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蛇传》七流

1、正文

　　【1】
　　这山不知道叫什么山，但清荣峻茂，溪水横流，是个修炼的好地方。
　　但小青蛇懵懵懂懂修炼了两百年，还是第一次在这山上遇上了人。
　　说是小青蛇不大对，因为它一点也不小了，所过之处土壤都被压的严严实实，水桶般的尾巴一甩，一般的乔木便从中间折了。
　　它已经朦朦胧胧有点灵智了，但是还称不上是妖精。
　　小青蛇吐了吐蛇信子，它刚从冬眠里醒来，有点饿。按理说，面前的人很适合一口吞下去，但是它却感受到了一点危险的气息。
　　面前的人身材纤细，面容带着点飘飘然的仙气。是个女子。
　　这个女子说话了，连声音也如同大珠小珠落玉盘一般，“想不到青蛇一脉数百年不见有妖化形，这荒郊野岭竟然还有颗沧海遗珠。”
　　太复杂了……小青蛇现在的智商完全理解不了。
　　女子哂笑：“相逢即是缘，那我赠你一段姻缘又何妨。”
　　说完，她的手指一弹，一个圆珠似的东西掉进了小青蛇口里。
　　小青蛇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野兽的直觉告诉它是个好东西。
　　一股热气突然从身体里腾出，小青蛇发出几声嘶嘶的叫声，疼的在地上打滚。
　　胖子是没有人权的，胖蛇也没有，这滚打的地动山摇，也万幸这山底没有人家，不然平白多了几道杀孽。
　　但是滚着滚着，它庞大的身躯突然小了起来，蛇尾分化成了两条细腿，粗存在的胳膊也伸了出来，覆盖着一层又细又密的鳞片。
　　刚才还晴朗的天空突然雷声震震。
　　白衣女人皱眉道：“挺过去就能成妖，你且受着。”
　　后来，小青睁大着眼托腮问她：“你直接把妖丹给我喂下去了，要是我没挺过去呢？”
　　那人的筷子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说：“烤蛇肉味道非比寻常，外皮酥脆内肉金黄，妾十分怀念……”
　　当然，现在的小青蛇还在受这天打五雷轰，根本没有心情去思考其他。
　　太太太……他娘的疼了。
　　半蛇半人的怪物在雷劫里翻滚，心说比起这个十年一次的蜕皮简直跟玩一样。
　　小青蛇被雷劈的眼泪鼻涕往外冒，大概怂的连老天爷都不忍心了，雷声渐小，慢慢散了。
　　地上多了个烧焦了一样的大洞，正中央躺了个光洁如玉的少女。
　　少女抬起头，看着面前依旧干干净净的白衣女人。
　　女人说：“既然你也成了妖，那我们就算同类了。妾名白素贞。你可有名？”
　　少女对白素贞的话似懂非懂，显然是个身体跟上了智商没跟上的智障蛇。她摇摇头。
　　白素贞说：“那你就叫小青吧。起来，跟我走。”
　　小青就这样打着光腚站起来了。
　　……幸好这荒郊野岭也没人。不然实在有伤风化。
　　白素贞忍了忍笑意，带着小青往山上走去。
　　有道是，白娘子路过青蛇山，小青蛇得丹巧化形。欲知后事，请听下回。

　　***
　　小青：“？？？你他娘为啥不给我穿衣服？”
　　白素贞：“你胸好看。”
　　小青：甘霖娘！
　　白素贞：小孩子不可以说脏话噢。
　　小青：鸡掰
　　白素贞：cnm不要讲了好不好。

　　【2】
　　小青又长了五百年，智商才跟上一个正常人水准。
　　这五百年里她也知道了不少事，比如白素贞本体是条比她还粗壮的白蛇，壮如水缸，真不知道她哪来的勇气一直嘲笑小青是水桶腰。

　　再比如白素贞从青城山来到姑苏城山边，是为了等千年前的恩公转世等着报恩。小青对此嗤之以鼻，这都五百年了，白素贞有心要找早就找到了，哪能一直呆在山上装冬眠。
　　根据妖怪报恩法的一般原则，报恩完了后的妖精便能称得道飞升，小青私心并不想白素贞报恩。毕竟一个人修行实在无趣。虽然白素贞和她不在一个洞穴，好几年才能见一次面，但是有个念想总归是不错。

