不尽的思愁。
“是你？”竹叶青缓步走近窗台，手指轻轻地敲打墙壁和着拍子，“很久没有听到你的萧声了。”
萧声如故，没有任何波澜，更不会中途停顿。吹箫的女子掩藏在窗台下的树枝阴影中，偶尔会有皎洁的月光打亮她温婉的面容。
“听你吹了这十年的曲子，却一直不知道它的名字。”竹叶青没有伸头去寻找吹箫的姑娘，只是淡淡的静静地听完萧声，语气中掩饰不住期待和欣喜。
“是《过往》。”我蹲坐在黑暗处压低了自己的嗓音，“它说的是我的‘过往’。”
“过——往——”竹叶青似乎再细细的品味着曲子的名字，“你就是阮玉箫阮姑娘吧？”
“是，也可以说不是。”我抬头看了一眼残月，心中好不凄凉，“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是阮玉箫？”
“没有为什么，只是直觉罢了。十年来你每月初一都会来为竹某演奏同一首曲子，也会带来你的一些疑惑和困扰……以前在竹海我们都隔得很远，你每次都只停留在竹屋前的石台上，而我只能按你所说关上窗子在屋内与你交流。一眨眼就是十年，这是十年来我们距离最近的一次吧？”
“也许。”
“你不想让我见到你？”
“不是，只是不到该见的时候。”
“那是什么时候？”
“……”我深深地吸了口冰凉的秋风，强忍住将要溢出的泪水和冲动，似有似无的笑了出来，“你，是爱上我了吗？”
“……”
“我说过，你最好不要爱上我。”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开棺验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