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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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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绿得很快,不多久,那永朝王朝的荒原已复生机。
一列一百多人的和亲队伍正缓慢地行进在这荒凉的原野上。奏喜乐的声音已经被广袤的天掩埋,连马蹄声,车轱辘声,都那么飘渺。前方并不是一望无际的绿,而是连绵不绝的山脉。
祁胥山脉,千百年来,作为中原王朝与车居人游牧领土的分界线,早已经看过了无数次的血腥征战,无数的泪语悲伤。
驼铃叮叮,马蹄铮铮。
一袭红色的队伍在那悲凉起伏的山脉前,是那么耀眼。和亲,是维护中原人和车居人和平的桥梁,除此之外,便是战争。
逐渐没落的永朝王朝已然是无能再抵抗车居人的入侵,而刚刚平息内乱的车居人亦是无精力南下进攻。如此,便和亲吧,一纸契约,两国相誓。永朝王朝献上珠宝玉器,以及一位真正的皇室公主作为车居人的阏氏。车居人便北退五百里,驻回祁胥山阴。
“又来了一个公主呢。”看着一队鲜红的人马,牧人骑在马背上,拉紧缰绳,打趣道。
“听说这回来的是真正的公主。”他的妻子手执马鞭,远远望向那缓缓向祁胥山脉前行的队伍,神色复杂。
牧人用鞭抽了抽马匹,一脸嘲讽,“呵,那永朝的狗皇帝,真的把他们皇室的公主来了?”
他的妻子摇了要头,“哎,又是个苦命的姑娘,怕是又会将青春韶华都葬送在草原上了。”
“是啊。”牧人终是叹了口气,“想想先前的那个敏殊阏氏,那死得真是惨啊。”
“哗——”头顶上,一只雄鹰掠过,停在牧人肩头。
“走吧,我们回去吧,别再管那些我们也管不着的事。”牧人轻夹马肚,催促道。
他的妻子挥了挥鞭,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日头快要没入祁胥山脉的时候,和亲的队伍停在了山脚下。
队伍最前头,有一名锦衣男子,将手中的符节交给一旁的下属,便掉转马头,折回队伍中间。
一辆已经被红绸装饰的马车静静地停在了中间。锦衣男子谴走了围车而立的侍女,翻身下马。
黄昏时的风很大,吹得车檐上红绸不停地翻飞,天色已然有些昏暗,锦衣男子双手捧着一件红色的裘袄,从容跪下。
“黄昏已至,请公主下车休息。”
周围安静,只有风声,猎猎作响,将他散落在鬓间的长发吹起,他微微眯着眼,间马车中未有回应,便重复道:“公主,请下车休息。”
“徐青——”许久,马车内终于传来了声音。“上前扶我下车。”那甜润的带着微微命令的声音在猎猎风中隐隐约约。
但他听得很清楚,却未起身,而是跪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知道,若入车搀扶公主,有失礼节。而公主的吩咐不可不从,况且公主一路奔波,想必定是十分劳累。
“徐青——”他还在犹豫着,只听车内再次传来了公主声音。
“臣遵命。”无奈,他请声应道,起身,捧着鲜红的裘袄向前走去。
还为等他去掀车帘子,红色的帘子已从里面被掀开。
一只白玉般细腻柔滑的手从车内伸出。纤纤素手,甚是好看,而徐青却楞住了。
“徐青……”
“是——”他回神,腾出一只手,将那只停在半空的素手握住。
步摇微垂,琉珠闪烁,昏暗的光线下,只见一吉服少女从嫁车上缓缓落地,那艳装之下,却是一张清丽可人的脸。那便是永朝王朝顺颐帝的亲生女儿,十七岁的瑶华公主。
徐青立即撑开厚厚的裘袄,将瑶华公主紧紧裹住。
和亲的队伍驻扎在一条弯曲的小河边,天已经全黑,而在摇曳的篝火下,依稀可见到河水泛起的细碎的光,仿佛瑶华公主衣摆上嵌着的珍珠琉璃。
河水流动的声音打断了河岸边并坐在一起的两人。
瑶华公主纤细的手指在光滑的紫竹笛上抚弄。她抬起头,眼中含着暗暗的喜悦。“徐青师父,您今日要教我什么曲子呢?”
徐青微笑,却已经是一脸疲惫,许久才开口:“回公主,臣今日未有良曲授于公主,还望公主赎罪。”
瑶华公主没有生气,只是掩唇而笑。从小受过宫廷礼仪教育,自是通情达理,也不会强人所难。用笛子抵着下巴,“没关系,师父自从离开帝都送徒儿出塞和亲以来,已经是几月操劳,又得花心思教我这徒儿。既是如此,那徒儿今日便给师父献上一曲吧。”
说罢,瑶华公主将笛横在唇边,神情专注。
徐青微微低下头,静静听着。他知道,公主此刻吹奏的是《君子赋》。“君子气度非凡,仪表俊美,只是我一介庶女,是否配得上你。”这是首在永朝王朝初年时流传于潇水南岸曲子,讲述的是一位姑娘折下紫竹为笛,吹奏给自己心中倾慕的一位君子。
他疲惫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似乎是回忆起了这个遥远的故事的缘故。
曲毕,他的目光竟不自觉地落在瑶华公主的脸上,泛起微微羞涩。多少次了,多少次有着样的冲动,却一次一次地残忍地将它掩盖。
“师父,徒儿吹得如何?”瑶华公主一脸期待,凑上前,将徐青的手紧握住。
徐青不语,只是挣脱开她的手,浅笑道:“公主请自重。”
“徐青……”那声音中带着三分生气,七分忧伤苦涩。“何必如此,难道就因为我现在或是将来的身份,连我们之间最后一层关系也不能维持么?”瑶华公主低下头,在耳边的步摇随之下垂,落在肩膀上。她又执起他的手,这一次,她专注着,轻抚着,他的手,是那么干净厚实。
“公主,你我之间不止是师徒关系,我是您的侍从,我的责任是保护您,安全地和亲。”他语气开始生硬,目光下意识得避开。
而瑶华公主却是一点也不放弃,抚着他的手,将脸贴在他的手背上,很久很久。
“徐青,叫我红绡。”沉默中,瑶华公主轻轻开口,眼里满是渴望。
“公主乳名,恕臣不敢直呼。”徐青将手抽回,低头恭敬道。
他不敢抬头,他知道瑶华公主此刻的眼神。他害怕那样的眼神。因为他一次又一次地见他伤心,却次次都无能为力,或许是他太软弱了。一次次地失去自己的机会,爱一个人的机会。
那楚楚可人的是瑶华公主,是车居人未来的阏氏,也是他一直深爱的人。但他有什么资格呢?他是一名宫廷乐师,一公主的侍卫,亦是公主的师父。他对于她有那么多重身份,可她却不属于他。
一直都不属于,或许永远都不属于,现在的他,只能亲自将自己心爱的人送给车居人的单于,不仅仅如此,他送去的,还有永朝人的耻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