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焚身[巴黎圣母院]》秋荻

2、第 2 章

　　刚刚下过一场倾盆大雨，巴黎的天空如同洗过了一样干净，人们已经欢喜的冲上了街。因为今天恰逢两个隆重的节日，主显节和狂人节。按照习惯，这一天将在河滩放焰火，在布拉克小教堂种植五月树，在司法宫演出圣迹剧。

　　巴黎的市民们，不分男男女女，从四面八方涌向这三个确定的地点。特别是司法宫大厅，前天抵达巴黎的弗兰德的使臣们和红衣主教要来观看圣迹剧的演出，也要观看狂人教皇的选举，那些难得一见的大人物引起了人们的兴趣，所以人群主要涌入通往司法宫的各条大街。

　　菲比斯就在司法宫大厅。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制服，袖口上有金银双色麦穗的图案，显然刚参加了重要场合的聚会。
　　就在刚才，王宫里举行了未来的太子妃，来自弗兰德的玛格丽特公主的欢迎宴会，舞会上那些热情的侍女们差点儿没吞了菲比斯，可他却不好太肆意地跟侍女们调笑，毕竟王太子的脸色并不好看。

　　虽然还是个少年，王太子却正是敏感叛逆的年纪，也刚刚知道了爱慕美貌的少女，却发现自己的未婚妻只是个五岁的乳臭未干的小姑娘——哪里是要结婚，分明是要给一个小姑娘当玩伴！

　　菲比斯不敢在太子边上晃悠，却又被莱茵伯爵大人给拦住了，用咏叹调彼此对答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闲事。他觉得无聊透了，便拖称公务繁忙，趁机带着小队到司法宫这边来巡逻。

　　司法宫里果然一团糟。

　　那些老老实实在门洞里等了一夜，此刻已经冻得直哆嗦的人们占据了最前方，而后来涌上来的人群爬上了柱子、窗台，每个人都显得急不可耐，只要谁碰上了谁的胳膊，谁踢着了谁的头，必定会爆发一场争吵。

　　整个司法宫内吵闹嘈杂，充满着怨恨咒骂之声。

　　司法宫里身份最高的红衣主教，也没能压住一丝喧嚣。

　　当然，他也并不把这些事放在心上，虽然他是波旁的红衣主教，里昂大主教，他的弟弟波旁公爵娶了路易十一的女儿安妮公主，他却并不在乎他的姻亲查理殿下和他的远房表妹玛格丽特公主的婚事会有什么结果，奥地利公爵和法国国王的亲善关系能维持多久。

　　在他看来，他自己一名红衣主教，却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款待这些无知贫穷的乡镇市民，简直就是一种耻辱。

　　不过不是为了讨好那难以捉摸的国王陛下，他根本就不会出席这种场合。不过国王赐下的那几瓶葡萄酒，倒确实是难得的真品。

　　他兀自回想着醇酒的美味，直到一只鞋从他头顶上方掉下来，吓了他一跳。

　　他这才发现，自己头顶上居然还有一伙年轻人在嬉闹，这让他怒火中烧。

　　那是一群嘻嘻哈哈的年轻小伙子。

　　汹涌的人群早已经堵住了门，但是他们独辟蹊径。他们打碎了一扇玻璃窗之后，从窗子里爬进来，胆子贼大地坐在柱子顶盘上，向下俯视并嘲弄着下方的人群，并以此为乐，哈哈大笑。

　　“你看我们的校长，他是不是长了一条尾巴？”

　　“拿着，这是我的鞋，你把鞋扔到他脸上去！”其中一个小年轻的主意引得大伙一片赞赏。

　　“这个老赌棍居然也会来？他怎么舍得放下他的骰子。”

　　“想必是要去蒂博赌台街找个好去处。”那年轻人喊道。这个街名妙语双关，大家不由纷纷笑了起来，统一伴以狂热的掌声。

　　“能教出你们这帮熊孩子，这位校长大概真的不怎么样。”一个声音在他们身边幽幽地响起。

　　那年轻人吓了一跳，“你……你是什么人，你怎么上来的！”他看着突然出现的菲比斯。

　　“你们怎么上来的，我就是怎么上来的。”菲比斯微笑道。

　　“你，你上来就上来，干嘛吓唬人。”那年轻人被菲比斯笑得心头一麻。“我们，人多势众，小心群殴你！”

