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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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后的氓城凉意肆起。纯白的天空染上层层枫叶色。
城门口长行堵塞。
谢幼薇坐在马上裹了裹衣领。余不才从城门守兵那儿疾步过来，递给他家小姐要紧的路符和户籍书。
谢幼薇弯身接过东西，揣进怀中，手臂收紧缰绳。
余不才恭恭敬敬的眉毛左右一扭，还没开口劝，就被谢幼薇噎回去。
“自己藏好，等我回来。”
余不才：“哦。”
目送谢幼薇驾马长驱，余不才自己怂了怂脖子往手掌里哈口气，摇头自言自语天儿是越来越冷了。记得还热的时候，他跟着谢幼薇风餐露宿从京都逃回鄠县，又从鄠县赶来氓城，不知道遭受多少罪。
今早天亮排队进城，到现在连口热饭都没吃上。谢幼薇留十两银子给余不才，可如今不比从前，余不才不敢大手大脚花销。偷偷塞回谢幼薇七两，自己守着散碎银子窝在一间下等客栈静等谢幼薇。
沈府大门前的长街干净冷彻没有无关要紧的行人，站在街口望过去一派肃穆冷清。谢幼薇轻叹气，牵马往里头走。沈府大门前两座石狮子威严无比，谢幼薇系了马在右侧的树荫下。自己往石阶上去，抬臂叩开首辅。
半晌，门人打开重门半扇，探出一只头来，上下打量谢幼薇，警惕问：“你找谁。”
谢幼薇：“沈端。”
“我家大人不在府中。姑娘改日再来。”说完，厚重的大门即将关上。谢幼薇抵着门缝，问：“他何时回？”
门人不大耐烦，打发道：“不知道。”
砰！
人被闭门在石阶上。
谢幼薇呼出一口气吹了吹额上细碎的发，转身往石阶下走。走到马跟前，又呼啦掉头往人大门口去。
来来回回。
谢幼薇掏出一枚铜钱，手指一弹，伸手接住。赌博似的预言。
花在上，我就等你回来。
打开手掌，字在上。
谢幼薇扔掉铜钱，自欺欺人的笑，这枚巨不灵验。我再试试。
她很固执在沈府门口站了半个上午，无聊的时候低头踢石子儿打发时间。偶尔抬头看看门口。
大门前依旧安静得出奇。
——
她觉着这座府邸和它主人一样，沉静无声，但内里满是不可冲撞的力量。
惹不起。
谢幼薇来回在树荫下转悠，直到昏黄的太阳下落沈府下人出来点灯，见门外的秋风中孤零零站有谢幼薇，那人下来询问：“您是谁啊。”
谢幼薇：“我找沈端。”
“哟，这说不准，大人近日奔波在外，姑娘要等那可就有得等了。点灯时分一过，到宵禁后长街上是不能有人的。姑娘，你赶紧走吧。”门人好心提醒。
谢幼薇放弃最后一丝挣扎。
嘎吱嘎吱车轮声从街外渐行渐近。谢幼薇抬眸打量。
门人替谢幼薇欣喜道：“姑娘，许是我家大人的马车。”他远远看了半晌，后确认道：“果真是我家大人回府。姑娘，你要有什么要紧事儿就赶在大人下马车的空当说，啊？”
谢幼薇此前的片刻轻松消失殆尽，她暗自戳了戳掌心。告诫自己，别怂哈。
马车停在谢幼薇的右侧，下人规规矩矩放下木榻。恭敬迎下：“大人，您回府了。”
车内帘子掀开，沈端稍稍躬身出来。挺拔的身影立在夜色里，无形拉开了他与谢幼薇的距离。
久别重逢，有点点陌生。
谢幼薇的心扑通扑通跳。心想，沈端现在一定恨死她了。她吸口气，预备等着挨骂。
谁知，他竟没瞧见自己。
下人轻声提醒，“大人，有位姑娘等候您一日，您见不见。”
半晌，沈端才问是谁。
弱冠成年后，沈端褪去青年时期的朦色，这些年在官场上所经历的刀光剑影，令他愈发沉稳。他似乎在小心翼翼包裹自己，但只有谢幼薇一眼就能看穿他的伪装。
闷骚沈端幺茶。
难道你就真的没看见我在边上嘛。
“是我。”谢幼薇自灯影里站出来一小步。抿着小口看着沈端。
沈端偏移视线看向谢幼薇，只简单的看了一瞬，随后又寡淡移开。眼底波澜不惊没有一丝丝起伏情绪。
这种神情谢幼薇太熟悉。
几乎成为她这两年的噩悸。
那是两年前。
——
两年前。谢幼薇离开青云书院回陈郡去，却在离开之际将周国候的儿子打了个半身不遂。险些打死人家。