　　这日，小青刚从修行中出来，却见白素贞穿戴整整齐齐的站在她门外，撑着一把伞。雨已经打湿她的鞋袜，不知道站了多久。
　　小青眉头一皱，“你怎的不叫我。”
　　白素贞轻轻一笑，“这不是怕打扰你老人家修行。免得您起床气太大把我一口吞了。”
　　这件事还真发生过。
　　那时候小青刚化形没多久，还不适应人类的身体，变回蛇冬眠，来年春天白素贞找她春游，被起床气很大的小青包了个圆。
　　虽然小青很快就觉得不对把人吐出来了，这件事还是成了白素贞的饭后谈资，足足谈了五百年。
　　……甘霖娘！

　　小青撇着嘴，说：“进来。”
　　白素贞走了进来，小青搬来几年前打劫的猴儿酒，给两人倒上。
　　“姐姐找我可是有事？”
　　白素贞抿了口酒：“可不是。”
　　小青翘首以待了半天，却迟迟没等来下文。
　　“什么事你倒是说啊？”她急了。
　　白素贞看着她这样，有点愁：“小青啊，你说你火气这么大，是不会有男蛇看上你的。”

　　小青心说老子本来是公蛇，要不是你给的母妖妖丹，老子化形的时候又没见过人没有参照物，两根叽叽掏出来比男的都大。
　　嗯……是的，小青是条公蛇，自从四百年前意识到这个问题后一直在找变回男儿身的办法，但是很可惜……她现在还是个一米六不到的大胸萝莉。目测未来几百年依旧不会长回她的两根叽叽。（注：蛇有两根叽叽。）
　　小青还等着变回男儿身吓白素贞一跳，于是气鼓鼓地憋着，不说话。
　　见小青被气到了。白素贞这才慢悠悠地说：“妾前几天在姑苏城遇到妾的恩公了。”
　　这炎热的三伏天里，小青听到这话，突然像被泼了桶冰水，凉了。
　　但面上却依旧强颜欢笑：“这可是好事。怎么，你要去报恩？”
　　白素贞郑重地点点头。

　　“这一世他好不容易又变成了人，错过了可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小青神色刻薄的说道：“这人千年前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记到现在还念念不忘。”
　　好在小青一向刻薄，白素贞也不大介怀，继续说着：“千年前妾还是一条小蛇，他是跌落下山的樵夫，恰好山底有颗千年灵果，他喂予我吃，妾才开了灵智。”
　　小青想，也许那樵夫只是怕果子有毒，拿你试试毒。
　　“但那灵果本因是一白鹤的机缘，被他给搅了局。白鹤家里有点人脉，给告上了天庭。”
　　小青又想，这还是场大官司。
　　“于是恩公就落入了畜生道受了九十九世轮回，如今是他又一次变成人。”
　　小青面无表情地心想，九十九世实在是有点少，起码得九百九十九世才够。

　　白素贞说：“妾既然又遇到他了，如今便是来给你告个别，凡人寿命本就短，等你下次醒来，妾大概也就回来了。”
　　理论上如此。但是人妖殊途，报恩不易，就小青化形的这五百年里，没少见即将得道成仙的大妖栽在这报恩上。轻则修为受损，重则丹毁妖亡。譬如青丘的狐妖，恩公上辈子是个大善人，这辈子却是十足十的恶棍，为了长生不老，生生把她的妖丹挖了出来……又比如兔族的兔妖，爱上了那个凡人，生生世世跟随，结果那凡人除了第一世，剩下的生生世世都爱着别人……
　　小青眉头一皱，硬邦邦地说着：“我同你一起下去。”
　　说完，补充道：“我不是担心你的安全，只是最近百年修为没有寸进。想下去散散心。”

　　白素贞噗嗤一笑，说青儿我就喜欢你这种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的样子。
　　小青：……我就不该多嘴。

　　【3】
　　小青终于还是跟随白素贞下山了。
　　两蛇凡心大动，整日在姑苏城里吃喝嫖赌……不，吃喝玩乐，顺便等着白素贞她恩公这只大兔子撞上树桩子。
　　小青还记得，那是个下雨的日子。是在西湖。水光洌艳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西湖的雨景一直不错。
　　小青正拿着桃花糕往嘴里塞，白素贞嘲笑她是饿死鬼投胎的。
　　这时船上突然多了一个人。

