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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6、聚义之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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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林故渊恰好转头望向远处,侧对谢离,从额头到下巴的线条一气呵成,月色笼罩之下,愈发显得霞姿月韵,冷若冰雪。谢离最喜欢他这副不可侵犯的模样,直看的魂飞魄散,连吞了几口口水:“瞧这冰冷样子,要再没人疼爱,怕是要变成石头了,你们几个听好了啊,今晚天塌下来也不准找我,老子要好好的当回男人。”
温酒酒等人顿时一片嘘声,谢离脸皮比墙厚,嬉皮笑脸的全不在意,正好一大群身着苗衣的男女前来敬酒,温酒酒维护他的颜面,急忙提点:“喂,来人了。”
谢离像是会变脸一般,刹那间恢复了威严样子,起身举碗相迎,一连干了七八大碗酒,这酒甘醇烈性,饶是他海量,这几坛子不歇气的灌下肚去,夜风一吹,也渐渐上了醉意,脚底绵软,身体些微有些摇晃,全凭心中一股硬气撑着,那苗家汉子见他没有半点架子,自是喜不自胜,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话连连赞叹:“沧海君名不虚传,真是天底下第一爽快人!佩服,佩服!”
谢离越发喜悦,又连饮数碗,易临风观察他神色,一扯他的衣袖:“酒差不多了,别再引动旧伤,我没法跟小渊儿交代。”
谢离白他一眼:“少拿他当幌子压我,他与我心意相通,知道我是什么人。”
这一劝反倒激发了他的逆反心性,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将内力灌注气息,朗声冲在场众英豪道:“今夜咱们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彻夜畅饮,不醉不归!我要看看到最后谁还站着,不喝躺下的就不配做我谢某的兄弟!”
群豪轰然响应:“好!好!”
这边话音刚落,只听一个粗犷嗓音从西北方向传来,甚是耳熟:“多日不见,谢兄豪气不减,许某敬佩!”人随声至,来得极快,说第一个字时还在百丈开外,最后一个“佩”字落定,已是近在咫尺,那人大笑数声,拨开人群往里挤:“兄弟,喝酒都不叫哥哥一声,太不仗义了吧?”
来者的声音极其洪亮,蕴藏内力远超常人,听完这一串话,在场武功低些的教众都感胸中阵阵气血翻腾,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知道是来了不容小觑的客人。
仆役扯着嗓子叫喊:“丐帮许帮主到!”
人群被分开一个缺口,涌进来一大帮衣衫褴褛的叫花子,足有二三十人,领头的拄着半副精铁拐杖,挽起左边裤腿,蓬头垢面,却是满面红光,神朗而气清,背后负着一只硕大的朱漆酒葫芦。
谢离的神色猛地一变,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先前有过数次交集的那位丐帮副帮主——许大酉。
这位许帮主说起来与谢离和林故渊颇有渊源,先是曾在少林寺出手相帮,前些日子又参与泰山营救,听闻后来周誉青伏诛,也有他一份功劳在里面,这样的朋友,谢离自是应尽心招待,可今日是魔教内部酒宴,并未知会江湖任何其他门派,更别提是与魔教一向井水不犯河水的丐帮,谢离不由暗自疑惑,许大酉怎会此时突然到访?他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易临风也跟着皱起眉头:“他怎么来了?”
温酒酒沉吟道:“许是不小心放出了风声,沧海君回归之事如今已传遍四海,侠义道无不惶恐,自然跟咱们打过交道的几位先坐不住,来探口风了。”
又低声问询:“主上,是否——”她手握袖中毒囊,下垂的眼角闪现凶光。
谢离道:“不可。今日来的都是客,是敌是友,探探虚实再说。”
说罢满脸豪爽笑容,大步上前迎接,运起内力,倏的从桌上凌空吸起一只酒坛,袖风一甩,朝许大酉掷去:“老头儿,接着!”又朝不远处的林故渊喊道:“林少侠,快来快来,瞧瞧是哪位贵客登门?”