谢幼薇永远也忘不了沈端极力压抑暴怒过来质问自己时的眼神。
他一字一句的压迫自己。
谢幼薇，你怎能将人打成残废。
“你，你不能怪我，是他自己。”谢幼薇当时结结巴巴的解释，她极力想说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然后告诉沈端真的不是她想打人。
可反观沈端却握紧了拳头，眉头紧锁看着谢幼薇。
被连名带姓的喊，谢幼薇真的很委屈。她苦笑了一瞬，收起不好的情绪，主动去牵沈端的手掌:“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怕。”
最后一个音节她哽咽了。但因为强大的自尊心，她将那个变调的音节又重新压了回去。补上一句:“我没想到他那么不禁打。”
沈端痛心：“他是人不是动物，就算是你也怎么下得去手。”
此前，不管谢幼薇如何干架，那都是小打小闹。可这次不同，她是不收手的要打出人命。
陈郡谢氏簪缨贵族，沈端不想谢幼薇手上也沾血她到底懂不懂。
谢幼薇抬眸，瞳仁就像最漂亮琥珀珠子，却覆上一层晶莹。她顺下堵塞在喉咙口的气息，启唇顿句顿字：“我在你心里，是不是一直，不听话，不懂事，不善良，没人性。”
沈端以不语来默回她。
她要气哭了。
“沈端，在你看来打架是我的脾气冲，甚至是不良嗜好。可对我来说是自卫的本能。”
谢幼薇死死咬住牙关才将后半句‘他差点强，暴了我’生生咽了回去。
她将手从沈端掌心中抽回来。
沈端双目如鹰盯着她。
谢幼薇要放弃了，她哽咽：“其实，你也没那么喜欢我，对不对。”
你说话，你说你是很喜欢很喜欢我的！
谢幼薇等了十个数字，什么都没等到。她慢慢别过脸。想故意激沈端了。她笑了笑，风轻云淡的陈述。
——
“我从小就打架，我不喜欢讲道理，如果拳头能解决事我不会多说半个字。大大小小的干仗我只输过一次，因为她是个女孩儿。我不打姑娘这就是我的底线。除此之外谁欺负我，我能打到他死！”
“谢幼薇！”沈端的情绪终于爆发。
可是谢幼薇却忽然不怕了。因为怀揣的小撒娇终于被撕碎，她不用在沈端面前示弱。
谢幼薇眼里含着晶莹，一步一步后退。
“是，这就是我。一个失足少女要你拯救吗沈端。不需要。你让我觉得委屈，我不要喜欢你。”
她握着拳头转身就跑。
背影干脆，眼泪也利落。
嗒嗒两串打湿下巴。
谢幼薇倔强的走完过台阶，直到拐廊，她不知道这边的台阶都很高，上石阶的时候根本没注意脚下。
哒！
脚尖磕碰在石阶上，指甲盖的痛感袭遍周身。疼得她没站住立时就扑了下去，膝盖跪在台阶坎儿上缓解疼痛。谢幼薇很要面子，失误太丢脸，人就在哪儿蹲了半晌还没缓过来。双手撑在石阶上，将头低的很下去。
嗪首比花娇。
她撑了半天，终于受不住。咬唇骂了一句。
“操，心真他妈的痛。”
三月后，谢家倒台，整个谢氏望族被连根拔起。谢幼薇和谢丞一众谢家子孙都没逃过大厦倾倒的重压。
谢丞在被发配西荒的路上负伤，至今下落不明。
姨娘生的小妹被改换奴籍。因为圣上推倒谢家，刹那间整个陈郡被皇威震动，如同乱世在现。在谢府众多姐妹中，谢幼薇下场最善。她被拉去京都卖进顺承王府。
顺承王是年过五十的老王爷，妥妥富贵闲人。正妻去世后一直未续弦。如今膝下子孙环绕。玩儿命似的喜欢打木牌。可谓打遍京城无敌手。
四海搜罗出，陈郡谢五小姐的打得一手好木牌，所以请了你来，顺便救你一命。
顺承王说得特别容易轻松。
这就是权势的通行证。有人是棋痴，有人是武痴，而顺承王是牌痴，恰好谢幼薇在行对付他。
那是谢幼薇头一回知道，原来一门玩物丧志的消遣也能算本事。这两年她在顺承王府蛰伏度日。顺承王很喜欢谢幼薇的性子，只拿她当对手善待。两个月前，顺承王病逝时允谢幼薇自由身。谢幼薇感恩戴德，头七刚过，谢幼薇带着余不才躲开韩桢，抓住机会逃回来。
*
“你走吧。”
谢幼薇还陷在回忆里，沈端挪开脚步，对她扔下这句话。
“沈端！”谢幼薇一个箭步上去拦住他。可怜兮兮赔上迟来的礼。她说：“幺茶，幺茶我错了，我再也不打架。你别赶我。”
因为打架成性，她险些失去了沈端幺茶。