　　小青眉头一皱，质问艄公：“这船不是被我们包了么，你怎么还让外人上来。”
　　艄公赔笑：“西湖突然下雨，这位公子曾经救过贱内，我不忍心让恩公受风寒，恩公
　　只是在船舱外边躲雨，绝不会惊扰娘子的。”
　　小青一听恩公两个字就鬼火冒，正准备撸袖子找人理论，上船的人说话了。
　　“在下许仙，只是借此地避雨，还望娘子体谅些个。”
　　声音温文尔雅，像个网恋渣男。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白娘子突然说了：“既然如此，公子不如进船舱避雨。妾准备了热茶，也正好给公子驱寒。”

　　小青的满腹牢骚突然哑火了。
　　她看向白素贞，眼神里写满了：这破落户就是你恩公？
　　白素贞微不可见的点点头。
　　男人掀开帘子进来了。
　　其实破落户长的一点都不破落，身材修长，容貌昳丽，布衣白袍也难掩其如切如磋的气质。
　　有匪君子，翩然而立，皎如玉树临风前。
　　小青心想老子要是变成男身肯定比这个狗男人帅。
　　妖族大多美貌，女妖里以花妖狐妖为最，男妖里确是蛇妖一族一枝独秀，连神仙都难夺其锋芒。
　　也是……毕竟多了一根叽叽，要是再不好看点以色侍人，蛇妖一族怕是得绝后。

　　但是现在想这些没用。
　　小青看到了，白素贞这个一千年没见过男人的女妖，眼睛看直了。
　　这一瞬间，小青的身体凉的比听到她说要下山去报恩的时候还甚。

　　【4】
　　南有乔木，汉有游女。
　　翘翘错薪，之子于归。

　　白素贞说：“青啊，我想给他生小蛇。”
　　“你要嫁给他？”在这小小的院子里，小青的声音伴随着淅淅沥沥的雨声，被风扯了个变形，“人妖殊途，你疯了！他知道你不是人，他还会接受你吗？”
　　房间里一时沉默。
　　隔了一会，白素贞低低的声音传来，“总归是报恩。做他枕边人，也还的快些。”
　　小青：“你给他钱，让他富贵，或者送他去科举不也是报恩吗？”
　　白娘子说：“报恩哪是你想的这般简单。”
　　小青暴跳如雷，一脚踢断了桌子，“我不准你去！”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哪里是一天两天拦得住的。”
　　你放屁三个字差点脱口而出，小青仅有的一点理智拦住了她。
　　小青抬起头，定定的看着她：“姐姐……如果我和他你只能选一个呢？”
　　白素贞沉默了，良久不语。
　　这瞬间小青甚至想给这个恋爱脑的女人的脑袋开个瓢。

　　“行，好。”小青深呼吸了一口气，“你嫁给他便是了。反正凡人寿命不过数十载。”
　　白素贞小声逼逼：“那我歇下了。”
　　说完，白素贞离开了小青的院子。
　　在她离去不久，小青脚底下的青石地板化成了细碎的粉。
　　窗外还在下雨。

　　小青的眼睛里翻滚着难言的情绪。
　　她想长啸，于是她也真的这么做了。
　　一条大蛇出现在了百里外的山林间。淋湿了的雀鸟顾不得沉重羽毛，纷纷怪叫着飞了起来。而蛇的嘶鸣，就和雨声混在了一起。
　　雨还在下着，山林震怒了。山下零星的几户人家从梦中惊醒，祷告着山神保佑。
　　她比五百年前更大了。

　　小青有些恨白素贞了，甚至有些恨这天地。
　　她想着：“你老说人间有情，难道妖就无情？有没有想过我们五百年相处都是情？你有没有当我是人一样想过我？”
　　盘古开天地，万象森罗新。人世妖域有何分别，一样的爱恨情仇，一样的生老病死。
　　小青蛇想起了很多事。