许大酉接过酒坛,兀自矗立不动,目光在谢离脸上身上来回游移,惊讶道:“呵,兄弟今日气度和在山东时判若两人,当日我就猜到你是个了不得的人物,果不其然,一露身份,真是惊天动地的一枚震天雷,许某有幸,有幸能与兄弟结交!”
江湖来往颇为复杂,当日在山东,谢离与许大酉以私人身份相识,没有正邪帮派的拖累在里面,自是能敞开胸襟,恣意谈天说地,可此时两人一个是鼎鼎大名的魔教魔头,一个是江湖第一大帮的副帮主,背后各有势力,言谈间便有了诸多顾忌。
他俩本性都是率性不羁的汉子,倒也不拘泥于世俗诸般礼法,谢离微笑道:“怎么,只是换了层皮囊,老哥哥就要与弟弟生分了么?我这好酒可不招待那些遮遮掩掩的鼠辈,老哥哥不如坐下喝盏茶吧。”
“你啊!就数这张嘴皮子厉害。”许大酉黑虫似的眼睛焕发精光,听他的话甚合心意,抱着酒坛子不撒手,荷荷笑道,“甚好,甚好,早就想与你这后生崽好好喝上一场,可惜上次分别太过仓促,如今咱们哥俩在此地重逢,我可再不能饶过你。”
说罢拔开布封,先凑过鼻子闻闻香气,赞了声好酒,仰脖连灌几口,抹抹嘴巴品尝滋味,夸张地嗯了一声,贼溜溜地靠近谢离,“你们魔教啊,真是存着好东西,怪不得我师兄三令五申不让咱们结交呢,否则就凭这几坛子酒,老叫花子就要把持不住。”
正邪两道积怨极深,这叫花子竟全不顾及,当着魔教群雄的面对这道裂痕直言不讳,也是天底下少有的疏狂之举。
谢离拍着他的肩膀大笑:“当日我们狼狈逃窜,没什么好东西招待哥哥,今日可不同了,这雪庐之中,老兄要什么有什么,今夜咱们不论其他,先放开肚皮喝个痛快!”
一挥手道:“看座,上酒,上好肉好菜!”
许大酉目露精光,边吸口水,边连连应和:“好,如此甚好。”
这一帮叫花子安置落座,谢离亲自作陪,与许大酉推杯换盏,谈笑自若,手下教众心里却都绷着弦,无不暗自揣测这伙正道的目的,看谢离放松畅快,便也按捺疑虑,阴沉着脸色,故作镇定的吃吃喝喝。
过了约么半柱香工夫,心暂时落回腹里,却听远处奴仆高喝一声:“峨眉派江掌门到!”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魔教众人面面相觑,嘁嘁喳喳的议论起来,这回连谢离都有些坐不住了,转头望向易临风:“你?”
易临风满脸涨红,也是无限诧异,急道:“与我无关,我半点也不知情!”
谢离便要站起身来,许大酉按住他肩膀,掌中竟运了三分内力,笑道:“别忙,别忙,姑娘家的心眼小,别让你的人吓着了人家。”
易临风对天邪令忠心耿耿,自是知道轻重,可心上人骤然到访,他惊喜交加,忍不住抻着脖子往人堆里眺望,只见一群粉白衣裙的姑娘逶迤而来,个个腰配长剑,身姿灿如云霞,带头的女子绝世姿容,目光淡漠坚毅,一身雪白裙衫,正是那峨眉掌门江如月。
峨眉侠女艳绝江湖,可魔教诸人全然没有赏美的心思,谢离目如冷电,猛地望向许大酉:“今日是我们令中私宴,诸位不告而来,究竟是何意图,老兄可否给当弟弟的透一个口风?”
许大酉听他这么说,也有些奇怪:“怎么,老弟没收到各派的拜帖么?”
谢离心里涌起重重疑窦,视线在人群中了来回游移,越过丐帮、峨眉众人,落在远处的林故渊身上,只见他全不把此处的混乱放在眼里,一动不动的坐在原地,身子挺拔如松,一派超然物外的神色,慢慢饮酒,头也不回。
丐帮、峨眉两大侠义道名门高调到访雪庐,这最该讶异的人却如没听见一般,谢离便明白了七八分,强压着心中疑怒,上前与江如月等人客套几句,把她和门下弟子引向易临风照顾,又命那传话的仆役上前,厉声质问:“他们怎么进来的?没有我的应允,谁放他们进来的?”