　　“群殴？没在怕的，”菲比斯扬眉看了看那帮小年轻，神态轻松，“下面正在演着圣迹剧，演员和剧作者花了半年多心血来演绎的作品，你们都是有知识的学生，就不能尊重一下别人的劳动成果，不吵不闹，安安静静看戏？”

　　“戏？哪里的戏？台上的戏？”年轻人嘻嘻哈哈，“你看那台下才是最好看的一出好戏。平常的日子里，大家都斯斯文文的，伪装自己是个绅士或者淑女，哪里能看到这样的好戏？你看看，一个个丑态毕露，原形毕露！哈哈。”

　　菲比斯摇了摇头，“我看你们，倒真是丑态毕露，还自称是大学生？哈哈。”

　　年轻人忍不住就要来推菲比斯，菲比斯侧肩避过，然后就将他与另一个年轻人一边一个，夹在腋下，“给我下去吧。”

　　菲比斯动作敏捷，在那帮小年轻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跃下了顶盘。腋下的小年轻四肢悬在空中，骇得几乎要尖叫，然而还没尖叫出声，人已经被放到了地面上。

　　小年轻立马蹲了下来，捂住猛跳的心口，觉得心脏都快到跳出嗓子眼。

　　菲比斯站在一边，将那另一个险险快到晕过去的年轻人扶到柱子边上，又抬头往上看，只见顶盘上的那伙人正惊慌失措，有几个正想办法往下爬，不知道是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来回归人群，还是想来解救他们的同伴。

　　“让人站在头顶上哈哈大笑的感觉，确实不怎么样。”菲比斯心想，“这下可好多了不是。”

　　这时，那捂着心口的小年轻“嘭”的一声冲到了菲比斯面前，“你居然敢、居然敢……”他瞪着眼睛看着菲比斯，“你可知道我是谁！我的兄长可是若扎的副主教！”

　　若扎的副主教？菲比斯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克洛德·弗罗洛？他感觉自己最近好像经常听说这个名字。克洛德有弟弟吗？好像还真有，叫什么磨坊的约翰。

　　他在心底翻了个白眼，怎么又跟这个人扯上关系了，真是奇怪的命运。

　　克洛德，若扎的副主教，巴黎主教的心腹，以学识渊博为人虔诚稳重著称，实际上阴沉又恐怖，在国王面前也是挂了号的人物，可以算是巴黎这块地盘的地头蛇了，招惹起来也是够麻烦的。

　　“主教手下自然有很多信徒，而我，我手下有很多士兵，”菲比斯微笑着说，“如果你要告状，自然有人帮我收拾你，而且还是神不知鬼不觉……”

　　约翰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狐疑地打量菲比斯，想判断这个人自己惹不惹得起，菲比斯自然不动声色，一幅根本不在乎的样子。

　　于是，小约翰马上又舔着脸笑嘻嘻地贴了上来，“原来您是位将军啊，我一直很仰慕像您这样的人，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交个朋友呗。”

　　菲比斯又好气又好笑地推开小约翰，心想这样一个淘气又滑不溜手的亲弟弟，也不知道那位据说阴沉肃穆的副主教是怎么养出来的。

　　等菲比斯找人把这帮人轰下去后，他发现几乎没有人在看圣迹剧了，愚人教皇的选举仪式掀起了全场的狂欢。

　　在玫瑰花的窗洞里，伸出一张又一张鬼脸，有的眼皮外翻，有的张大妖怪般的血红大嘴，每张鬼脸都引起一阵难以控制的哄堂大笑。

　　直到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和巨大的欢呼声响起，愚人教皇被选出来了。

　　菲比斯也忍不住看了一眼，竟然是卡西莫多。

　　那个丑陋的独眼巨人沉默而阴郁的站在那里，听凭围观的人群对他的嘲讽和赞赏。

　　那天，菲比斯抓住卡西莫多之后，

　　有那么一刻，他有点想去帮卡西莫多一把，把卡西莫多从人群中弄出来，但很快，人们把纸质的三重王冠和滑稽可笑的法衣穿戴在卡西莫多身上，把他架上一副五颜六色的担架上。

　　卡西莫多看着那些英俊挺拔的脑袋都在自己畸形的脚底下时，他的脸上露出一种轻蔑的快乐神情。

　　那神情让菲比斯止住了脚步。他看着汹涌的人潮从他身边涌过，向着远方的长街而去，不由想到：是啊，当你嘲笑着别人的丑陋时，别人又何尝不在嘲笑着你的浅薄无知呢。

　　转过身，他走向圣迹剧的舞台，此时，虽然台上的演员还在努力表演，但台下已经只有剧作者一个人在看了。

　　可怜的剧作者都快哭了。

　　菲比斯挤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这位可怜人，“嗯……圣迹剧很有寓意，要是国王看了，也一定会喜欢的。”