　　比如刚化形时，手脚不灵活，白素贞帮她梳头。给她穿衣服。连脚都会帮她洗。
　　比如白素贞喜欢喝酒，于是她就偷偷下山学了酿酒。小青倒不是真的喜欢喝酒，只因为她喜欢，却也练就了千杯不醉的酒量。她喜欢看她喝醉后的样子。
　　白素贞趴在桌子上，月光就洒在她脸上。春天的时候还会有桃花瓣往她的肩上落。酒不醉人人自醉。
　　再好看的脸看五百年也该腻了。可她每次看都如同第一天一样欢喜。
　　她早该知道的。
　　每当看见白素贞时，她的心都一跳一跳的对她说：我喜欢她。我们去告诉她吧。

　　她想，这回就先让她报恩。而她，就好好修炼。等她回来，她要把她圈在身边，尾巴都要打几个结，她去哪儿她就去哪。
　　然后，她们之间，再无生离，只有死别。

　　【5】
　　小青留了封书信，说自己先回山上了。
　　白素贞没多想，欢天喜地的去找许仙成了亲。
　　藏在暗处的小青差点把牙都咬碎。

　　虽说是回山了，但是小青太清楚白素贞的尿性，说好点是圣母白莲花，说的不好听就是胸大无脑……不对，胸大个巴拉，还没她胸大。
　　总之，小青并没有真的回山，而是躲在一边暗中观察。
　　越看，小青就越想把她拉出来打一顿。
　　这人也忒不小心了。鳞片就掉在床上也没看见，大半夜眼睛还偶尔发个光，为了救人甚至还吐蛇胆汁……

　　一天夜里，小青终于忍不住溜进了屋里。
　　白素贞看到小青甚是欣喜，难得的和颜悦色没有怼她：“你怎的来了。”
　　小青冷冰冰回答：“来看你死没有。”
　　……你这样我们的感情可就到头了姐妹。
　　白素贞真诚地说：“想妾就直言，不用拐弯抹角的找骂。”
　　小青：“我@%&$……”

　　白素贞这么一打岔。小青差点都忘了正事。
　　“那许仙已经开始怀疑你的身份了，我看见他去了金山寺，找那的法海和尚要了法器，你自己小心点。”
　　白素贞说：“我和许仙情比金坚，纵然他知道我的真身又如何。”
　　小青心说那狗男人一看就不像个好东西你的眼睛能不能别这么瞎。
　　好吧，她承认自己对他有偏见。
　　越想越烦，小青“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白素贞也习惯了小青这臭脾气，笑着摇摇头，回屋里去了。

　　但是说话不能太绝对。
　　白素贞自负自己修行多年，哪怕真身暴露凭一个毫无法力的凡人，拿着法器也不能奈自己如何。却没想到许仙居然会拿雄黄酒给她。
　　她身怀六甲，刚产下许仕林，正是虚弱的时候，喝了这雄黄酒，差点连人形都维持不住。
　　而这法器就在这时从天而降，一条细小的白蛇就这样被扣在了盆钵里。
　　许仙惊得脸色苍白：“法海大师说的没错，你果然是个妖精！”
　　许仙拿着法器的手微微颤抖。而被困在法器里的白素贞也并不好受。
　　她撑起法力，朝许仙道：“官人，妾虽是蛇妖，但只为报恩而来，并无伤人之心……”

　　那许仙冷哼一声：“我看你是为了吸我阳气而来还差不多。”
　　白素贞：“……”你他妈看看你那小gaygay的样子，你摸着良心说你觉得自己有阳气吗。
　　白素贞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为什么昨日还如胶似漆恩恩爱爱的夫妻，今日就能因为她不是人而翻脸无情。
　　白素贞的一颗心，突然就冷了。
　　也许是这法器太冷，她以蛇形被困在里面，居然觉得自己快僵了。
　　她突然无比怀念起下山前的日子。和小青在山上，也许不似万丈红尘这样有趣，但是却是快乐的。就连小青张牙舞爪的样子也是可爱的。

　　而小青也万万没想到，她只是几日没去见她，再得到白素贞的消息时，居然是她的求救。

　　【6】
　　小青来到金山寺的时候，这里简直是一片汪洋。
　　这是白娘子引得东海水，而她自己也控制不了。
　　白素贞就在这汪洋的正中央，像一片浮萍上上下下，怀里还抱着个娃娃。
　　为了怕这婴孩淹着，白素贞举着他，而那号称以慈悲为怀的出家人正冷眼看着这一幕，催动法器的咒文就没停过。