他态度凶戾,那仆役不明就里,吓得战战兢兢:“是、是先前住在这里的几位昆仑派的公子,是他们在门口引荐,说主上早已知道——小的,小的见主上平日里对他们昆仑派颇为客气,才、才不敢阻拦——”
“昆仑派?那三个臭小子?”谢离盯着林故渊的背影,知道这事与他绝脱不了干系,终于恼羞成怒:“算计我?我对他掏心掏肺,他和他那几个师兄弟勾结了各正派,在背地里算计我?”
又狠狠攥住那仆役的前襟:“门外怎样情况,你如实说来!”
魔教里御下极严,于下属生杀大事如儿戏一般,当日只为守住谢离的踪迹,梅间雪便将梅斋数百仆役尽皆杀光,没留一条活口,若不是今日办的是喜宴,那仆役此时怕早已横尸当场,他自知闯了大祸,脸色煞白,支支吾吾只说不出话,只听人群里又传来一声呼喝:“少林寺方丈慧念大师遣使者送来贺礼,贺左掌教重出江湖!”
在场数千英豪一片哗然,齐齐转头去看,果不然,四五个光头和尚从一侧从容而来,背后跟着一队仆役,个个挑着担子箱笼,都系着红绸带,走在最前头的僧人面容沉静,泥金肤色,手臂肌肉结实,酷似一尊金刚罗汉。
那人深入魔教虎穴,眼中不现半点波澜,双手合十一礼,道:“敢问哪位是谢掌教?”
谢离平生极厌秃驴,更懒得向少林等正派以礼相待,冷冷说了句:“我是。”远远站在群雄中间,没有半点上前攀谈的意思。
僧人不卑不亢,深深行礼:“阿弥陀佛,小僧法号菩桓,见过谢掌教。”又朝左右张望,温声道,“在昆仑山时,小僧曾与一位姓林的师兄有过一面之缘,听说他今日也在场,不知可否出来与小僧一见?”
听见林故渊的名字,谢离彻底被戳中死穴,气得浑身发抖,怒意混着醉意齐齐攻上心头,眼角竟隐约泛起血光,两手也不受控制的半攥成爪,只觉视野摇摇晃晃,看东西都成了重影,恨恨地咬着牙自言自语:“是,哪去了,这白眼狼哪去了呢?”
又有仆役在远处扯着嗓子叫喊:“雁荡山郑掌门座下首徒送贺礼到!”
“正一教天哭道长门下弟子苏庆安送贺礼到——”
一声接一声的通传无异于火上浇油,谢离耳中轰鸣,隐约听见温酒酒在旁冷喝:“闭嘴!”啪的一声,也不知是摔碎了什么,又接连两声惨叫,谢离浑浑噩噩,恍惚间被人在肩上轻轻一按,一个冷气森森的声音在耳旁响起:“主上,不可动怒,当心反噬之力卷土重来。”
回头一看,竟是梅间雪。
梅间雪不知何时已站在谢离身边,一副世事洞明之色,手里拈着三枚细如牛毛的银针,淡淡道:“主上若觉心火难以克制,请回房中让我施针。”
“施什么施!雪庐守备不严,有你一份罪过!”谢离一掌将他的手挥开,观察梅间雪神态,脸上表情由怒转疑,缓缓道:“你知道?连你也知道?对,我忘了,你还有个昆仑派的宝贝弟弟——”
梅间雪面无惧色,轻道:“他们没有恶意,全是为了主上和天邪令着想,请主上冷静。”
“我冷静个狗屁!”
谢离猛地把他推到一边,顺手从桌上抄起一只茶杯,摔了个四分五裂,回头厉声呼喝:“林故渊!”
林故渊像是早已有所预料,将杯中酒一口饮尽,按着桌子缓慢起身,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样子,走到谢离跟前,直视他的眼睛,静静道:“谢掌教,我们借一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