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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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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伏,天气又闷又热,半丝风也没有。梅芊芊倚在贵妃榻上,因心里存了事情,更觉窗外的鸣蝉聒噪,暑热难耐。她勾勾手,招了小丫头过来,让她将冰釜挪到自己身边,这才觉得凉爽许多。
今早突然有人来通知她收拾东西,说是上午要送她去别院。梅芊芊心里清楚,新夫人前些日子进了门,这是嫌她碍眼,要将她送到庄子上去!
她心里烦乱的很,只支使小丫头春梅粗粗收拾了些常用的东西。徐妈妈看不过眼,在一旁提醒道:“姑娘,多收拾些东西吧,以后的日子还不知道什么样呢!要是失了宠,恐怕就要靠这些东西度日了。”这话虽不中听,徐妈妈思忖许久,还是说了出来。
梅芊芊冷哼一声,没有理会。这个徐妈妈,说话总是难听。当初在王家就这样,落得个被一众下人排挤,只能跟着她来宋家。如今还是这么没有眼色,三不五时说些遭人嫌的话。要不是她手边没什么人用,早把她赶走了!
伴着一阵匆匆的脚步声,一个高瘦的青年男子走了进来,“东西都收拾好了?走吧!”他虽长得很是俊朗,可话音里一片冷漠,整个人散发着冰冷的气息。说完这句话他也不多停留,转身就走。
梅芊芊忙唤春梅拿着东西跟上。
马车在府外角门处候着,男子站在车边等着梅芊芊,待她到了近前,先扶她上了车,自己才上去。
马车辚辚驶过纵横的街巷,车内很静,梅芊芊偷偷抬眼看了看静静坐在对面的男子--她的夫主宋准,男子闭目养神没有一点要搭理她的样子。她抿了抿唇,将车窗上的帘子轻轻挑开一条小缝。
车外已到鼓楼街,这一带她再熟悉不过了,再往前走穿过两条小巷子便是梅家,梅芊芊的眼眶红了红,她本是梅家的嫡小姐啊!却落得个给人做妾的地步。
待她擦干净眼睛再抬起头的时候,车子已转到正阳街,此刻斜对面不远就是燕香楼,她忙靠近车窗,贪婪的看着那座酒楼,这是她一点一滴挣来的心血啊!如今却便宜了那无耻至极的王文清母子,还有二房的梅媛!
梅芊芊双目中全是恨意,当年王家败落,靠她这个童养媳做生意支撑,好不容熬到挣出这么一座酒楼,王文清也中了进士,她本以为以后就能过上好日子,哪想到那对母子竟嫌她抛头露面不干净,另聘梅媛为妻,更无耻的是为了讨好上峰,他们竟然给她喂了蒙汗药,一顶小轿将她送到宋准的宅子里!怕她不从,落轿时又给她喂了些百花楼里下三滥的助兴药……
握着帘子的手因为太过用力,骨节发白。是她太傻,当年她就该让王家人都饿死!
梅芊芊正想得出神,腰上突然一紧,她啊的轻呼一声,待反应过来,发现自己已跨坐在宋准的腿上。夏日衣衫轻薄,隔着薄薄的布料,她能感觉到宋准微热的体温。
梅芊芊顿时羞得双颊发烫,这般姿势太过亲昵,大白天的,要是被人撞见,她真是没脸活了,她不安的扭扭身子,想从宋准身上下来,“爷,咱们在马车上呢!”她轻声道。
宋准没有应声,落在她腰上的手紧了紧,彻底将她禁锢在怀中。
“爷,爷……”梅芊芊用两手撑住宋准的胸脯,勉力抬起头去看宋准,不想却撞进一双阴狠的眸子里,那眸子里似蕴着风暴,吓得她忘了要说的话。
身下有东西硌得难受,梅芊芊动了动臀,想要避开,无奈宋准抱得太紧,她没能避开,反而更加难受。
“车夫,改去西山别院。”宋准扭头高声吩咐车夫。
梅芊芊闻言皱了皱眉,西山那边的路不好,这坐马车过去,还不知怎么颠簸呢!
