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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独避风雨 ...

  •   “滴、嗒、滴、嗒。”巫峡巍峨神峻,峰下江水横流。上襦蓝似溪泉、下裙素如苍月,裸露的足部白皙无瑕,他正走在那回清倒影的江面上。

      江对岸,静立着一人,藏蓝深衣外披苋红色长褙,纯黑长剑佩于腰间。
      他看见那人之瞬,只觉迎面吹来一阵劲风,左右侧水面被刮出两道白浪。

      “青舟兄,恕叶某冒昧。叶某觉得这身细雪青霜襦裙很合青舟兄的俏容。”岸边那人文雅一笑,说道。
      除了当年被诸葛亮赠以女装的司马懿,一般男人被夸适合女装,肯定不大高兴甚至动怒。

      李青舟倒是穆如清风地笑着,完全接受了这种评价,随后不紧不慢幽幽说道:“叶兄彼此彼此。在下也觉得,叶兄若是将深衣换作碎花红莲齐腰裙,也是妩媚十足。”
      “嗯。”那人倒也不反驳,只是进入下个话题,“青舟兄知道叶某是谁么。”
      “不知道。”李青舟答得干干脆脆,江面的寒风凛冽,随着他一步一步涉水向前,风劲就更甚一分。但每每吹至他身前,就被无形的炎息所吞噬。

      “我要江月楼主之位。”那人单刀直入地说。
      “与我何干。”李青舟继续踏水而行,对那人的警告熟视无睹。
      “这样。”那人低下头,文质彬彬地拱手,“如此,青舟兄就别怪叶某……”

      那人自断其句,“唏……”随之而来的,是一声骤然而起的剑鸣,长空之下、峻林之中、迅流之下,瞬间转过四面八方。那把黑剑宛如墨影电光、快如黑色闪电,那卷起的漆黑风暴,冲之江水而逆流、劈之巫峡而横断!
      李青舟虽然万事不入其心,但绝非对危机无所觉察之人,淡金色的长剑入手瞬间,剑身通体化为绯红!

      “月剑其二,胧炎。”

      一剑划出,宛如一轮红月破夜生辉,绯之剑气带起赤色的炎浪爆发,将那黑色风暴压制在李青舟身前数步,炎流中响过丹鹤惊鸣,一时之间与那力压天地的黑风在伯仲之间!
      那人隔着黑剑说:“令人惊讶。‘黄泉烛’之毒似乎和你的体质相融了。”但炎流与黑风并没有战成平局,李青舟剑刃上的绯红正在渐渐褪去,身子也在被黑风一点一点逼退。

      李青舟被这股劲风压得愈来愈喘不过气,手握赤渊剑的左手力渐不支,“哗!”水面上爆发出两道浪花,李青舟一刹那被击退了整整十步,裸露手腕、脚踝都被凌厉的疾风刮伤见血,原本梳得明媚的发型也被击散,墨发凌乱地披在脑后。
      他右手摸了摸左手腕的伤,脸上是不变的风轻云淡,似乎没有意识到事态的紧张。

      江面的水流冲刷着他脚上的伤口,他忽然一笑,喊出了来者的名字:“叶风庭。”
      “呵。”叶风庭一声轻笑作为回应,右手高高地扬起黑剑,“你倒是还记得我的名字。我以为你这般清风霁月之人不会去记无关紧要之人。”
      “哈哈哈哈。”李青舟爽朗地笑着,“确实,想你的名字着实费劲。”

      叶风庭微微眯眼,口中念“十胜剑。”黑剑升腾起阵阵黑雾,“之三。慑八荒。”他一跃而起,杀气四溢,在半空中一息之间挥起数十剑,每一剑都宛如雷公电母执楔抡槌,一道道剑气化作闪着金辉的黑色闪电劈下,李青舟毫无闪避之机。

      “轰!”四周湍急的水流被这黑色闪电轰击得溅起数丈之高!
      一击得手,半空中的叶风庭却并没有露出任何松懈之色。
      李青舟慵懒的声音从溅起的水帘中传出,“叶风庭,在下实在是觉得,哪怕被这‘黄泉烛’吞干噬烬,也比在这里被你烦好。”

