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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周晚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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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快黑了。
穿着软棕羊皮的脚步,腾挪辗转中,路过一道暗红色的门,金曼珍挺住脚步,她迟疑的握住手柄,香槟色的手柄已经有些褪色,握在手里带着细微颗粒的沙感,想必佣人们也没有怎么过来做卫生。
金曼珍越握越紧,或许是生活太平淡无趣,她急需要一点点刺激性的记忆让自己鲜活起来。
咯吱一声,锁扣金属摩擦出刺耳的吱吱声,木门朝内推开,目光所到之处泰半是黑漆漆的,或者灰扑扑的。
久已蒙尘。
天花板上墨绿色的碗装吊灯滋滋两下,亮了起来,暖黄色的灯光从上铺下,室内温暖如春。
周晚莲女士半躺在黄铜大床上,身上披着一件深咖色的羊绒开衫,她已经很瘦了,不健康的衰弱的瘦,胸腔深深的凹进去,好在她的五官原本就清丽,也才二十多岁,头脸全都打理的干净,周晚莲朝门口的女娃娃招手:“曼珍,快过来,你去哪里了?”
七八岁的小姑娘,脸蛋圆圆眼睛圆圆,扎着一条麻花辫,辫子尾巴上用水蓝色的绸缎打了一只漂亮的蝴蝶结。
金曼珍蹬蹬蹬的朝母亲奔过去,她其实想要走慢些,但又怕娘多心,只能做出欣然的姿态。
曼珍小大人似的跳上床,屁股压在弹簧床的边沿,周晚莲伸出双手,没甚力气的将她团团抱住,抱入怀里:“天黑了,陪娘睡觉吧。”
曼珍的脑袋也是圆溜溜的,对于她的小身板来说,显得有点大,可爱点说就是虎头虎脑。
小老虎似的脑袋搁在娘的肩头,这里很嗝人,并不舒服,她仰起头道现在才六点钟,还没吃饭呢。
周晚莲松开她,纳闷道:“不会呀,我感觉已经很晚了。”
曼珍见她不信,伸出细长丰润的白胳膊,指向墙上的石英钟:“你看嘛,只有六点啦,娘你饿不饿,我叫人端点吃的过来。”
周晚莲锁起眉头,她的眉毛已经变淡,显得整张脸有些残缺,脆弱又楚楚可怜,然而这种可怜她通常只对着曼珍展示。
“不想吃,没胃口。你去帮娘把水烟壶拿过来。”
曼珍熟络的跳下地,从靠墙的抽屉柜里取出一整套精致的烟具,她将东西搁在床头的小柜上,熟练的摆弄好,周晚莲接过烟斗,咕噜噜的吸了两口水烟,房内很快散发出一股甜腻的馨香。
佣人在楼下摆好了饭菜,金景胜左等右等,没等到自己的独女,伺候在一边的女佣叫吴悠,衣着朴素眉眼精致漂亮,一朵娇花暗藏于卑微的身份衣装之下,她小心翼翼道:“老爷,要不我上去看一看吧。”
金景胜嗤笑一声,也不知道笑谁,他不耐烦的起身,挥了挥手,意思是用不上她。
所以当他出现在三楼夫人独居的房门口时,鼻尖敏锐的闻到某种特殊的香味,男人猛地推开房门,一股暖潮铺面而来。
金景胜大怒:“你就是这样做母亲的?在孩子面前抽水烟?你还想不想曼珍好了?”
曼珍和周晚莲同时扭头看向门口,周女士哀弱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淡烟,挑衅的吹向门口的方向,讥诮回应:“你个做丈夫的不称职,就指望做母亲的称职?”
周晚莲女士,家底丰厚娇养长大,家中姐妹众多,必不可免的心思细腻,心思细腻到无法承载过大的打击,当她婚后了解丈夫喜欢拈花惹草后,日日处在歇斯底里的疯狂里。
她有才情,有一定的貌美,身段上佳,同丈夫金景胜属于情投意合结的佳侣,然而这位爱侣年轻气盛,绝不满足于只有一个女人。
金景胜的脾气算得上还不错,开头几年总还有蜜里调油的抚慰,有了外心谨慎的躲着来,但是他再怎么躲,也不可能躲得过了解他浑身上下每一根汗毛的女人,周晚莲总能通过他身上的气味,衣服上某些特殊的褶皱,行程上微些的不一致进行深度揣测,有些时候猜得不对,有些时候猜的对,不管对与不对,都会以龙卷风似的威力爆发一通。
夫妻间的关系最终降入冰点,曾经的甜言蜜语都变成了刻意的低劣哄骗,在曼珍八岁的时候,周晚莲彻底病倒了。
她吃不下饭喝不下水,骨瘦如柴的躺在床上,没有丈夫的慰藉,她便一遍遍的唤曼珍。
周晚莲睡的房间长年不开窗,厚厚的窗帘将外界的声响隔绝在千里之外,房内光线阴暗,床边永远放着一只青花瓷,瓶内插着一捧鲜艳的兰花,隔夜就扔,换上一束新的。
只是鲜花也遮挡不住房中的阴气和药味,周晚莲还爱点香,遛变镂空的小鼎炉上,婀娜飘着一缕缕的青烟,混合着其他的气味变成了复杂的香味。
曼珍听着二人咆哮争吵,她尽量幻想两是两股邪风,邪风从左耳进,再从右耳出,不就没什么事了么?
她毫无存在感的,从战场的中央脱离出来,也就是抬腿走了两步,走到窗边,厚厚的遮光帘上似乎粘着一层黏腻的味道,曼珍转头看向周晚莲,她正忙着翻飞着嘴皮子跟丈夫斗法,曼珍猫儿似的钻到墙角,又从墙角钻到帘幕之后,爬山虎似的将自己的四肢贴近墙壁,直直的挪到窗边。
曼珍扒在玻璃窗上往下望,后院绿意葱葱,天色已暗,外墙的屋檐下点着橘黄色的电灯,一道人影慢腾腾的从电灯下走过去。
曼珍只觉得他眼熟,到底是谁呢,也没多想,也来不及想,身后传来父母交错的呼唤声。
金景胜怒气勃发的扫视一圈,英俊的面容变得扭曲可怖,见到幕帘后隆起一团,大步过去将女儿从内抄出来,他没有对曼珍发火,紧咬着牙关深吸一口气,抬手拍去女儿头脸上的灰尘,牵起曼珍柔软白嫩的小手:“走吧,跟爸爸下去吃饭!”
快走到门口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再次提议:“以后能不能让曼珍自己睡?你的身子不好,屋里长年不见光,对孩子有什么好?对你自己也不见得好!”
周晚莲几乎要从床上蹦起来:“你给我滚,曼珍是我的,是我生的!她跟自己娘睡一起有什么问题?”
怒吼过后,她又哭了起来:“你要是真为她好,真为我们家好,为什么还要去找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
金景胜立即捂住曼珍的耳朵,吭哧吭哧的气喘,狠狠的瞪了周晚莲一眼,带着曼珍下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