“还对那王文清恋恋不忘?”宋准微微俯身,在梅芊芊耳边问道。
那声音里透着暴戾和不悦,吓得梅芊芊打了个哆嗦,忙道:“没……”
不待她解释,宋准便撷住她的唇瓣,狠狠咬了一口。……
直到快到西山别院时,宋准才饶了梅芊芊。
梅芊芊伏在宋准胸前,大口喘着气,双腿还打着颤儿,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挣扎着坐到长凳上整理衣服。外衣还好好穿着,小衣却不见了,不知什么时候落在地上,她忙捡了起来,衣服揉的皱巴巴的,带子都断了,看样子是没法穿了。
左右看了看,发现包袱放在另一辆马车上,没有地方可以放这件衣服,又不能扔在马车上,梅芊芊红着脸悄悄将衣服团了团塞到袖子里。她刚将裙子整理好,就听见有车夫的声音。
“爷,到西山别院了!”
虽然刚才的行为荒唐,但宋准的衣服却没怎么乱,他自顾自先下了车,梅芊芊紧跟着下来,双脚刚落到地上站稳,突然觉得腹痛难忍,竟是晕了过去。
梅芊芊醒来的时候,见丫环婆子都笑眯眯的看着她。她觉得小腹隐隐坠痛,浑身都没力气。
“这是怎么了?”她看着坐在床边的徐妈妈问道。
徐妈妈看着她,眼里满是担忧,“姑娘,刚才大夫过来看过说您有孕了!”
“有孕了?”这消息来得太突然,怦的一声在心里炸开一片灿烂得花火,梅芊芊轻轻抚着腹部,脸上带了笑意,做了妾室,她唯一盼望的就是有个孩子傍身,如今得偿所愿,她自然是开心不已。
扭头却看见徐妈妈脸上不像其他丫环婆子一般有喜色,反倒是带着些责怪。梅芊芊不由来了气,连她有了孩子,徐妈妈还看她不顺眼。
“徐妈妈可是有话要说?”梅芊芊盯着徐妈妈,冷冷问道。
徐妈妈看了看那几个婆子丫环,凑到梅芊芊耳边,低声道:“姑娘,恐怕太太不依啊!”
梅芊芊愣了愣,很快平复下来,没有把徐妈妈的话放在心上,“爷都二十五了,早该有子嗣了。如今这孩子金贵着呢,太太就算不喜欢我,也断不会对这孩子做什么的。”
春梅笑着接过话头,“可不是呢,刚才六爷一直陪着姨娘呢!可紧张着呢!姨娘这一觉睡得时间太长,这会子都傍晚了,没能见着爷那个稀罕样儿呢!刚才前院来了客人,爷出去见客了,临走前我听爷和来传话的小厮说让他们把公文书信都送上山来,他这几日都住山上。姨娘赶紧洗漱打扮一番,爷一会儿还过来呢!”
听了春梅的话,梅芊芊彻底放下心来,只要宋准看重这个孩子,那他定会护好她们。
梅芊芊躺在床上,让春梅扶着她净面上妆,喝了安胎药,用了些清淡的饭食,等着宋准回来。
正等得无聊,昏昏欲睡,突然有个小丫头扑开房门,叫道:“不好了!不好了!”
院子里突然灯火大盛,一大群人涌了进来。当前那人,云鬓高挽,头上簪着的步摇和金簪映着火光,光芒闪耀,贵不可言。一身锦衣用了上好的云锦,流光溢彩,恍若仙女。
一群丫鬟婆子跟在她的身后,缓缓进了梅芊芊所在的房间。
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妈妈抓住那冲进来的小丫头,挥手两个大巴掌扇下来,下丫头的脸当即就肿了,“没尊没卑的东西,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给我关到柴房里饿上三天!”
这番动静太大,屋里的丫环婆子俱是一凛,忙不迭噗通噗通跪下行礼,“夫人!”
“哼!”宋夫人轻哼一声,走到主位上坐下,也不叫下人们起来。
见来者不善,梅芊芊忙从床上下来,也跪在地上,她扭头冲跪在后面的春梅使了个眼色,春梅挪着膝盖往后门处退。
春梅静悄悄出了房间,从院子后面的小角门出去,向宋准的书房飞奔而去,然而书房里的灯都没亮,看门的小厮也听得些后院的动静,听春梅说了始末,脸色灰败,一个时辰前公子收到飞鸽传书匆匆下山,此时该到哪里去找他?
