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惊仙》九洙

5、第五章

　　一气宗掌教君如魅修道已千年，二劫化仙修为名列浩方界第二。她执掌一气宗五百余年，让一气宗从曾经的二流门派跻身浩方界五大顶级宗门，而且近年来越有拔擢之景。不去讲青云宗那位已闭关数百年不出的老祖，君如魅已稳然有浩方界当世第一人的姿态。她一介女流，能有如此成就，不可谓不令人惊叹。

　　然而，说起君如魅，就绕不开她那骄纵在外的独子君少皓以及百年入神游，天才之名扬天下的亲传徒弟苏彦君。

　　君少皓和苏彦君都很有名，但一个是花名，一个是美名。

　　君少皓是遗腹子，君如魅非常宠爱他，宠到如今的无法无天。一气宗里的人都知道，得罪掌教也不要得罪少宗主，掌教还能讲讲道理，少宗主可是谁惹他就要谁命，而掌教对上少宗主的事都是不讲理的。

　　这一天，君少皓晃悠进了君如魅的大殿。他找到自己正在修炼的母亲，一开口便是要东西。

　　“母亲，你有没有千年碧丹果。”

　　君如魅从入定中缓缓睁开眼，她朝君少皓招招手，君少皓便乖巧地走过去，同她坐一起。

　　“是苏彦君那小子让你来的？”

　　碧丹果只有神游冲击步虚的修士才需要，君少皓如今不过初入神游，哪里用得着，但苏彦君可就不一样了。

　　君少皓听了，哼一声：“他才不用你照顾呢，能耐大得很，自己就在外头找到了。还说什么宗门里的碧丹果还是留给碧灵师姐吧。他哪有这么好心。还不是不想欠我们。”

　　君如魅温柔地笑了笑，拍拍君少皓的头：“那你怎么还喜欢他。”

　　君少皓嘟囔着：“我哪里知道啊，就是看对了眼呗。而且他也有很多优点啊，又天才又谦恭，还……”

　　“好啦好啦，知道他在你心里是一百个好。既然他已经有了千年碧丹果，你又何必来找我？”

　　“那不是给他备着嘛，谁知道他说得到底是真是假，要是他为了撑面子没有硬说有，岂不是便宜了陈碧灵。”

　　“说得什么话，碧灵也是一气宗弟子，碧丹果给她怎么就是便宜她了。你呀你呀，心里小得除了苏彦君就没别人了。”

　　君少皓抱着君如魅撒娇：“哪有啊，不是还有母亲嘛。”

　　这话实在很戳心窝子，君如魅很快就让侍女将两颗千年碧丹果送过来。君少皓将装碧丹果的匣子收进袖里，又笑眯眯地对君如魅说：“母亲，我还想问你讨个东西。”

　　君如魅问道：“什么？”

　　君少皓说：“有没有能隐藏气息的法宝啊，至少步虚以下无法察觉。这次是我自己要用。”

　　君如魅说：“你要这个做什么？”

　　君少皓：“哎呀，母亲，你就说有没有。”

　　君如魅也没有追问下去，她略做思考，倒是想到一物，从储物环中取出来，递给君少皓。

　　“你又要做什么坏事了。”

　　“什么又要做坏事，我这是防身，防身用！”

　　“好好，你啊，法宝到底是身外之物，修士自身的修炼才是最重要的。”

　　“母亲，这话我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就算不像其他人那样天天蹲那打坐，这么些年我不也好好的吗。要我在山洞里一坐就是几十年不动，我哪里憋得住啊。”

　　君少皓只顾着摆弄新到手的法宝，随意地回答着。反正这种话他不是第一次听君如魅说，也知道母亲只是说说罢了。

　　君如魅实在拿君少皓没办法，她身为一宗掌教，独子却偏偏不爱修行爱玩乐，所幸爱玩便玩罢，没有闹出什么大乱子来。有她在一日便能护他一日周全。但她也并非长生不死的，修行路上，谁又能勘测天命？所以她一直没有阻止君少皓和苏彦君亲近，她希望以后苏彦君会成为君少皓的另一个靠山。她丝毫不怀疑，苏彦君将成长为同她比肩的大修士，甚至超越她于大道上更进一步。

