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姑姑》十七划

40、绝望

　　孟晓需要看心理医生。

　　不管我怎么求他跟我一起回瀛洲，他都坚决拒绝。临走前，他大骂我一顿，说我总是管着他，逼他做这做那。

　　当我说带他去看医生，他直接气得将屋里能产生爆.破声的东西全砸了。

　　“我没病，你他妈才是神经病。滚，都滚。”他龇牙瞪眼将我轰了出来。

　　我简直欲哭无泪。我发现，我无比需要Devin替我答疑解惑，这个人究竟得的什么病。

　　我对孟一一说出我的观察和结论，她明显兴致缺缺。

　　“在那样的家里长大，谁能没病？”一句话堵得我哑口无言。

　　我怀着隐忧迈入大三，自己交了学费。孟一一对我的生活彻底放开手。挣扎许久，我还是去了小教堂，这才知道，Devin跟罗教授出国开会去了。

　　孟晓的病只能暂且先搁置着，但愿他能平静一阵子。

　　我每天给孟晓打一个电话，他嫌烦，让我不要老打电话。过了几天，我再打电话他心情好了很多，说认识了一个朋友，他请朋友吃了顿大餐，两人聊得非常投缘。

　　这顿双人大餐吃了一千多块，孟晓不愧是孟一一的亲哥哥，慷慨如出一辙。

　　我不好打击他的积极性，只说了一句防人之心不可无，他就挂掉电话。

　　过了几天，他居然主动打给我，欢天喜地说要和那人一起做生意。那人打算在孟溪市中心开一间酒行，卖高档洋酒，正需要找人一起投资。

　　孟市发展非常快，有钱人越来越多，做洋酒项目倒算靠谱，就是不知道人怎么样。我让孟晓等我十一回去，看看再答复对方。

　　一个月里我过得很紧张，晚上唱歌多次出错，被个客人diss了。这回我选择忍气吞声。

　　然而千怕出事万怕出事，还是出了事。

　　九月末我赶回去时，孟晓已经在家饿了两天，饿得眼冒绿光。他一米八的大个子缩在墙角，跟个无助的孩子一样。

　　我差点喷出泪来。

　　他抱着我带去的小点心上嘴啃，边啃边说：“卡弄丢了。没有钱了。”

　　“什么意思？钱怎么会不见，卡丢了可以挂失的。”

　　“没有钱了，就是没有钱了。”他猛地站起身，踩仇人似地将点心盒子踩瘪，以致于里头的果浆全溢出来，一道道红的黄的，汁液横流。

　　本就乱糟糟的客厅现下更是像沾了粪便似的恶心。

　　“卡被那人偷走了。”孟晓蹲到地上抱住头。他又哭了。

　　眼前的场景真让人绝望。我带着他去警局报案。除了知道那人叫潘翔，孟晓对那人的信息一无所知。潘翔估计也是个假名。而且孟晓的记忆力非常糟糕，警察做画影图形时，他连潘翔的五官都想不起来。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终于肯跟我回瀛洲。

　　瀛大附近有很多房屋出租，我又一次劳心劳力帮他安顿下来。到这时，他才肯将事情全部告诉我。

　　那人几次跟着他去ATM取钱，估计是记住取款密码了。孟一一当初设置的初始密码，六个八，孟晓根本没改。

　　我还能说什么呢？他的智商仿佛还停留在十岁。

　　“给你姑姑打电话，说我没钱了。”孟晓抖擞抖擞，瞬间又斗志昂扬，对我颐指气使。

　　这人格切换得真是够溜，简直比孟一一还神。我再度找到他们是双胞胎的证据。

　　“姑姑不会再给你钱的。你根本不了解她，她从来都是说一不二，不会为谁妥协。她说养我到十八岁，就只到十八岁。以后，我们只能靠自己活着，你也不要再打扰她了。”

　　孟晓困惑看我一会，自己拨出电话。没到一分钟电话就被挂断。

　　很显然，索要失败。我亲眼看着他的脸一寸寸变得狰狞，继而对着空气大吼大叫：“她为什么不管我，我要多少钱她都得给，这是她欠我的，欠我的。”

　　我根本不能理解，他怎么有脸说出这种话。

　　“她替你养了我八年，你知足吧。”我抽出一叠钞票甩到桌子上，掉头就走。

　　我也烦了，照顾一个精神病人绝对是世界上最最折磨人的事情，没有其他堪比。一个精神病人，足以逼疯一家人。先是奶奶逼疯爷爷；然后爸爸和姑姑从小生活在修罗场，他们终生带着无法愈合的创伤在红尘历劫；接着是我。我全家都是精神病，所以我也不打算生育。