她怕了，也再也不敢。
她相信沈端现在已经知道自己当初为什么险些打死周国候的儿子，那并不是意气用事。因为沈端幺茶在后来帮自己去顶罪，她真的没想到沈端幺茶用他的前程替自己抵过。
他来陈郡说娶自己的那刻，只有天知道她激动到想死。她真的好感激沈端为她做的所有事。
所以她不能害端端，如果那时沈端娶了自己，那他就是众矢之的。他还在读书，还要走科举，谢幼薇不能再害一次他的前程。
以是，谢幼薇拿出所有演技表演了一场风轻云淡作妖式拒亲。
她承认，当时的口吻和神态都欠揍极了。端端一定难过。
但是她真的不想他再背锅。
而后蛰伏两年。
现在她清清白白回来了。
端端，我们接着搞事情，好不好！
沈端注视她英红的眼眶，视线下移，落在她紧紧扣着自己臂膀上的手指。说：“无关其他，平郡王妃。”
他不会再管了。
站在沈端的角度，从前谢幼薇最厌嫌的管束，他都不会了。
他没了资格。
从他追去陈郡，被谢家的人告诫别再缠着五丫头，幼薇心甘情愿赴往京都连只言片语都没留给你，可见她对你断了情，沈端，你别再来了。
那以后，他就彻底输了。
此前他输给她一个垫脚，一个亲吻。
后来，他输给她的没心没肺。
谢幼薇被冷落在原地，精神瞬间崩溃。
平郡王妃？
怎么会，我怎么会是平郡王妃。谢幼薇哭笑不得，心痛得像撕裂。她尴尬的解释：“我不是平郡王的妃子，他是哪个货我都不熟。端端幺茶，你别开玩笑啊。”
沈端默然低头，神色肃穆。
“你在顺承王府服侍两年，听说顺承王的幼弟平郡王很喜欢你。要封你为侧妃。沈某恭喜你。”
客气不失礼貌的恭喜猝不及防打击碎谢幼薇全部的自尊心。
“恭喜你妹啊。”谢幼薇吧唧落泪，咬牙强撑，“我没想到你会猜忌我。”
沈端的神色太恐怖。
两年前他亲口说不会再喜欢自己的时候，和此刻神色，如出一辙。
谢幼薇刚天罡地，却怕死了他这种清冷眼神。
“我，我，我……”谢幼薇因为羞窘而站立不安，低头手足无措的团团打转，用手掌挡在额头以遮住自己樱红的眼圈，挡住自己的即将要掉下的臭面子。
“我的马呢！”谢幼薇脾气依旧不好。
可是在自尊心极度受伤的情况下她能克制住没打人，已经算从良。
沈端的下人将她的马拉过来。谢幼薇揪过自己的马绳，将苦涩咽回去，她深吸一口气收拾起些情绪。
背对沈端的身姿有些摇曳。谢幼薇在心里默数十个数。
——
我再等一次。
我再数十个数。
秋风萧瑟，谢幼薇紧拽缰绳回眸看。
身后除了干干净净的街道，人已经进门。
“沈端幺茶！”谢幼薇咬着唇角强迫自己不哭出声，“我还在这里啊。”
石阶前风灯通亮，沈府大门紧闭。天色将晚整条长街上已经渐没人影。
谢幼薇别开脸，抬手一把抹开下巴上的眼泪。翻身上了马。等了几瞬，双腿一夹马腹，呼哧哧的仓皇逃跑。
*
门内，下人在沈端跟前告罪：“大人，这姑娘在府门前等了您一日，小的以为她有急事才……”
“我知道了。”
沈端双臂下垂，松开不知何时紧握的拳掌，提着沉重的腿往自己府门上走。
晚间送去书房的晚饭原封不动的被送了出来。
深夜，沈端趴在文案前。梦里全是她十四岁的模样。青丝如瀑，身形窈窕，一双眼睛灵动无比，模样时而正经，时而青邪；时而循规蹈矩，时而无法无天；时而偏安一隅，时而动如脱兔。
她就是一个异数。
一个横空出世的混世魔王。
青云书院暗流涌动。仗势欺人时有发生。
那时陈郡谢氏还能威震四方。
她隐去名头。
势单力薄提着棍子，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冷样。单挑丙字班一帮横公子。
最后打赢了，擦擦手背上的血迹对满地伤残一字一句警告，学会做人了没？没有，我再教你们一遍。
沈端是书院甲字班学首，原本来调和却被她认成受害者。她是胜利者，笑着扔掉手里的棍子，过来拍沈端的肩。
——
“我叫谢幼薇，要不要来做我小弟，以后姐罩你。”
沈端那时微怔，最后却鬼使神差的回：“多谢。”
作者有话说第1章 重逢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