　　许多事，唯有站在顶端了才会明白，浩方界实在是太渺小了。

　　…………

　　君少皓满载而归，有了君如魅给他的法宝，他的计划已是成功了一半。算算日子，明日就是苏彦君去查看他所谓的碧丹果的日期了。他前段时间就已探查明白苏彦君离开的规律，苏彦君每三日去一次，频繁得令人咋舌。

　　君少皓今天没去找苏彦君，他怕自己一不小心便露出马脚来。

　　第二日，他早早潜伏进苏彦君的竹林里，只待苏彦君一动身离开他便跟上去。

　　苏彦君的速度很快，但他多宝童子的称呼也不是白叫的，很快便又追了上去。一路追着他发现苏彦君越走越远，已经渐渐出了一气宗的势力范围。只是碧丹果通常长在峭壁悬崖，苏彦君去的地方却并没有高山，地势反倒越来越低。这让君少皓更加怀疑了，什么碧丹果，根本就是个幌子！

　　苏彦君今日来得早了，萧游还未醒。他不知为何有些挫败感，萧游似乎特别擅长给他带来挫败感。他并未唤醒萧游，反倒招了把椅子过来，坐下。他的视线不带情欲地落在永生之池里。云渊沉水将萧游肉身养得越来越好看了，若非知晓个中厉害，任谁见了，也只会将他当做安眠于此地的佳人。

　　他不禁想起，十五岁的萧游还是个丑丑的小猴子，长得不好看不说，还有一股子让他错愕的倔劲。然而十年过去，萧游仿佛当真在涅槃中重生一般，逐渐蜕变出让苏彦君这种阅尽千帆的人也为之感叹的瑰容。苏彦君从未知晓，原来亲手将原石打磨成翡翠会有这么强烈的自豪感。

　　苏彦君有时觉得萧游睡着了也好，安静的模样更讨人喜欢。虽然萧游的眼睛很漂亮，但只要睁开，对上他，里头的情绪便大煞风景。

　　他在池边坐了一会儿，觉得今日实在不想做什么。原本堵在心里的那些杂乱沉思也在这片刻的宁静里消失大半。比起暗潮汹涌的一气宗，云渊沉海地宫让他感到舒适和平静。即便有时伴着萧游对他的明朝暗讽，似乎也更来得有生气。

　　“好好守着。”他对池边的傀儡修士说道。

　　“遵命。”傀儡修士刻板地回答着。

　　就在苏彦君离开云渊沉海地宫的后脚，地宫大门处忽然现出一个人影，不是君少皓又是谁。

　　傀儡修士察觉有外人闯入，瞬步而至地宫入口处，喊道：“何人擅闯地宫！”

　　君少皓眼中闪过惊惧，“步虚法君！”他一个神游初期根本不可能是步虚修士的对手。君少皓心中焦急，但很快，他便发现，这个步虚修士乃是一个傀儡！

　　好一个苏彦君，他到底还有多少招数是自己不知道的。竟敢！竟能将步虚境修士炼制成傀儡，他这么办到的！

　　而苏彦君竟然让这样大威力的傀儡来看守一个地宫，这地宫有什么宝物值得如此大材小用。

　　君少皓喝道：“你这奴才也敢对我大小声？苏彦君人呢？让他给我滚出来！”

　　傀儡修士认出来人的身份，然而语气却无变化，“吾奉命看守地宫，擅闯者一律格杀勿论。”傀儡修士冷冰冰地说道。他早已失了情感，不知爱恨，也无恐惧。即便现在来的是一气宗的掌教，他也不会产生任何情绪波动。

　　君少皓冷笑：“不让？我偏要看看他苏彦君到底藏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步虚又如何，他母亲还是化仙仙人了。他又何惧步虚？