　　只要没有新生命，就不会再有受害者，不会再有无穷无尽的怨恨。

　　就让一切痛苦到我为止。

　　很可惜，没有。

　　孟晓又给姑姑多次打电话，孟一一根本不接。他又去孟一一的公司，准备当面要钱，刚好在门口碰到蹲守的狗仔队。狗仔队等爆料很久了，于是和孟晓一拍即合。他对着镜头痛骂孟一一没心没肝。

　　即使视频传开，孟一一也没露面。我看看星座运程，最近又是海逆，那她十有八九在闭关。

　　孟晓终于认清现实，无论他怎么软硬兼施，孟一一都不会搭理他。他决定去找工作。

　　我建议他做一些体力劳动的工作，因为劳动能让身体忙碌出汗，对精神镇静有帮助。看孟一一就是，心潮一起伏就洗杯子。

　　孟晓先是送外卖。第一天上班就将餐点全洒了。送快递也不行。他说别人都瞧不起他，去了两天不肯再去。应聘保安人家不同意，因为他有犯罪记录。

　　然后，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天天窝在小房子睡觉。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他能做什么。以他的玻璃心，任何人多看他一眼，他都觉得别人在轻视他。对，我的生身父亲就是这么脆弱。

　　我不再催他上班，不是让他休息，而是我头疼犯了。我得养几天，才能恢复力气处理他。

　　我给酒吧请了一星期假。Devin还在美国。

　　十月二十五，就是这一天。我的人生再次一百八十度峰回路转。那段日子孟晓又在找工作。

　　下午刚吃完晚饭，孟晓打电话给我，说有个工地招管理员，因为他有犯罪记录，需要找个人做担保。下个月我就满十九岁，完全有能力做他的担保人。

　　我去了。一座尚在修建的楼盘，距离瀛大有点远。出租车进不去，我沿着蓝色铁棚七拐八绕，才勉强看到两个人影。孟晓人高马大的身影十分醒目。另一个人戴着蓝盔，我以为是这片工地的主管。

　　我笑着朝他走过去。刚要同他打招呼，却觉得他很眼熟。还来不及细想，一只捏着布巾的大手从我身后横出，捂得我喘不过气。

　　那是孟晓的手，中指头有个月牙疤痕。我所有不能出口的惊惶，统统淹没在昏厥中。

　　醒过来时我已被绑得不能动弹，嘴里塞着那块沾着怪味的灰布。我意识到自己是被绑架了，呵呵，我的亲身父亲伙同外人绑架我。那个人我认识，就是第一次约炮遇到的小白脸。

　　在我昏倒前，我看明白他得意的笑容，就是不知道，他怎么跟孟晓混到一块的。

　　思考让我头疼，布上头大概有麻醉成分，连撑住眼皮都没劲，更别说想办法逃生。我索性当个尸体。

　　“一个亿，要美金，这金额对你应该很轻松才对。记住，我只等到明早九点，对了，顺便让人送点现金过来，地址发给你了。”

　　小白脸的说话声很大，听上去回音重重。看来这地方平时没人，不然他也不敢张狂至此。

　　孟晓走到我脑袋边上蹲下来，“她怎么还没醒，这药真的没问题吗？”

　　“孟哥您信我，不会有问题的，只是迷药，睡醒就没事了。您要不要去旁边躺一会，我看您好像很累的样子。”

　　“我不累，我就是怕画画怪我恨我。阿翔，你说她会怪我吗？”

　　“不会的，您这么做完全是一片慈父之心。我都安排好了，明天咱们坐船出港，到时候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你们父女，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谢谢你，到时候我一定分你一半钱。”

　　听到这，我更不想睁眼了。原来偷了孟晓银行卡的人就是这个小白脸。

　　人家只是温声细语两句，他就把身家性命全交了出去。他怎么就这么玻璃心，这么廉价，轻轻一声孟哥就能将他收买。

　　这个笨蛋，连做坏人的基本智商都不具备，居然还敢学人家偷渡。就算钱到了海外账户，那也是别人的东西，到时候根本轮不到他分钱给人家。

　　蠢猪，蠢到极点。

　　我很想哭个三天三夜。孟一一和孟晓这对双胞胎都像假人，一个强大到常人望尘莫及，一个脆弱到只能对骗子言听计从。

　　我希望孟一一干脆冷酷到底，报警，让警察将绑匪全体击毙，我也找机会死在流弹里。从此人间无我，一了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