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小糖酥》元湄

6、翠芽般的稚嫩

　　万酥讪讪地伸回手，感觉像在舒想晨面前出了丑一样，遥想当初高高在上，众妃对她点头弯腰的情景，心里顿时有些五味成杂。

　　现在她真的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谁也不把她当回事。

　　万酥叹口气，转过身往厨房走去。
　　刚半只脚踏进厨房门，一个尘封了许久的名字猛然跃入她的脑海。

　　沈见寐。

　　万酥浑身一颤，连忙直直后退几步。

　　舒想晨线条优美的侧脸映入眼帘，她目光看向电视，手里端着一瓶万酥贼喜欢的娃哈哈，正悠闲地喝着，白皙的脖颈随着液体的流动轻轻起伏。

　　电视机又被调到放宫斗戏的那个频道。

　　里面正放到被降为贵人的万贵妃禁足半年后，因再次陷害妃嫔而被皇帝赐死的画面，作为女主的甄嫔站在一旁，神情冷厉的望着她说：“昔日荣宠一时的万贵妃，如今狼狈的冷宫废妃，真是一物还一物，苍天饶过谁。”

　　万酥的注意力丝毫没有被电视剧吸引，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舒想晨。
　　眼前这人，不正是还在大宣皇朝后宫时，因用巫蛊之术谋害太后而被赐死的沈嫔沈见寐吗？

　　这杏眼弯眉，简直跟沈嫔一模一样，只是年轻些，脸上的表情也来得稚嫩些。

　　正是这份翠芽般的稚嫩，令万酥一开始竟没认出她来。

　　沈嫔比她早进宫两年，也比她年长两岁，是兖州太守的嫡次女，相貌端庄柔美，性子温婉娴淑，略通医术，一只竹笛更是吹得余音袅袅，绕梁三日不绝，一入宫便被封为才人。

　　虽未被赐予封号但也是荣宠一时。

　　万酥进宫时便是万嫔，而那时沈嫔也才刚被晋封为嫔位，明明是与万酥相等的位份，甚至资历更深些，但她见了万酥，从来都会弯腰谦卑行礼。

　　万酥喜欢沈嫔沉稳的脾性，几次相见都甚是欢喜，只是她们注定不是一条船上的人。

　　入宫那年的新春宴会上。
　　沈嫔私下送了她一条绣满红牡丹的手绢，还话里藏话地赞她有帝后之命。

　　万酥闻言后笑得清艳，眉眼之间却有疏远的意思，她回了句：“沈嫔姐姐抬举本宫了。”