“夫人尚未生下嫡子,你这个贱婢竟想偷偷生下庶子!”站在夫人身边的许妈妈怒喝道。
话音刚落,两个丫环上来将梅芊芊按在了地上。
“夫人,冤枉啊!那避子汤,我日日都喝的!”梅芊芊扭着肩膀,试图从丫环手里挣出来,哪想那两个丫环手劲儿极大,竟是动弹不得。
“若不是你作了手脚,避子汤岂会无效?”宋夫人端坐在上首的椅子上,轻轻投下一瞥,语气轻飘飘的,却难掩厌恶。
梅芊芊不是个傻的,看着这阵仗,她自然知道夫人为何而来,当即也不再挣扎,只伏在地上,狠狠的磕头,“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身前石砖被她额上的鲜血染红,额头生疼,可她仍一个劲儿磕着头,希望夫人能发发善心,饶她腹中胎儿一命。“夫人,这孩子真是无意中得的,奴婢死不足惜,可这孩子,是爷的血脉啊!”
她不信夫人敢对孩子下死手,“爷要是知道这孩子没了,该有多难过!”
“贱婢,别以为爷宠你就能无法无天了。”许妈妈的话,像毒蛇一般阴冷狠毒。“宋六爷乃宋家嫡子,夫人乃侯爷家的嫡女,六爷的第一个孩子,可不能从你这个贱婢的肚子里出来。”
梅芊芊跪在地上哭着哀求道:“夫人,奴婢知道自己出身低贱,可是这孩子他流着爷的血啊!他是宋家的孩子呀,爷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别人家孩子都上学堂了,他才有这个孩子,要是他没了,……”她不敢直说夫人要是动了她和孩子宋准定不能依,只能委婉小心的求着夫人。“夫人要是不喜奴婢,以后孩子抱到夫人那里养着,奴婢也不敢说不……”
她哀求着拖延时间,等着丫环将宋准搬来救她。
许妈妈嗤笑一声,“哼,你想得倒美!贱婢生下的贱种,还敢妄想要夫人替你抚养!”
“许妈妈,”宋夫人轻轻摇头。
梅芊芊以为夫人改了主意,心中一喜。
“你和她废话做什么,把药喂下去吧,大的小的都不能留,看着就心烦。”宋夫人用清软的嗓音淡淡说道,脸上云淡风轻的,仿佛说的是晚上吃什么菜一样轻松。
“是!”许妈妈从丫环手里接过药碗往前走。
突然一道黑影扑了过来,将那药碗撞碎在地。
“大胆!”宋夫人怒喝一声!
徐妈妈撞翻药碗,跑到梅芊芊身边跪下,哭着哀求道:“夫人,您饶了芊芊吧,她年纪小不懂事,以后老奴一定好好看着她。她肚里的孩子您要不喜欢,老奴去抓一副药,把那孩子去了!只求您饶了芊芊!她也是个苦命的!”
宋夫人眉上带了怒气,好个不分尊卑的老婆子!“来人,把这个老婆子拉到院子里,给我打,打断气为止。”
“许妈妈,再拿一碗药来!”
梅芊芊被这突来的变故惊住,听得院子里啪啪的木板落在肉上的声音,夹着徐妈妈的惨叫声,只无声的流着泪。
不多时,院里没了动静,许妈妈也取了药来。
许妈妈将满满一碗浓黑的汤药灌入梅芊芊口中,顷刻间梅芊芊腹中剧痛如刀绞,似有烈火焚身,万蚁噬骨。
疼过之后,是无边无际的虚空,她知道自己死了。夫人不光不让她的孩子活,也要她的命。
虚空里,是炫目白色,陪伴她的只有一颗沉默的不知名的小树,她寂寞了,就和小树说话,说她的喜,说她的怒,说她的哀乐,也说她对这被人摆布惨淡一生的不甘心。在漫长的虚空里,她只愿再世为人,能主宰自己的命运,不再如此生一般任人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