　　小青急了，想冲进去，却被一道结界拦在这山门外。
　　“我姐姐从来没干这伤天害理的事情，你作甚要镇压她！”
　　法海大喝：“你来的正好，你们这对蛇妖，整日为非作歹！她引水漫山，今日不知多少凡人遭此无妄之灾，要不是我引来河堤，整个姑苏城都要遭殃，你还敢说她无辜。”
　　小青骂骂咧咧道：“甘霖娘，要不是你横插一脚，她报完恩就回山，还有劳什子水漫金山！”
　　法海自诩人间正道，对小青的言论嗤之以鼻。“一个妖精，她一日没犯杀孽，就是无辜了吗？”
　　小青深感和这脑子有坑的和尚说话会拉低得之不易的智商，于是不肯再说话，用力给结界凿了个洞，钻了进去，来到白素贞身边。
　　小青说：“蠢东西，我来救你出去了。”

　　白素贞说：“妾还不能出去，你先带着仕林儿出去。”
　　小青心说这孩子我他妈才看见过两三次根本还比不上你一根头发丝，老子顶着那么大压力把结界打了个洞不是为了听你bb先救哪个的，老子就是来救你的。
　　见小青不为所动，白素贞有些恼了：“你倒是快点啊，我撑不住了。”
　　小青的脸紧紧绷着：“我是来救你的。”
　　“不行，我站的地方是阵眼，我不能动，我一动我们都会被关进去。”
　　白素贞眼神示意了头顶上悬着的雷峰塔。
　　小青心说和你一起关进去也不错啊，密室play来一发岂不是美滋滋。

　　白素贞看着小青那不为所动的样子，连语气都前所未有的严厉了起来：“岑青青！难道你还要我跪下求你不成？”
　　小青被这一声喊的泪都要出来的：“我早就跟你说别报什么了恩，报恩的妖怪不是死就是残，每没一个好下场！你若听我的哪还要你跪下求我！”
　　白素贞口不择言地怒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吗？我就算不下山报恩，也轮不到你！”
　　小青本以为自己藏的很好的感情，此时就像被扒光了了皮站在这青天白日之下。她控制不住的颤抖了起来。
　　明明是艳阳天，怎么就突然就这么冷呢。冷的她都哆嗦了起来。
　　她的心不了控制的细细密密地疼了起来。她想既然如此还不如就让她懵懵懂懂地当一条蛇呢。当蛇多好。只要每天填饱肚子，也就什么事都没了。人间情大悲大喜，来的太深刻了。她有点遭不住。

　　“小青，小青……”
　　白素贞还在唤她，可是她们中间如同隔了一层膜，小青连她的声音都要听不清了。
　　算我求你……你先把仕林儿带出去……
　　小青……
　　…
　　她还能怎么说，她说：“好，我带他出去。但是你要给我等着。不然我就杀了许仙和许仕林，反正你被关着也拦不住……你等我！”
　　她头也不回地抱着许仕林飞驰，想的却是这次只是报她渡自己成妖之恩。以后说什么也不能让她胡来了。

　　可是她还是回来晚了。
　　白素贞没有等到她。

　　【7】
　　“方丈，那蛇妖又来冲塔了。”
　　法海紧闭着眼睛诵经：“随她去。”
　　反正那青蛇受了重伤，她全盛时都未必能破开雷峰塔。
　　小和尚有些不解：“方丈为何不将那青蛇一同镇压？”
　　法海道：“那青蛇是吸收日月精华没犯过杀孽的正道妖，天道不允许我这么做。”
　　“那就由着她？”
　　“多失败几次，她自己也就放弃了。妖的寿命无穷无尽，寿命太长，执念就会很浅，蛇类更是天性凉薄。想来不过三五日光景，这蛇妖也就放弃了。”

　　然而法海这次却是说错了。
　　小青几乎每天都来。伤轻的时候就勤快点，重的时候就慢点。她青玉一样的身躯被割的伤痕累累。她知道白素贞在塔里，可是她连塔都没办法打开，甚至好几次她差点被雷劈死。