　　话音一落，两人已然打了起来。傀儡修士使一条长鞭，而君少皓则是用了数个法宝。一柄玉如意攻守兼备，一支长针主攻，一面龟甲样的圆盾则死死护住他。

　　傀儡修士修为高过君少皓一个大境界，按常理来说灭杀君少皓根本不在话下。然而君少皓不是白白被称作多宝童子。君少皓自幼修行懈怠，一身修为全靠君如魅填鸭灌注。世间神游真君，莫不是下山历练，刀山火海中过来，无有虚名。唯独他全仰仗母亲鼻息，即便连法诀也掐不出几个，也能凭借极品法宝招摇过市。他一身法宝无数，均是君如魅为了保他性命无恙特意炼制。即便君少皓只有神游初期，凭借着储物戒里眼花缭乱的法宝，居然也能和步虚境的傀儡修士打个来回。

　　然而即便有法宝护身，傀儡修士长鞭抽来，抽不到他身上，那蕴含着步虚法君法则之力的威势也能穿透过龟甲轰击在他身上。

　　这就是境界的差距！

　　两人几招下来，君少皓已是满身血伤。傀儡修士和他这种娇生惯养的少宗主可不同，傀儡修士是不惧伤痛的。他甚至可以顶着玉如意的攻击一直向前推进，目的只为将君少皓打出地宫。

　　长鞭如蛇，狠狠抽在龟甲上，龟甲早在之前变被打得生出裂痕，这次更是直接被轰成一地碎片。鞭子抽在君少皓身上，君少皓登时惨叫一声，飞撞在地宫墙壁，摔落下来。

　　君少皓眼中露出恐惧，难道他要死在这了？他慌忙从储物戒里找其他护身的法宝，手指触及一物，连忙扔出去。

　　那是一只五色琉璃盏。

　　只见那五色琉璃盏虚浮在空中滴溜溜地转动，五色之光朝那傀儡修士刷过，傀儡修士立马僵立在原地不能动弹。原来这一法宝专攻物器，五色光刷下，能够切断主人对法宝的控制。 傀儡修士深究起来也是一种被祭炼过的法器，是以五色琉璃盏一刷便将他定在了原地，这一架实在输得委屈。

　　君少皓见傀儡修士被制主，躺在地上大松一口气。想他横行多年，从未遭遇如此危机。再想刚才那番生死大患，眼泪差点掉下来。

　　苏彦君，你可害惨我了！回去我要你好看！

　　少了傀儡修士的阻拦，君少皓进入地宫顺利无比。他往深处走，在一片惊诧中见到了躺在池中的萧游。

　　萧游清雅面容隽永，浑身赤条，好若安眠。

　　君少皓一看之下，气得浑身发抖，想到苏彦君这几年来偷偷摸摸行踪鬼祟就是为了来见这个妖精，心痛得眼泪直流，忍不住破口大骂，“好好好，好一个苏彦君，什么千年碧丹果，什么修炼，没想到是来幽会情人！”

　　君少皓越想越气，将傀儡修士拖过来，拔剑狠狠刺了几剑才算泄气。

　　他看着池中的萧游，眼中怨毒越发深了。既然苏彦君这么宝贝，那我就让他再也宝贝不能！君少皓气愤地想着，想将萧游从池子里捞上来。孰料他手还未触到池水便被阵法给挡了回来。

　　“好好，好得很。你将这人放在心尖尖里，自然要保护他周全。可惜我倒要看看是你的阵法厉害，还是我的法宝厉害！”

　　君少皓尖叫着，从储物戒里取出一支发簪模样的法器。他默念法诀，发簪旋即发出蓝紫色的光芒，随着君少皓朝池水一指，便迅速飞去，以发簪尾部狠狠刺向无形法阵。只见原本肉眼不见的法阵已经化出咒法真纹，在发簪的攻击下一圈一圈绽放金色波纹。

　　君少皓心头激怒，灵力汹涌灌注在发簪上，大喝一声：“破！”