      “月剑其三,影焱。”

      在他说话间,冲起的白色水帘渐渐变化光泽,从白到黄,从黄变橙,橙黄化作一片朱红!
      一声高昂的鹤唳从中传出,霎那间整片水域宛如火海,熊熊燃烧的火焰布满江面,焰海的中央是左手提绯红长剑、右手按着胸口轻喘的李青舟。

      奔流的火炎剑气犹如水面下探出了几十条长达五六丈的朱红色狂蛇,争先恐后地扑向半空中的叶风庭。后者虽然一剑可唤起百把风刃,但在火蛇的肆虐攻势之下,仍无法招架,一条条高大的火蛇甚至化成火流星,如雨点般落下,他的一截衣袖遭袭,立时烧出了一个大孔。

      “刚不可久,柔不可守。是叶某先被你的攻击所败,还是你先被‘黄泉烛’吞噬呢?”叶风庭在防守过程中感觉到攻势愈来愈弱,他挥出的剑风已经将火蛇反压回去,李青舟右膝已经跪倒在水面,脸色一片绯红,甚至开始不住地喘息。

      叶风庭一剑扑灭最后一处火炎剑气,随后踏在江流之上,“青舟兄,到此为……”话未说尽,他脚下那双苍蓝色的长靴,从鞋跟处忽然凝结出厚实的冰霜。
      淡蓝色的冰霜以极快的速度犹如爬山虎一般,往上攀长,一息之间冻结的冰霜将他膝盖以下完全包裹住!

      叶风庭连忙挥剑,震荡的剑风将双膝之下的冰霜撕碎,但劈出的剑风却有一部分在半途突然化无形为有形,成为数十枚冰刺,并且倒转锋头向他刺去!

      他向后空翻,以极快的速度躲开了率先袭来的冰刺,但与此同时,无数冰霜再次凝结,这一次是他的左手。“不过如此。”他不慌不乱,右手举剑斜劈,刃风与剩下的冰刺相撞,在半空中炸成无数冰屑,波动的剑之残风将左臂上的冰霜尽数震落。

      “呵。来了么。”叶风庭漠然一笑,仿佛猜出了这突如其来攻势的来源,那之后,整个场景之下的山、林、水,全都镀上一层银华,宛如冰雕世界。

      “剑二,冰云。”

      一道耀眼的白光闪过,像是划破天际的流星,划过雪色苍穹,划过皑皑山川,划过冰冻水流,整个世界仿佛裂开一条白缝。白光消散之后,从中缓缓走出一个人,他苍白的上衣绣着灰云十字纹,深青色的眼眸闪着冰霜光泽,“滴、嗒、滴、嗒。”原本急流的江面随着他的步履而流速放缓,甚至完全趋于停止。

      他横剑走到李青舟的身前,平静而冷漠地开口道:“立此江面,而不沉身;江为活水,却可凝滞。幻境也。”
      周围的场景如同一个巨大的透明冰壳敲击之下破碎,露出了原本静寂的林中小道,而叶风庭也不知去向。
      但二人都听见了幻境崩溃前,他说的那句:“青舟兄,江月楼不需要你。”

      二人站在树林阴翳的小道,宁静远转身,弯下腰伸出手:“青舟,还好么?”
      “宁兄是不是应该问,在下需不需要宽衣解袍。”李青舟跪倒在地,散乱着长发,右手捂着心口,脸色潮红,却依旧在用说笑的口吻。

      “李少公子需要注意形象了。之前说过,再用一次寒气,可能就会直接冻伤你的五脏六腑。”宁静远无可奈何地用清冷的眼神瞥了一眼他。
      李青舟鼓起半边脸,针锋相对地睨了他一眼:“嘁。宁男人形象也不过如此。”随后陌然一笑,“生的太累,倒不如死了。”

