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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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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过后,天彻底黑了下来,好在穿梭在城市间的霓虹灯照亮了前行的路,每个人的影子都重叠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的,众人站在路口一一分别。
李黎和白萱住在同一小区,两人携伴回家,阿洛只说有事,打车离开,最后只剩下夏天和齐立明,面面相觑。
“我送你”,齐立明朝公交站牌走去。
“不用了”三个字卡在了喉咙里,默默追上了他的脚步,跟在他的身后。
齐立明发觉身边还是没有出现应该出现的人,驻足回身,她低着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缓慢前行,离他两米开外,“夏天,你是乌龟吗”?
夏天撇嘴瞪他,这是齐立明每次把夏天惹到时的小动作,他立在原地等着她的“拳打脚踢”,夏天“重重”抬起的手打在了他的胳膊上。
齐立明捂着‘受伤’的胳膊,哀嚎一声,“你这是打算让我英年早逝”。
“是另一边”,夏天略过他的身边,朝前走去,
齐立明耸耸肩,与她并肩同行,“刚才想什么呐?走这么慢”?
“要你管”,
“谁要管啊”。
齐立明一直怀疑夏天是两面人,面对他以外的人脾气都是温吞吞的,标准的江南秀丽女子,对他那是地道的火辣东北姑娘。李黎曾经这样形容过,如果说陈洛和齐立明都是夏天的孩子,对于陈洛,夏天是慈母,对于齐立明则是严父,或者说是继父。
另一边,夏天可以肯定齐立明是个精神病分裂症患者,在别人面前是个绅士有礼讲礼貌的三好学生,其实,夏天比谁都清楚,他是个挨呲必报、斤斤计较、爱耍无赖的三坏少年。
彼此在心里互相腹诽,面上却都不露声色。
两人坐在长凳上等公交车,谁也不再开口说话,小时候的我们总是一个样子,固执的认为,谁先开口谁先认输。
13路公交车终于千呼万唤始出来,齐立明无言的跟着夏天上车,扯住了夏天的衣角,夏天不解的回头看他,齐立明的眼睛瞟向别处,“我忘带公交卡了”,语气却理直气壮。
齐立明站在关门的地方,矮夏天一截,夏天“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笑意浅浅,还是帮他刷了卡,“叮”的一声,尤为悦耳。
心满意足的寻了一个后排靠窗的位置,齐立明跟在她的身后,挨着她坐下。
夏天紧抿着嘴角,扭头看向他,齐立明本想忽略,但是旁边射过来的眼神太过赤裸裸,“你看我干什么”?
“我没看你啊,我看的外边的景色”,夏天‘正大光明’的信口胡诌。
“那你笑什么”?
“我又没笑你”,但还是没憋住,轻笑出声,竟然还有些不好意思。
“这钱我会还你的”,
夏天伸出手来,“那你还我啊”,因为她知道他的公交卡一直放在钱包里,公交卡忘带,那钱包也肯定忘带了,笑意盈盈的等着收钱。
“夏天,你是不是故意的”,齐立明气得牙痒痒,又耐她不何。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挑动着手指。
齐立明从书包里翻出一枝笔来,拿过在他眼前挑衅的小手,专心致志的在她软软的手掌里写下,‘齐立明欠夏天一元钱’,因为夏天的挣扎,字体写的歪歪扭扭,“这下可以了吧”?
“谁…谁…要要你写的”,说出的话磕磕巴巴,脸颊泛着微红,心跳如鼓,一笔一画像是写进了她的心里,痒痒的,暖暖的。
“你很热啊?脸怎么这么红”?
夏天推开半边窗户,对着风悄然说道,“很热”。
夜晚,并不堵车,车速很快,掀起的风伴着他们前行。
前几天下了场雨的缘故,远处低洼的池塘里传来了断断续续的蛙叫声,夹杂着躲在树干上的知了声,像是在拌嘴吵架。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影子交叠在一起,慢慢的相互依偎,并肩同行。
“你其实不用送我到家门口的”,夏天踢着脚下的石子,
“我也不想,但是你要是在我这儿出点什么事,我们家的那两老不也得把我给吃了,虽说你确实很安全,但架不住碰见个眼瞎的”,
夏天斜他一眼,大步往前,齐立明小跑着追上去,凑近她的身边,“生气了?我开玩笑的”,
夏天目不斜视,齐立明在她的面前,倒退着往后走,讨好的开口,“真生气了?真生气了”?
夏天把头扭向一边,就是不理他。
齐立明伸过来一只胳膊,“要不然,你打我一下吧”,
不知从哪儿窜出来一只小狗,一切发生的太快,一人一狗双双绊倒在地,小狗吓得飞窜到旁边的树林里,消失的无影无踪。
夏天笑弯了腰,齐立明现在以一个特别妖娆的姿势倒卧在地上,特别滑稽。
他一边起身一边嘟囔,“真是飞来横祸啊!现在高兴了吧”?
夏天傲娇地点头,“还好”,眼角却笑成了月牙。
接下来的一段路,齐立明走得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前面就是夏天的家了,灯光从墙内泄了出来,让人心安。
齐立明从身后叫住了夏天,“你想好选文选理了吗”?