　　只听得一道破碎声乍响，法阵的咒法真纹已然布满裂纹，在灵力的震荡下轰然坍塌。

　　君少皓怒哼着，将萧游提了出来。他原本想一剑将萧游杀了，末了又觉全不解恨，不能就这么算了。他忽的一计上心头，便拎起萧游，用傀儡修士的衣服将其身子一裹，几个瞬步离开了地宫。

　　君少皓法宝加持，以最快的速度奔袭两日，来到同云渊沉海相隔万里的极南之南。极南之南最南端有一处深不见底的悬崖，此处悬崖被称做弃天井，灵气殆尽，深渊如海，跌入井内，便只有枯坐等死一条路。

　　君少皓看了眼萧游，冷笑一声，说：“死未免也太便宜你了，你就好好在这弃天井下绝望一辈子吧！“说完，双手用力一抛，将人抛下了悬崖。

　　…………

　　苏彦君在一气宗人气颇高，名声斐然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时常摆席讲道，为低辈弟子指点迷津。许多修为低下的一气宗门人平日里连金丹真人也极少见到，更别提苏彦君这种神游大圆满了。每每苏彦君讲道，绝对是一气宗内万人空巷的盛况。

　　君少皓杀上来问罪时，偏巧苏彦君开席讲道，无数一气宗弟子聚集在一处听讲。

　　君少皓风尘仆仆，眼珠通红。

　　“苏彦君，给我滚出来！”

　　苏彦君朝一身血污的君少皓看去，对君少皓的怒火感到莫名。也奇怪他是去哪弄得这一身伤。

　　“怎么了？”

　　“你说，地宫里的是你什么人！”

　　苏彦君哗一下站起了身。

　　“你去了地宫？”

　　苏彦君的脸色变了，他知道君少皓没有那种套话的城府，君少皓问起云渊沉海地宫，说明他知道地宫，甚至进去了。苏彦君有了非常不好的预感。

　　君少皓怒极反笑：“是有如何，只准你去幽会情人，不准我去捉奸？”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在座弟子纷纷看向苏彦君，完全没有想到今日来听讲居然能看到这样一场大戏。

　　苏彦君整个心往下一沉，他甚至不用去猜都能知道，萧游危险了，但他还是不信邪地问出口去：“你把他怎么样了！”

　　君少皓一双美目瞪圆，他万万没想到，事情到了这一步，苏彦君第一反应不是同他解释，也不是撇清关系，而是询问那人安危。他只觉地宫所见种种不及苏彦君这一句话来得让他心碎。

　　“我将他一剑一剑碎尸万段！”每一个字，君少皓皆咬牙切齿。众人听得胆颤，想少宗主是怒火攻心了。

　　…………

　　苏彦君表情沉静，无悲无喜更无怒，然而熟知苏彦君的才知，这才是他盛怒至极的表现。他一步腾空欲走，却被君少皓拦住。

　　“你要去哪？不准走！”

　　“你要拦我？”

　　“我不准你走！”

　　君少皓话音不及，苏彦君一掌已落。蕴含神游真君之法解真力的一掌，君少皓瞬间被打落在地，轰一声，砸出一方深坑，烟尘弥漫。

　　周遭看戏众人瞠目结舌，神游真君威压之下，神魂具是瑟瑟发抖，不敢言语。

　　君少皓口吐鲜血，受伤不轻。无人阻拦，苏彦君自是甩袖而走，眨眼间消失无踪。

　　云渊沉海地宫还是苏彦君两日前离开的模样，然而他的傀儡倒地，生死不明。池中人也不见踪影了。

　　他离开不过两日，不过两日！

　　一念之下，苏彦君识海欲念翻倒，喉中涌上一片腥甜味道，嘴角渗出丝丝血迹来。

　　他立刻原地盘坐，闭上眼睛，宁定心神，镇压识海。数息后才算过了这走火入魔的危险。

　　他走到永生之池前，坐在池边，探手鞠水，澄澈晶莹的云渊沉水从他指缝滑落。而目光所及之处，再不会有那个人了。

　　他的唤天珠……

　　他的……萧游……

　　苏彦君沉痛阖目。

　　千算万算，算不过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