　　她又一次失败了，躺在塔底下看着阳光明媚的天。
　　然后毫无征兆的哭了起来。
　　小青想起凡间安慰人总说会苦尽甘来的。那么在她这就是苦苦苦苦苦苦苦苦苦苦苦苦尽甘来。甚至不知道甘会不会来。
　　可是她能怎么办。白素贞还在里面。如果连她都不去救她，还有谁去救她。

　　一个小小的人影撑着伞，怯怯地走来，对她说：“青姑姑……”伞遮挡住了头顶的一片阳光。
　　许仕林已经七岁了。白素贞也被关进去七年了。
　　仕林儿说：“青姑姑，我已经开始进学了。等我成为举人老爷，回来当官，我就让人把这塔拆了。”
　　小青翻了个白眼，心想你那遭猪瘟的爹考了二十年都还是个秀才，等你中举我都成仙了。
　　小青觉得仕林儿一个小孩子并不用背负这血海深仇，上一代人的恩怨犯不着一个小孩来解决，但是她懒得解释，只是不耐烦地说：“等你先中了秀才再说吧。”

　　妖精寿命虽长，修行却慢。
　　一直到许仕林中了举，又稀里糊涂的成了进士，又稀里糊涂的当上了姑苏城的地方官，小青还是当年那道行。
　　可是她却老了。
　　按理说，她还是个年轻的妖精。可是眉宇之间尽是疲态，那令人爱不释手的青丝也成了斑驳发干的白发。背影简直像个小老太太。
　　小青心知这是因为急着救白素贞的缘故。民间甚至有了关于她们的传说。什么白蛇被镇塔下，青仆忠心耿耿之流。
　　而今天就是拆塔的日子。

　　小青就像个最普通不过的凡人，好奇的张望。像是不知道青天大老爷为何要拆了这塔一般。
　　她混在人群中，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她等这一天不过等了四十年，在她几百年的寿命曾不如一瞬，可是她却觉得像沧海桑田海枯石烂一般漫长。
　　雷峰塔轰然倒下。
　　而这时，小青却已经转过身走到了山下。

　　山脚的茶馆里，戏班子正咿咿呀呀的唱着戏。小青点了壶茶水，听着那唱词往脑门里钻。
　　“我为他礼春容、叫的凶，我为他展幽期、耽怕恐，我为他点神香、开墓封，我为他唾灵丹、活心孔，我为他偎熨的体酥融，我为他洗发的神清莹，我为他度情肠、款款通，我为他启玉肱、轻轻送，我为他软温香、把阳气攻，我为他抢性命、把阴程迸……”
　　到头来，一厢情愿，有始无终。
　　她甚至不敢见白素贞。她老成这样了，一点都不想让白素贞看到。
　　戏台上的唱词还在继续，“通也么通，到如今风月两无功……”
　　小青还在顾影自怜，一个中年男子却落座在她面前。

　　“青姑姑让小子好找。”许仕林明明已经五十来岁，膝下孙子都有了，和小青说话却依旧没个正形。
　　“你找我作甚。”小青皱着个眉头问道。
　　许仕林揖了个身，“却是还要再麻烦姑姑一次了。”
　　他将自己双手摊开，一条小白蛇正盘在许仕林的手心，嘶嘶地吐着蛇信子。
　　小青整个人都不好了，她看着不过筷子这么粗的小白蛇，不敢置信地问道：“这是白素贞？”
　　许仕林正色道：“法海那老东西遁入螃蟹内逃走了，塔冢只找到了这条白蛇。小子也不敢断定这是不是家母。还得劳烦姑姑了。”

　　小青心中一时悲喜交加，想的最多的居然是：好你个白素贞，你也有今天。

　　【8】
　　小青带着白素贞回了紫竹林。
　　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得道成妖过了一回，小白蛇身体虽弱，却不似一般野兽一般无知。灵动的不像一条蛇。
　　修为也更是一日千里，当年小青不过两百余岁，开了几分灵智，便令白素贞青眼相待。而小白蛇不过白余岁，就经历了天劫化形了。

