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漫漫路消曦》知一易

57、终于、了结

　　我，终于死了？
　　“是的，你死了。”
　　那，你又是谁？
　　“我就是你啊。”
　　对啊，你是路消曦，我是玉树。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你终于想起来了。只可惜，是在你死的时候。”
　　罢了罢了，活了这么久，我也活够了。
　　“是啊，人世纷纷扰扰，倒不如死了痛快。”

　　生生世世，轮回境遇，试问天心为何？
　　云鬓花颜，峨嵋山黛，缓歌声声夜起舞。
　　百年玉树临山河，泣之下，袂衣翻飞误入途。
　　都道是儿女情长，都说是天意难抗。
　　长歌慢慢路消曦，天涯未远同归去。
　　春风桃李花开日，秋雨梧桐叶落时。
　　若隔三秋，君思无邪，定是长相忆。
　　只可怜了我那三棵花树，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血泊里的玉树再也不动了，地上的血流了一大滩，染红了整个花田居的前院。玉树长街的後霆花在无风的街道，逐渐枯萎、化为灰烬。又是一阵风吹来，还带着淡淡的草药香，它扬起地上的灰烬，渐渐吹到远方。
　　这一遭，终究、是了结了。

　　“长歌漫漫，却终有曲终之时。人欲长生不死，可又有谁、能一个人活过百年之久呢？哈哈哈……”
　　耳畔传到年迈的说话声。玉树缓缓睁开眼，翻身坐起来。周围一片霞光，柔和四射。她看着眼前的光景，一瞬间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到了地府，成了灵魂。后知后觉噗嗤一笑，原来、自己是真的死了。
　　“姑娘，你醒了？”
　　玉树抬起头，一位拄着竹杖的老人俯身笑眯眯的望着她。她赶忙颔首行礼，“老丈，你可知这里地府？”
　　“正是。”
　　“那看来我是真的死了……”
　　老丈突然大笑起来，“死有什么可怕的。况且医仙活了这么多年，莫非对着人界还有留恋？”
　　玉树摇摇头，“这几百年什么见过了，说有留恋的话，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了。生生死死都经历过了，等真的到了死的那天，我反倒释怀了。有些事情就是这样，从前说这可怕，说着说着，就觉得好像也就那样吧。”
　　老丈屡屡胡子点点头，“那医仙真打算就这么去投胎转世，做一个普通人？”
　　“嗯。神仙有什么好当的，活得这么久，也不觉得寂寞。”

　　玉树说的很轻松，像是说着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就连该有的伤感都没有一分。老丈又笑起来，举起竹杖轻轻放在玉树的脑袋上，“医仙虽是这么想，可是有人却在等着你回去呢。”
　　“等我回去？”
　　“是啊。就连天君都想破格直接拉你回去呢。”
　　玉树觉得有些好笑，笑道：“可是我都已经到了地府，前面喝了孟婆的汤，就可以转世了。怎么可能还能回去？老丈你在说笑吧。”
　　老丈不说话，收回竹杖，“医仙啊，这件事情你真做不了主咯。不过难得来我们地府做客，有没有什么想去看看的？”说话间，他脚边升起云雾，摇身一变，方才的老丈变成了一位威严十足的……
　　“阎王？真是你？！”玉树开心的大叫起来。说来她与阎王在很久以前也算是老朋友了。
　　阎王拂拂衣袖，笑着说：“你这医仙活着来地府不好，非要死了才来。”
　　玉树挠挠后脑勺，“我这不是来圆我的梦了嘛。活人喝不得，我这死了，你可得给我来一碗。”
　　阎王扬天长笑，指着玉树，“你呀你呀，死了都不安分。”

　　两人话着家常一般边走边聊。孟婆熬汤的地方有些距离，不过阎王似乎暗中施了法术，没走多久，便看到排着长队等着喝汤的场景。
　　玉树双手抱在胸前，“每次来地府都是这么多人在排队。唉……阎王，我可不可以插个位啊？”
　　“当然不行，”阎王也学玉树一样，双手抱在胸前，“不过，你答应我一件事情，我就破例让你去前头先喝，怎么样？”
　　“一言为定！”