夏天娇俏的立在月光下,月亮挂在她的头顶,很亮,很美,“你知道的,我每一科的成绩出奇的平均,都不是那么理想”,
“叔叔阿姨的意见呐”?
“我爸妈向来尊重我自己的决定,他们说喜欢最重要,可是从小到大我好像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你呐,想好了吗”?
“我可能每一科都实在太过出色,现在都不知道怎么选”,俊秀的少年笑得肆意潇洒。
“你当然要选理科了”,
“其实,我现在觉得学文科也不错啊,说不定我以后成为一个作家”,
“还是一个化学公式张嘴就来的作家”。
他比谁都喜欢化学,喜欢元素之间奇妙的反应,喜欢刻板考究的公式跳跃在笔尖。
夏天立在他的面前,她的身高刚好够到他的下巴,把公交卡放在他的手心,“路上小心点”。
齐立明在她的身后喊道,“不着急,慢慢想”。
月光填满了她跟他之间的距离。
期末考试转眼间就来了,假期到来的喜悦暂时冲淡了考试的紧张,夏天依然在紧张备考。前几天,她已经把文理分科表交上去了,她不知道这个决定正确与否,但她还是随了心,她向来不是一个理智冷静之人。
中间,阿洛来找过她,那是递交报名表的前夜。
他们经常见面,每次却都是匆匆一别。这一次,他们坐了很久,直到小花园里剩下的人寥寥无几,他不擅长于言语,更不喜欢表达。
只有他伤心难过的时候,才会一个人坐在一个地方很久很久。如若不是一次偶然的机会,她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知道。
起初,他们三人并不熟识,而阿洛是幼儿园所有小朋友中间最沉默的那一个,沉默到没有存在感,老师也曾努力过,后来都一一放弃了。他总是一个人,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玩玩具,如果不是夏天与他住在同一个小区,她也会像大部分小朋友一样,不会注意到他。
而真正让夏天注意到阿洛小朋友,是在一个放学的傍晚,因为姥姥姥爷单位里有事,并没有如约来接夏天,夏天同一个小区的小朋友虽不多,好在孩子玩心重,大家都在院子里玩耍等着家长。
夏天从小就爱喝水,得空的功夫跑到教室里拿水杯。她听到声响,寻到了一个小小的人儿窝在角落里,双手环抱着自己的身体,毛茸茸的小脑袋趴在双臂筑起的小小空间里。
夏天站在他的面前,似是不确定般,“陈洛”?
红润的脸颊上还挂着泪珠,就连他的哭泣 都是沉默的,泪还在流,一切却都是无声的。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阿洛流泪,往后的很多年里,她都没有再见过。
夏天有些手足无措,小小的年纪还应付不了眼前的情况,她本能的想叫老师,不知为何,她知道他可能并不喜欢,她手忙脚乱的把自己珍藏的所有零食堆在他的面前,只为博他一笑。
他只是怔怔地看着,好在不再流泪,却也不与她说话。
小时候的夏天是个爱热闹、闲不住的小朋友,这一次却破天荒的陪着他坐了很久,期间,她只对他说过一句话,姥姥姥爷单位有事,会晚一点来接我们,没有不要我们。
夏天不知的是,那一天是阿洛爸爸妈妈分开的日子。
后来,阿洛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却渐渐的与夏天熟络起来,他还是不爱说话,却总是跟在夏天的身后,他们一起玩耍,一起打闹,一起闯祸,一起长大,直到现在。
夏天从兜里掏出了一块巧克力递给阿洛。
“你什么时候养成随身带巧克力的习惯了”?阿洛还是拆开外边的包装,整块放在了嘴巴里,很软,很滑,但是有点苦。
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她也不记得了,她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
“夏天,我很好”,翻出手机里的图片,与她分享,“这是我新买的相机”。
因为阿洛的缘故,夏天认得大部分的相机,能说出品牌和型号,她在杂志上见过,很新,很贵,却没有阿洛的记忆。
“以前的那个呐”?
“跟了我太久,也该歇歇了”。
夏天这才发现阿洛经常带在身边的那个老相机,今天并没有像往常般如影相随,那是阿洛多年的习惯。
一个人的习惯,因为一些人一些事而养成,也会因为一些人一些事而改变。
“决定了吗”?
夏天点头,“我打算学理”。
她跟阿洛之间有一种别人无法比拟的无言的默契,就算是齐立明也不行。不管何时何地,突然冒出来的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只有他们彼此能懂。
阿洛低头浅笑,他早就猜到,不知从什么时候,夏天的眼神总是追寻着一个人,总是心甘情愿的跟在一个人的身后。
“学理也挺好的,小明明理科这么好,让他帮你补习一段时间,肯定能追得上来”。
“他”?夏天想了想,“还是算了吧,他是我见过最怕麻烦和最没有耐心的人”。
“是吗”?
