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灵书店》宋词如纱

1、001 牡丹亭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蛾眉宛转，水袖蹁跹，一汪清眸似水，一抹黛眉如烟。
　　莲步芊芊，曲腔美满，好似细雨淋漓，又如杏花扑面。
　　……
　　“怎么样？欣乘，可比你那满柜子的书好看多了？”
　　“这如何能相比？”
　　“怎么就比不得了？瞧瞧这一颦一笑，顾盼生辉，姿态婀娜，恰到好处，真真是唱到心坎儿里去~”
　　“呵呵……”傅欣乘轻笑两声，看着身旁好友迷醉的神情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说好不容易见一面，让你陪我看出戏你还挺委屈的！”
　　“没有，剧院人太多，不适合我。”
　　“还别说，今儿人是挺多的，平时倒没这么热闹……”
　　司瑜正有些纳闷儿，包厢的门被敲开了，进来的是刚被唤去添茶水的小生，似乎是听到了两人刚才的谈话，慢慢解释道：
　　“司少爷有所不知，今日啊是牡丹亭的新角儿首秀亮相的日子，城里爱听戏的贵人来了大半。您也是常客了，没瞧出来今日的‘杜丽娘’与往日有所不同么？”
　　小生沏了两碗茶放在两位客人手边，便负手立在一侧，眉眼恭顺。
　　“是了是了！我说怎么感觉哪里不太一样了，今日的丽娘可比之前的添了几分灵性，原来如此……嘿，我这要不是忙着与他争论，怎么连这件事儿都给忘了！”司瑜回想了一下，一拍脑袋，恍然觉悟，转而又怪起傅欣乘来了。
　　“司少爷慧眼。”
　　“怎么怪起我来了？冤枉……”傅欣乘正端着茶碗抿了一口清茶，闻声苦笑。
　　“你还冤枉？下次主动请我来看一场就原谅你，哼！”司瑜下巴一抬，睨了他一眼。
　　“行行行，我的错，下次我请你来。”傅欣乘投降了，二十几年了，论斗嘴他是一次也没赢过这个发小，后来就索性直接认输妥协。
　　“这还差不多！”司瑜满意地点点头，喝了一口茶又想到别的事情，“你这次回来，还走吗？”
　　“不走了，我师父说我不适合再待在那里了，身为俗世之人终归要回俗世中去。”傅欣乘摇摇头，意味深长道。
　　“要我说，你早该回来了！老是和一群和尚待在一起念经，我都觉得你要成仙了。”
　　“沙弥是要成佛的，哪里是修仙。”
　　“有差别吗？”
　　“……”
　　傅欣乘无声浅笑，在世人眼中确实没有什么分别，不过身在其中的人又是不一样的感悟，但又不好做多余的解释。
　　司瑜不再管他，轻晃着脑袋听得入迷，如痴如醉，忽得又往身后的小生寻问：“那今日荀老爷子可曾来了？”
　　“司少爷您看那边。”
　　司瑜定的包厢在剧院二楼的右侧，位置虽好却不是最佳，小生往戏台正对着的包厢指了一指，司瑜立时明了。
　　想来也是，早些年他刚入了昆曲的圈子就听闻荀老爷子的名声。
　　江畔剧院民国梨园出身，建国后被幕后老板改建剧院，至今可以说是历史悠久了。剧院名声远播，接档的影片戏剧话剧数不胜数，但有一点却是一直不曾改变的——无论档期如何，江畔剧院每月月末必有一场牡丹亭的演出。
　　而这几十年来江畔剧院牡丹亭的角儿换了一个又一个，从这个台子上出去的‘杜丽娘’无论哪一位拎出来那都是影视圈里响当当的大腕儿。
　　不过这杜丽娘的选角儿却不是随随便便就定下的，基本的水磨工夫不用说，身段嗓音过关的，还要荀老爷子最终拍板才行。而被他认可的角儿，往后的事业不用怀疑，必然是红红火火。因此，每年又不知道有多少姑娘踏破了江畔剧院的大门。
　　荀老爷子为什么在圈子里有如此高的威望，且不说他究竟戏曲造诣如何，单是他七十五岁高龄的资历，从民国直到如今见证了江州昆曲的发展就足够让他说出的话有相当重的分量。
　　又听说江畔剧院身后的神秘老板就是荀家，荀家几代似乎对昆剧都颇有研究，尤其这一曲牡丹亭，家中更是收藏了几十年来无数版本的演出胶片。江州但凡圈里的人物，对荀老爷子都是敬仰非常。
　　“老爷子近几年身体不大好，鲜少出现在剧院了，不过这新角儿上台还是必须过了他老人家的眼才行。”