　　大概是上苍都怜她一路坎坷，那天雷温柔的如同小孩过家家一样，只是做了个样式，就散了。
　　一个五六岁的小孩模样的白素贞出现在了原地。
　　小青低着头看着她，就像当年白素贞看她一样。
　　小姑娘吧唧吧唧嘴，憋出了两个字：“青……青青。”
　　“我在，我在呢。”小青上前抱住了这白玉似的小娃娃。

　　白素贞虽然修炼成了人形，每二十年一次的蜕皮却还在继续。她本来就是个幼年蛇妖，每次蜕完皮，人类的模样就又会长大几岁。
　　她似乎完全丢了从前的记忆，黏人的紧乎，一天看不到小青就开始哭唧唧。
　　她甚至连许仙和许仕林都不记得。
　　有一次小青下山去看许仕林的转世，几乎被这个醋坛子闹了一整天。
　　“你去看他干嘛？他是不是你当年相好？你什么时候下山，为什么不带我？什么时候回来？回来还会爱我吗？”
　　小青：“……”
　　要不是你现在只发育到了十二岁，你就该被日了我跟你讲。

　　“青青，痛。”又轮到了快蜕皮的日子，白素贞缠着小青躺在地上，委屈的哼哼唧唧。
　　两条大蛇，一青一白，互相缠绕着，蛇的躯体垒的像小山一样高。若是让凡人看到，恐怕连魂都要被吓飞。
　　小青只是用蛇头蹭了蹭白素贞的脑袋，“这应该是最后一次蜕皮了，忍忍就好了。”
　　白素贞两只卡姿兰大眼睛眨巴眨巴：“这次蜕完皮我就成年了？”
　　小青嗯了一声。
　　于是白素贞就开始蜕皮了。
　　这次蜕皮蜕的特别漫长，足足有三个月之久。
　　对于小青来说，她只是一睁开眼，就看到了当年的白素贞。
　　白衣，眉心一点红痣。娴静处若皎花照水，行动时似弱柳扶风。
　　“白素贞……”小青痴痴的说着。
　　白素贞说：“青青，现在我成年了，我们可以成亲了。”
　　小青的脸突然红了。
　　她小声问：“成亲？”
　　白素贞说是呀是呀，她等这一天等了好久好久。
　　小青有点犹豫说：“你以后肯定会后悔的。”她还有点卑鄙，想着现在不若哄骗她定个血誓，等她以后想起来了，也没办法反悔了。
　　“不会。”白素贞想了想，说，“我从看到你第一眼起，我就想和青青在一起。”

　　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白素贞才悄悄说着。
　　“其实我从小蛇又修成人的时候，说的是‘青，亲亲’。”

　　我花了百余年时间修炼成人，想要的不过是你的一个亲亲而已。
　　【END】

　　【后续】
　　1
　　小青一直在找变回男蛇身的方法。但是未果。
　　白素贞说：“我喜欢小青，不管小青是公蛇还是母蛇都喜欢。”
　　小青说：“呜呜我也想要你给我生小蛇。”
　　于是第二天……
　　白素贞……偷了个蛇蛋回来Σ( ° △°|||)︴
　　小蛇孵了出来。取名白小青。并且在出生第十三年寿终正寝。
　　“呜呜呜我都跟你说了一般的蛋根本变不成人的嘛！！”

　　2
　　小青一直再担心白素贞会不会找回之前的记忆。结果却偶然发现白素贞居然早就有了。
　　“什么时候的事？”
　　白素贞想了想：“就，我们定血誓那天。”
　　那是一天早上，睡梦中的小青突然被白素贞摇醒，亲了又亲。
　　小青有点起床气，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血盆大口。
　　白素贞说：“青青，我们定血誓好不好。”
　　小青迷迷糊糊问：“突然定血誓干嘛。”
　　“我想和你定血誓。”
　　那就定呗。
　　“青青，我此生绝不负你。”白素贞握着小青的手，说的异常鉴定。
　　我也一样。
　　小青在心底这么回答。

　　3
　　许仕林的第三十代转世，是个穷秀才。
　　有一天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什么都有。逼真的像多活了一辈子。
　　醒来以后，那梦也久久没有消散。
　　于是，许仕林忍不住提笔，郑重的写下了三个字。
　　《青蛇传》。
　　【完】

作者有话说

　　一章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