如果齐立明是一个怕麻烦的人,不会每次都会送一个人回家,如果他是一个没有耐心的人,不会把一个人的试卷上写错的部分标注的清清楚楚。
但是这些话,陈洛却未曾说出口。
他只是说道,“本来我还以为能跟你当同班同学,这次算是可惜了”,
“阿洛,对不起”,
“这个世上,谁也不会对不起谁,夏天,这是你的选择,我都会尊重,就像你支持我所有的决定一样,我只是开玩笑,别放在心上”。
“阿洛,我们总会遇见一个人陪我们走完一生”,
陈洛一怔,像是陷入了沉思,旋即笑道,“你从哪儿听来的”?
“一本书上看到的”,
“还是少看些杂书”。
一会儿,阿洛起身离开,夏天喊住了他迈入夜色的身影,“阿洛,我们都会陪着你,有我,有齐立明,还有陈爷爷和陈奶奶”。
陈洛停住了脚步,却并未转身,无声地牵了牵嘴角,抬脚离开。
陈洛回到家之后,只有爷爷在客厅里等他,这几年,奶奶的身体越来越不好,早已回屋休息。陈爷爷听见开门的声音,眯着的双眼缓缓睁开。
“回来了”,
“嗯”,陈洛在玄关处换鞋,“爷爷,不用等我,快去睡吧”。
“饿了吗”?
“已经在夏天家吃过了”,
“夏天的爸爸妈妈最近怎么样”?
“他们一直都挺好的”,
陈爷爷披着一件外套,因为年龄,有些驼背,“洛洛,你已经长大了,从小你就是个懂事的孩子,有些事我跟你不用特意说,想必你也早已知晓,我们也不会特意瞒你,你的爸爸妈妈毕竟都早已成了家”。
“我早就习惯了”,陈洛背着身,扶在门把上的手几不可查地握紧了把手,“爷爷,您也早点睡吧”,推门进屋。
陈爷爷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越懂事的孩子越让人心疼。
陈洛得了很多的奖杯与奖状,却从未摆在家里的任何一个地方,享受过任何人的追捧。他把它们都放在一个纸箱里,堆放在床底。
他从床底找到了它们,现在它们又要多一个伙伴了。陈洛仔细端详手里老旧的相机,不管平常再怎么珍惜爱护,岁月也在上边刻下了痕迹,有些地方都已掉了漆。
他的手指轻轻抚过它的身体,在他的掌心间摩挲,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他还是把它装进了里面,还有对埋在心底深处两个人的思念,都一并埋葬了。
曾经的陈洛单纯的以为,只要他足够优秀,自己的爸爸妈妈就会喜欢他,像别的父母亲一样爱自己的孩子,会训斥,会责备,但却很爱。
这一次,他终于获得了真正意义上的大奖,成了别人家的孩子。当他满心欢喜去找母亲分享喜悦的时候,却止步于窗外,他能切身体会到母亲的幸福,都是来自于手里紧紧牵着的那个调皮淘气的男孩,他长得很像母亲,尤其是一双眼睛。
而母亲看向他的眼神,有陈洛满满羡慕和求之不得的宠溺。
陈洛用自己的奖金亲自为母亲挑选的生日礼物放在了母亲小区的门卫上,然后转身离开。
这些年,母亲会抽空来看望他,每次待得时间并不长,总是会领他去爷爷奶奶小区外的肯德基,桌子上堆满了食物,小时候,他以为这是母亲对他的喜爱,后来他才知,这是一种愧疚的表达。
一对母子只是隔了一张桌子,像是一道鸿沟,一辈子都不会跨过去。
他们彼此安静的坐着,他能感受到母亲的紧张与局促不安,说话的时候斟词酌句,怕伤害到他。
有一次,他曾经背着爷爷奶奶去找过母亲,母亲看到他时,没有他期待的喜出望外,多是惊讶,还有夹杂着的一丝难堪,把他拉到了一个角落里,像是见不得光似得,就连平日里的关心都带着驱赶。
从那之后,他再也没有去找过母亲,一次也没有。
后来,他长大之后,母亲便很少来了,母子之间多是电话联系,每次都是寥寥几句,剩下的便是无穷的静默,只是听着电话另一头的呼吸,他都感到幸福。
而父亲,陈洛更是很少见过,他只知父亲在另一个地方安家落户,组建了家庭,生了一双儿女,日子美满幸福,父亲一家很少回来,每次回来也只是父亲一人。
小小的陈洛便能感受到爷爷奶奶对父亲现任妻子的不喜欢,有时候爷爷奶奶会寻个借口瞒着他去探望父亲一家,应该说是探望爷爷奶奶的另外两个孙子孙女。
其实陈洛一直知道,只是装作不知,让大家更好过一些。好像因为他,每个人的生活都添了一丝难言之隐。
他对父亲说不上爱与不爱,每次的对话都是大同小异,问他成绩怎么样,长高了没有,有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最后离开的时候,再偷偷塞给他厚厚的一沓钱,从不吝啬,对于孩子来说,这是一笔不小的财富,却也只是钱而已。
但他从未花过一分,一直待在这个纸箱的角落里很多年。
陈洛平躺在床上,窗台上摆满了小小的绿植,一阵风拂过,地上的影子来回摇曳,像是在夜晚的奏响中跳跃,旋即又恢复了平静,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