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王侯》华泱

13、君恩

　　真正在意的东西......郗蕴便是他真正在意之人，而萧重，若是萧重还活在这世上，这皇权帝位郗茂必也甘愿奉于萧重足下。

　　他尽心尽力辅佐他，甚至说为他废杀也没有半点怨言，仅仅是因为他的太子哥哥用不到这些东西。“不必试了。”他低声道，“他不会给我，我心知肚明。”

　　他是用极心碎伤心的口气说这话，萧隆看他如此，全然不为所动，萧荣此刻种种，是他这十余年来历遍了的心境。他转过身，拍了拍身后的泥墙，轻声道：“我生平最悔恨，是昔日为他神魂颠倒，以至做出弃国叛家之事，而他竟不识我心意，以为我不过肆行狂悖，当真教我难受。而我最不悔恨之事，恰巧也是因他生了爱恨嗔痴，他待我无情无义，可我应当也是不悔遇了他的。”

　　“他不恋红尘，一心想早日随萧重去来世，我不要他如愿。”他最后道，那一眼数年后萧荣仍未忘记，“好了，同你说了这些话，我已没有憾事了，于父母妻儿的愧对，我泉下再还罢。”

　　萧荣心犹震震，而萧隆已转身撞向石柱，鲜血喷薄，满地狼藉。

　　他两眼微微放空。

　　萧荣令人来收敛萧隆尸身，令他们务必三缄其口，一口咬定萧隆是暴病而卒，也不可透露他曾来见过他。郗茂进宫向他禀报政事时，他将此事此事告知他，沉默片刻，郗茂缓缓道：“同北朝使节商议，送回魏地，与寿阳公主合葬罢。”

　　寿阳公主是萧隆在北朝的妻子，萧隆南归后，因不屈从尔朱氏，为其缢杀之。“到底是先帝之子，也归大梁数年，是否是临川王深恨之，才徇私如此薄待？”萧荣衔冷笑。

　　“陛下以为当随葬修陵否？”郗茂反问，“若陛下以为庶人隆乃先帝亲子，宜随葬修陵，便当依陛下的意思。臣不过谏言请示，不敢越俎代庖。”

　　萧荣铁青着脸不应，用余光观察着郗茂神色，见他眼帘微垂，似寻思犹疑，须臾他似牵了牵嘴角，萧荣再看时，已然和煦温柔如常，并更带了一丝小心翼翼的意思：“陛下还在生气吗？”

　　“朕近日确实五内郁结，临川王可知朕心？”萧荣冷冷道。

　　郗茂一滞，而后他起身后退三步，在萧荣身前重重叩首：“臣不知好歹，是臣的错。”

　　若是往常，萧荣必受不得郗茂这样的大礼，半刻不等便要扶他起来，可他现下心境迥异，看郗茂长跪在自己脚下，心中竟生出诡异的痛快来：“临川王何出此言？是朕配不上临川郡主，生了妄想，是朕的错。”

　　“阿荣！”郗茂终道，他抬起头，脸庞微微颤动，他其实也看不得他这样自伤吗？萧荣胸中激愤，一时口不择言：“你为何一言不发便将妹妹嫁了出去，是多不想将她嫁给我！”他一窒，随后声量更高，“我只是想给你德皇后一般的荣华，只想我的孩子叫你舅舅，我有什么错？”

　　萧荣说完才发现自己漏了口风：郗后的荣华，他是想给郗茂，而不是郗蕴。他一下又紧张起来，不知郗茂是否发现了这点错漏，而郗茂像是真的怔住，两眼微微圆瞪，极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良久之后，他才缓缓开口，斟酌词句，萧荣从未见过他如此犹疑的时候：“我没有这样的意思，阿荣很好，若阿荣不是帝王，哪怕只是个寒族庶子，真心倾慕阿蕴，我也愿教你做我妹夫。”他缓了缓，口气顺畅很多，或许他接下来说的便是他已然斟酌许久的话，“可阿蕴必然是嫁不得你的，若郗家两朝贵戚，岂不要代代皇后皆出自郗家？”

　　“先帝托孤于我，我不敢做这样的事，我甚至不能将阿蕴嫁给位高权重的高门大族，否则士族间盘根错节，来日必然是陛下的掣肘。”郗茂长叹，而后他语调一变，郑重其事道，“辅佐你坐稳皇位，是我分内之事，你不需谢我什么，便是想要谢我，也当是你我间的事，同阿蕴无涉。”

　　“是，是我想岔了。”萧荣终于道，他扶起郗茂，低低道，“可哥哥，我现在不想立后，等两年吧。”

　　“听阿荣的。”郗茂笑了笑，仿若如从前无二，萧荣一时恍惚，下意识想靠在他怀中，郗茂却不着痕迹偏过身，避开了他。

　　萧荣心微凉。

　　郗茂已经察觉了。他的情意和欲望，本也只是他和郗茂间的事，同郗蕴没有干系，而郗茂无意，才对他说，“你不需谢我什么”。

　　分明雷霆雨露皆当是君恩，由不得他受与不受。他不要他的恩典，那便不怪他报复------只是他羽翼不丰，而郗茂积威太甚，他要再等很久，等他有足够的权柄自立，才能真对他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