　　甘果瓦感动极了，简直热泪盈眶，“太感谢你了……菲比斯队长，我就知道，我的作品很好，一定是这些观众的问题……”

　　菲比斯随口鼓励了两句，“这年头，有鉴赏力的观众总是不多，你再坚持多写几部好作品，懂得欣赏你的人总是会慢慢汇聚的。”

　　甘果瓦却真的想哭了，“……我真的还能继续写戏剧吗？等圣迹剧演完，我就失业了，我还不知道今晚能住在哪里……”

　　“……”菲比斯有点尴尬，“你还写过什么剧本，或许我可以推荐你去几家剧院工作。”

　　甘果瓦欣喜若狂，“真的吗？菲比斯队长，你真是位仁慈的好人，上帝保佑你……”

　　既然圣迹剧散了场，王宫里的宴会估计也到尾声了，菲比斯也不打算再回宫，而是避开人群，逆着人流回家去。

　　霍然间，从极乐小屋那里传来了圣约翰教堂的巨大双响炮仗的响声。菲比斯不由想象着可怜的王太子拥抱着自己的小娇妻一起看炮仗的样子——还得等多少年才能吃啊。

　　可怜的王太子，菲比斯感叹着。

　　他感叹着穿越河滩广场，这座十五世纪的哥特式古老广场，早已经被历史冲刷得面目全非，再也看不见一丁点精致典雅的风度，只剩下臃肿和粗糙。

　　广场中央有燃烧得正旺的焰火，当然，焰火四周人山人海，围得水泄不通，菲比斯有些好奇，嘿，有那么冷吗？都围着焰火不愿意离开，还是有什么把戏好看？他凑过去一看，只看了一眼，就把脖子扭了回来。

　　不不，他可没有看见什么魔鬼，那绝对是一个美人。

　　那是一个少女在人群和火焰中跳舞。

　　她身段苗条，显得修长，肤色棕褐，泛着美丽的金色光泽，她那纤细的小脚，穿在优雅细窄的鞋子里，在一张旧波斯地毯上飞快的旋转着，每次一旋转，她那张容光焕发的脸蛋儿就从你面前闪过，向你投来阳光一样灿烂的目光。

　　焰火照耀着她，她的容貌在红艳艳的火光中显得更加艳丽。

　　周围的人个个都目光定定的、大张着嘴巴望着她。

　　啊，这就是河滩广场的艾丝美拉达，诱人犯罪的艾丝美拉达，同样也是那天菲比斯从敲钟人手中救下的姑娘。

　　菲比斯忍不住吹了一声口哨，目光却马上往人群中搜索去，果然，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圣母院的副主教克洛德。

　　副主教就站在人群里，那一身纯黑的不含任何色彩的袍子很醒目，他的表情沉郁而肃穆，仿佛不是在看舞蹈，而是在看一场宗教剧，哪怕身处喧闹的人群，眼前是这样节奏欢快的舞蹈，他依然肃穆得仿佛在参加一次礼拜。

　　没有人注意他，但他依然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菲比斯看了一眼，就马上收回了目光，他不想让克洛德发现自己，又忍不住暗自腹议：其实这老家伙是沉迷在艾丝美拉达的美妙舞蹈中不能自拔了吧，说不定心里还在想着什么不堪入目的事情呢。偏偏还要端着这样一幅道貌岸然的样子，真是个优秀的伪君子。

　　这时，艾丝美拉达突然轻巧地跃到篝火边，从火堆里抽出一只燃烧的枯枝来，枯枝在她手中滴溜溜转动，随着她灵动的手臂在空中划出炫目的火光弧线。火光照亮了她娇艳的面庞，是那么美丽，又那么危险。她张开双臂旋转起来，任燃烧的枯枝嘣出的火星洒向人群。

　　人们为她目醉神迷，然而又畏惧火光的威严，忍不住后退一步。

　　这一退，倒把人群中的菲比斯显露了出来。菲比斯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见那美丽的姑娘足尖一动，人已经轻盈地跃到菲比斯面前，她手持着燃烧着枯枝，跳动的火光就要贴上菲比斯的脖项。

　　“将军。”美丽的姑娘口型微动，她围绕着菲比斯舞动，漂亮的双眸里带着调皮的笑意，看起来又惊艳又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