      宁静远腕间忽然划过一道血光,他提剑在左碗处划开了一个小口,鲜红的血液涌出。“这是霜姬告诉我的方法。我的血已和我所修《雪剑》之寒气相融,喝此血可压制‘黄泉烛’。”
      “宁兄呀宁兄。”李青舟依旧是笑着,宁静远则是不动声色地收剑入鞘,弯腰跪下,二人的目光静静地平视着。
      李青舟左手松开赤渊剑,抬起握住了宁静远的左腕,还不忘笑着调侃一句:“往后若是要求在下宽衣解带为宁兄,似乎也不好拒绝了。”语罢,低头先是轻轻在他手腕流血处嘬了一小口,樱红色的舌尖来回舔舐掉伤口周围的血渍。

      宁静远只觉左腕处一阵酥麻,有一种难以描述的舒适感涌上心头,不禁令其双颊渐红。他垂目看着李青舟,视线从他袒露着的胸前锁骨顺着白皙颈部缓缓上移,目光划过他那精致的五官和左眼旁的那颗痣,当触及那双朦胧眼时,后者忽然也抬眸望着他。隔着那修长睫毛之下的眼瞳,如寒星照静泉,深深地映在宁静远的视觉深处,随后落在心间。
      李青舟仿佛从那一眼中,得到了自己满意的答案,他有如温婉秀雅的女子,莞尔一笑,随后继续吸吮着宁静远伤口处溢出的鲜血,涨红的脸色在逐渐恢复。

      不知是过了多久,对李青舟来说,过得很快,对宁静远来说,过得很慢。“哇,在下累了。”李青舟停下手,眼睛笑成了两枚弯月牙儿,他张开双臂扑在了宁静远怀里。
      “李少公子,什么时候能像个男人?”宁静远虽然嘴上不忘嘲讽,却也没有推开他的意思,他提醒了一句:“我们还要去岳阳楼呢。”
      “不去。”李青舟又是干脆的拒绝。“讨厌纷争,也不想再看见叶风庭。”
      “但,我们不是说好了?”
      “哼,在下改变主意了。”

      宁静远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平静的脸上划过一丝凝重:“但是,江月楼主……”
      “随他去吧。在下对争斗真的没有兴趣。”李青舟松开手,淡然地站起,背身说道。
      “那,跟我去找我师父?”宁静远也起身,抬手按住了持续出血的伤口。
      “不去了。和我有什么关系。”李青舟指尖散发一股炙热气息,揩掉了胸前江月楼的绣纹图案,随后拾起自己的赤渊长剑,淡金色的剑身映见那双万事不入其心的眼神。

      宁静远无言,仍是一脸平静,此刻的气氛静穆得甚至能听见土壤之下,春蜇惊起的悉悉索索。
      “你快去吧。”安静片刻之后,李青舟忽然开口,语气淡淡,同时他也迈开步伐,沿着这条东西方向的小道,朝西而去。
      “好。”宁静远凝重地点点头,正欲转身,眉头一皱,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青舟,你的火毒。”
      “不劳费心啦。”李青舟的话语半倦不倦地传来。
      “之后,我去哪找你?”宁静远见他身影已经消失在了林间。
      “你猜。”这是李青舟离别之前,最后的话语。

      对李青舟来说没什么时间概念,他依旧是那般随性,也不知在这林子里走了多久,听着早春的鸟语、看着初春的银桂。他嘴角仍挂着风清月静的笑,抬头望见枝头齐飞的一对黑燕,回想起方才之事,向来不露酸楚之色的他不由地蓦然回首。

      但见木樨香里,一路霜林。燕过长空,万籁俱寂。空然听得他一声喟叹,道:“哎,罢了。”

      宁静远止住了左腕的血流,从怀中拿出一小捆白色布带,一边向东走着,一边撕下一截布带,绑在了伤口位置。当他走出林荫小道,只见苍穹之上已经灰云密布,几乎不见蔚蓝之色。面前则是横于长江之上的栈桥,尚寒的春风吹过,桥上的木板“吱嘎吱嘎”作响。宁静远回眸望了一眼那片树林,幽幽一叹,走上栈桥,低声轻喃:“他究竟,在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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