　　阎王当真当着所有人的面领着玉树先去喝汤。孟婆和玉树也算是老相识了，两人一见面开心的不得了。不过孟婆又伤感起来，说了跟阎王一样的话。
　　“活着来不好，非要死了才来。”
　　孟婆一脸惋惜，亲手盛上一碗汤递给玉树，“下一世晚点来了，我可不想再快就见到你。”
　　玉树被她的话给都笑了，“你放心吧，我肯定会长命百岁的。”
　　碗端到嘴边，玉树突然想起阎王还没说要她答应什么事情呢。又放下碗问身旁的阎王，“方才，您要我答应什么来着？”
　　“你喝了我再告诉你。”阎王面露慈善看着玉树。
　　玉树想想喝了再说应该不影响，端起碗，一口闷下。就在这期间，她恍恍惚惚听见身旁的人说，“喝了这碗汤，我就送你回天宫。”
　　她差点被呛着，放下碗擦着嘴角的汤汁，确认式的问阎王，“你刚才说什么？回哪里？天宫？”
　　阎王点点头，“你这不是都听见的吗。”
　　玉树大惊，张着嘴巴半天合不上。倒是孟婆开心极了，一把抱住玉树摇晃着玉树僵硬的身子，“太好了！你不用死了！以后你又可以来地府找我玩了！”
　　被摇晃的人良久没有回过神来，“为什么……我都喝了孟婆汤，还要我回去……我不是死了吗……”
　　阎王面对玉树突然滑出的眼泪手足无措，无奈地叹口气，“你本就没有死，只是灵魂被带到了地府。黑白无常刚刚把你拉近地府才发现你没有死，于是我就让你先在地府睡上一觉，醒来以后再告诉你。”
　　“不可能啊，我是真的死了才对啊……”
　　“司阳确实是一剑刺穿了你，可是，他用的是除魔之术。说来，他本可以直接杀了你的。可他却用尽一身修为在那一剑上，避开你的仙身，杀死魔族的那一半。”
　　玉树顿时全身无力，滑落在地。孟婆赶忙扶住她，摸着她的脑袋安慰她，“这不是很好嘛？他为了救你用尽了所有修为。上一世他把你带回魔族，这一世他算是来赎罪了吧。”
　　泪腺终于在这一刻崩溃，玉树蒙住脸嚎啕大哭，来来往往的亡灵也突然跟着哭起来。
　　阎王说：“你死以后司阳托人在花田居照顾你，他回到道家之后静养了一段时间，恢复了身体。你现在回去，他正在旁边守着你呢。”
　　玉树不语，她真的以为自己是被他那一剑结束了活过的几百年。明明一切都释然了，明明这一切都该结束的……
　　“那我喝了这孟婆汤回去……岂不是什么都忘了？”
　　阎王心疼的摸着她的头，“忘了就忘了，重新开始，不好吗？”
　　是啊，重新开始，难道不好吗？
　　前世与他的恩恩怨怨就此了结，重新认识他，重新去结识新的人群。堂堂正正的做一个医仙，活得真正像个神仙样。
　　“不过有一些你是不会忘的，”阎王补充道，“你是医仙玉树，关于这件事，你永远不会忘。”

　　阎王的脸模模糊糊的晃在眼前，一直重复着不知道何时说的话——
　　“你是医仙玉树，关于这件事，你永远不会忘。”
　　永远不会忘……
　　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玉树猛地睁开眼，才知道刚才的只是一场梦，虚惊一场。可是，她望望周围，炫彩的云朵一片一片连接在一切，凑成一整幅眼前的光景。而自己也是正躺在其中的一朵上，头顶零零星星的飘过一朵、两朵……
　　她翻身坐起来，一手按在云层上撑着身体。谁知这云层看得见确实摸不着的，一手下去竟然扑空了。玉树身体一歪，发现不妙，赶紧收回来。被按下去的地方的云被推开，留下一处空洞。玉树凑近一看，底下居然是高山的山顶，而且隔自己起码有几百里远。玉树心里不禁咯噔一下，身体害怕得颤抖却不敢再动。
　　“有没有人啊！”
　　玉树不断地喊着，希望能来一个人帮帮她。
　　可许久，都不见人来。

　　玉树无奈，可也不晓得该怎么办。这要是站起来，摔了下去，自己可就完了。她只好这样坐在地上，静静地发呆，祈祷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来，告诉她该怎么做。
　　等啊等啊，一直等到周围的云从金黄色变成墨蓝色。
　　玉树的腰杆疼极了，可是她不敢伸手去揉一揉，强忍着、不断告诉自己就快有人来了。
　　周围的光景又开始变化，从墨蓝色逐渐变成金黄色。玉树睁着眼睛，盯着周围不断变化的样子，深深记入脑海。认真起来，就可以忘了自己的身子有多疼，独自有多饿。

　　眼前的景象不知变化了多少次，玉树的眼睛开始发晕，身体不听使唤开始晃悠。
　　“我就这么，坚持不下去了吗……”

　　直到这个时候，远处隐隐约约驶来一个人。他驾着仙鹤而来，衣袂飘飘，仙气实足。仙鹤停在玉树的跟前，上面的人走下来。
　　“身为医仙，居然忘了自己的身份。”
　　医仙？身份？他在说什么？
　　那人又说：“深处天宫却忘了自己的本分，既然如此，你倒不如下去的好。好生反省一下，好好想想你到底是谁。”

　　玉树不明白这个人在说什么，就连他为何在责备自己也不明所以。那人说完话，玉树刚想问问这一切是什么情况，那人衣袖一挥，玉树屁股底下的云层被打开，背后一空，整个身体开始往后掉落，仙人与仙鹤逐渐远去……
　　“身为医仙，忘记本职、忘记自我。待你在人间历练找回自我，你才能再次重返天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