　　万酥没说错，沈嫔的确是抬举。

　　皇后之位看似荣光无双，却困难险险，走错一步便满盘皆输，禁个足降个位是小，贬成庶民也好歹有条活命，再差点，被赐死丢入乱葬岗，怕就怕被满门抄斩，一个人连累一族人。

　　前朝又不是没有过，血淋淋的例子摆在那里，仿佛是昨天刚刚发生过的，让人如惊弓之鸟。

　　九州清晏里灯火通明、歌舞升平，然而万酥眼内却始终是一片清冷，桌上的烛台中央，盘龙绣纹的红烛在风中轻微摇曳，灯芯尾端冒着细长的青烟，仿佛要熏到她的眼。

　　不出三月，皇后人选便被一道圣旨晓喻六宫。

　　犹记那日风和日丽，碧空万里，万酥穿着一身云纹月华锦裙，梳着高高的望仙九凰髻，张扬又耀眼的站在群妃之首，迎接着这位芳龄十八的新后。

　　凤辇从玄武门慢慢被抬进来，阳光照在酸梨木制镀金的轿身上，反射着刺眼的粼光。

　　当头戴金厢点珠攒凤步摇的皇后踩着莲步从辇轿上走下来时，俊朗有为的皇帝难得在人前露了次温柔，轻轻牵起了她的手。

　　皇帝威严，皇后端庄。
　　这一帝一后般配的竟让人感到嫉羡。

　　不知为何，万酥将目光瞥向了一旁的沈嫔，沈嫔静静站立在妃嫔之中，一身古烟纹藕荷色罗裳衬得她姿容素丽，她看着帝后琴瑟和鸣的画面，眼底平静的竟是没有一点水色。

　　之后万酥跟沈嫔的关系逐渐疏远了，偶尔几次宫宴相聚也只是远远点头一笑，只听跟前的馆陵提及沈嫔与皇后来往频繁，甚至到了隔日一小聚的地步。

　　万酥听闻未曾说话，只是眉眼平添了几分落寞。

　　后宫女人的情谊就是这样，永远长久不了。

　　今儿这位贵人受宠便奉承这位，明儿那位娘娘封妃便巴结那位，都是这么现实的活着。

　　一直以来，万酥就是那立在高处被奉承被巴结的人，如今后宫来了个更得宠的主，沈嫔去追随她，能理解但内心却不愿接受。

　　再后来，宫里便传来沈嫔用南苗蛊术谋害太后的事，连倍受皇帝宠爱的皇后都受到了牵连，被罚闭门思过半月。

　　不出一日，沈嫔被降为庶民打入冷宫。

　　那晚骤雨狂风，雷声轰鸣，万酥驱着轿辇在风雨里急行。
　　眼看就要到太后的永昭宫了，前面却忽然传来沈嫔已被赐鸩酒的消息。

　　轿外馆陵费力地撑着伞，雨水溅的她睁不开眼睛，她小心翼翼地问万酥：“娘娘，还去吗？”

　　手里的丝帕被不由得拽紧，万酥一声不吭坐在轿子里，雨点落在轿顶发出巨大的响声，如敲击的鸣鼓使得她心嗡嗡作响。

　　昏暗的辇轿中，万酥一张脸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过了良久，她才掀开帘子来：“回去。”

　　*

　　“想什么呢，老盯着人家看多不礼貌。”万母推了万酥一把，然后往桌上的空碗里盛进白米饭。

　　万酥回过神来，随手抽了双筷子，接过万母给的饭碗，低着头开始吃米饭，万母见了皱眉说：“你这神飞到哪去了，这碗是给晨晨的。”

　　“哦，是给晨晨的。”
　　万酥懒洋洋重复着万母的话，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坐在对面的舒想晨一眼，将碗推到她面前。

　　舒想晨也看着她，脸上带着轻淡的笑意，眼珠湿漉得像刚洗净的黑葡萄，泛着宝石一样的光泽，她盯着万酥，笑容忽然变得浓烈起来。

　　只是才几秒钟的功夫，舒想晨又变回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任何人任何事都惊动不了她。

　　万酥的心莫名抽了一下。
　　这笑，跟沈嫔好像。

　　她在心里安慰自己：两张相同的脸蛋，笑起来相似也是再正常不过的，舒想晨怎么可能是沈见寐呢？

　　万酥终究还是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之中。

　　舒想晨收回目光，接过碗，低下头吃了口米饭，然后夸赞道：“阿姨你煮的饭真香，比我妈煮的还要好吃。”

　　万酥一声不吭吃着西兰花，她很想说舒想晨你手里这碗饭被我吃过了你还吃，然而她忍住了。

　　万母脸庞一下子笑得跟向日葵花般灿烂，几条不太明显的皱纹挤在一起，她连忙说：“喜欢就多吃点，多吃点阿姨开心。”

　　说完看了万酥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说：瞧人家多会说话嘴多甜，你呢，笨鸭子嘴。

　　万酥偷偷在心里将舒想晨贬了贬，然后暗自想：真够圆滑的，哪怕是一模一样的脸蛋，但沈嫔比你好上十倍，十倍不止，沈嫔多好的人儿，你顶多给她……倒洗澡水。

　　吃好午饭，万母边收拾着碗筷边对舒想晨说：“晨晨留下来吃晚饭吧，你跟我家万酥从小一块玩到大，正好帮她检查检查暑假作业，这丫头自从放假我就见她一直在玩。”

　　正在沙发上悠闲啃着鸭脖子的万酥一怔，骨头差点卡在喉咙里，她瞪大眼睛看着万母，一副“你是我亲娘吗？”的表情，紧接着她将目光移到舒想晨身上，心中万分祈求她能拒绝掉。

　　没想到舒想晨朝万酥望了望，然后笑得格外清丽说：“好啊，我也很久没跟酥酥聊聊了呢！”

　　听到酥酥这个昵称，万酥感觉自己浑身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就算在大宣皇朝，她最最亲近的爹爹跟娘亲都没这么叫过她，他们顶多叫声酥儿，或者阿酥，好吧也挺肉麻的，但那到底是她爹娘。

　　而舒想晨呢，万酥跟她根本不熟好嘛！不是假的不熟，是真的不熟。

　　万酥愤愤地拿起一包薯片，烦恼的时候，就应该多吃点零食缓解心情，俗话都说民以食为天。

　　她正准备拆，却被走过来的舒想晨一把夺了去，嘴里还念念有词道：“这种垃圾食品吃多了对身体不好，长不高的。”

　　一听到长不高，万酥顿时一口气憋在心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