　　司瑜点点头，他自认入行尚浅，勉强算得上是昆剧爱好者，却并未深入研究，也自然未曾被引荐识得荀老爷子的尊荣，这会儿歪过头去瞧了瞧，不觉感叹。
　　傅欣乘见状也不由得看了过去，他早些年就听司瑜提过这位老人家的名声，一直不以为意，心下猜测不过是和他邻里拿着收音机听戏的老人家相差不多。然而这一眼便让他有些震撼，之前一厢情愿的自主想象也是一扫而空。
　　老人家形容消瘦，须发皆白，但依然精神矍铄，尤其是望着台上的时候，眼里闪着看不透的光芒。
　　不似寻常人的听曲儿的享受，更像是看着台上的人怀念记忆中的某人或某事，周身带着抹不灭的苍凉悲怆之感，令人动容。
　　而令傅欣乘真正意义上动容的是荀老爷子身后站着的人。
　　傅欣乘忽地瞪大了眼睛，有些无法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那是一名身形绰约的女子，面着浓妆，肌肤胜雪，唇色暗红，眉间微蹙。身着绣着金色暗纹的黑色旗袍，头发盘的齐整，用一股发簪斜斜插在脑后，姿态端庄。
　　女子面无表情地凝望着台上的“杜丽娘”，却攥紧了手中的物什，傅欣乘没看清楚具体是什么东西，但那女子眼中几欲溢出的清泪让他的心猛地刺痛，整个人不由自主颤抖了片刻。
　　“欣乘？怎么了？”司瑜早发现好友看得略久了些，自然也没放过他的异样，急忙询问。
　　“没事。”傅欣乘这才回过神来。
　　“真的没事？你可别吓我！”司瑜有些不放心，毕竟两人虽是发小，傅欣乘却因为小时候体质病弱、多灾多难曾被送往寺庙修行了数年，要是在这里出了什么事儿，傅大姐这个向来万分疼爱幺弟的“母老虎”估计会扒了他的皮。
　　“放心，真的没事，不过是太惊讶了些。”傅欣乘笑着安慰了好友，知道他是怕老姐怪罪。
　　“那就好，傅二爷要是出了事，小人可担待不起。”
　　“哪有这回事，我师父说我往后都是顺风顺水的命，你放一万个心吧。”
　　“哎哟，你师父还说了什么？”
　　“师父还说我前世福报加身，邪灵鬼怪不近——”
　　“知道了知道了，接下来你师父就要说你是金蝉子转世了！”司瑜看着好友一本正经回答他的模样反倒是笑出了声。
　　“……”
　　傅欣乘噤了声，抬头望过去，视线正好落在台上“杜丽娘”的身上，乍又想起方才那两人的神情，又转过头想再看个真切，没曾想，那正对着台子的包厢已是空空如也，人走茶凉。
　　“噢对，你方才在看什么？”司瑜见状才想起来刚才傅欣乘惹他担心的事情。
　　“荀老爷子身边有名穿旗袍的女子你可曾认得？”傅欣乘没有直接答话，反倒是回过身问那小生。
　　“老爷子身边的人多半都是贵人，我等本不敢多嘴，不过既是傅二爷相问，可告知一二。若是平日里老爷子带人来听戏，应是交流指导的后生，不过今日来的那位却是与老爷子有忘年之交的‘叶老板’。”
　　“你是说叶老板是名女子？”司瑜惊讶出声，满脸的不可置信，“方才老爷子身边站着的年轻女人？”
　　“正是。”
　　“怎么，这位‘叶老板’有什么让你另眼相待的地方吗？”傅欣乘对女子的身份本没有太在意，反倒因为司瑜的反应有些好奇。
　　“那可不！”司瑜隔了张桌子硬是凑了过来，语气颇为郑重，“我跟你讲，听说这位叶老板大有来头——早些年听闻荀老爷子会有意指点后生，但为数不多，许多人便是踏破了荀家的大门也见不得几面。但这位叶老板却和老爷子关系甚好，多年来经常出入荀家，荀家众人对他极为尊敬，就连荀家现任当家说起他来都是一脸尊崇之意！”
　　说完还往荀老的包厢瞅了一眼，想要确认似的，但见到空无一人，脸上不免失落。
　　“哦，那叶老板什么来头？”
　　“这就不大清楚了，似乎大家说起他来都是一团迷雾……”
　　“可那女子看起来年级轻轻，按你说的又无身家背景可查，怎么会与荀老爷子相交甚笃？”傅欣乘摇摇头，虽然司瑜说得煞有介事，但细细思量却不太科学。
　　“也对，我刚才虽没留意，但也有个印象，确实不像这么回事，”司瑜皱了皱眉，作思考状，忽地看向侍应小生，“该不会是你诓我们的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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