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北京 OA》四月生

1、第 1 章

　　老人就直直地在他面前栽倒了，薄薄的晨熙里慢慢地有红色渗透了他身上厚厚的棉衣，倒地的瞬间轻微的尘土升起。六发子弹，五发命中，而余下的一发，居然鬼使神差钻进了这个无辜老人的左边胸口。

　　忍足侑士推了推蒙了水汽的眼镜，熟练地收起枪，收进了黑色的风衣里。北京冬天的清晨，寒风刺骨，呼吸在唇边结成一串白色的雾气。忍足如以往一样从容迈步离开，跨过两具逐渐冰冷的驱体，迅速离去。

　　在北京的街头有许多这样的老人，清晨时踏着黎明路灯最后的光出来晨练，穿着臃肿的棉衣，满是皱纹的脸埋在灰色的围巾和帽子中间，脚步蹒跚但并不拖沓。然后初升太阳把他们回家的身影投射在斑驳的墙上，和背着书包去上学的学生们交织成早晨的川流熙攘，街头巷尾飘着豆汁的香味。

　　毋庸置疑，刚才是一次误杀。作为像忍足侑士这样处于一个如此规章严密组织里的职业杀手，这是一个无法原谅的失误。按照心照不宣的行规，忍足知道在等待他的是什么。

　　这不是忍足侑士的第一次误杀了，其实忍足自己也经常回忆那次不是误杀，但模糊的记忆里只有不知为何偏移的枪口和那颗偏离的子弹，以及迹部景吾抓住了他的手时掌心相合的温度，还有他们离开时忙乱却出奇一致的脚步。

　　那次他射杀的，是他“老板”迹部景吾当时的女朋友，另一个□□头目的女儿。后来事情是以两个帮派一场教科书式的厮杀结束的，那场战役是现在提起来如日中天的东京□□迹部集团发迹史上不可忽略的一战。那件事从满城风雨到风平浪静，迹部从来不曾问过他关于那天发生的一切，两个人还是像从前一样合作无间，用那种只需要一个眼神一个手势的默契，从在街头出生入死的兄弟变成现在这个集团化产业化的庞大集团。

　　有骑着自行车的人在他身后不停地按铃，回过神来的忍足朝那个用尾音上扬的异国语言冲他说了什么的人微微一笑，闪身走到一边。自行车一路摇摇晃晃把他甩在身后，曲折的胡同，似乎走不到尽头。

　　回到迹部给他预定的旅馆，摊开满是陌生方块字的旅游宣传册，上面有大红的宫墙，灿烂的琉璃瓦，沧桑的石狮子，诱人的各色小吃。窗外的阳光从早已落尽叶子的枯枝间洒进来，宣传册上泛起白花花的光，淹没了故宫，地坛，颐和园。

　　突然有一种不知何去何从的感觉，在北京纠缠错综的胡同间，好像突然迷路了似的。

　　电话一直很安静，没有关于此次任务完成情况的询问，迹部一向是信任自己的，这次也一样。

　　忍足侑士发了一条短信过去，简单地说明了情况，没有隐瞒无须掩饰，然后就关掉了手机扔在抽屉里。他知道自己将面对的是滚烫的子弹和冰冷的死亡。他记得当年那次事件平息的时候，迹部景吾对所有穿过枪林弹雨的兄弟们说，给本大爷听好了，以后无论是谁，只要是误杀，就要抵命，无论是谁。

　　无论是谁。重复这句话的时候迹部的目光扫过忍足，许多年了，忍足始终记得那么霸道凛冽的目光里，在那一刻是怎样闪过一丝隐忍的担忧和莫名的感伤。

　　忍足侑士是聪明绝顶的人，他明白当人到了某个位置，某个高度，说过的话就再不能反悔，走过的路就再也不能回头了。而现在是时候他必须帮助迹部实践这个“无论是谁”了，在信义当前的□□兄弟面前，是如果被发现自己不死，即使是现在的迹部景吾也难以服众。

　　忍足侑士最后还是选择和一群人挤进了故宫的大门，他那天去得很早，天安门广场上还聚集着观看升旗没来得及散去的人群，他静静地站在人流的夹缝里，轻轻呼吸冰凉的空气。模糊的镜片上长安街的车水马龙浓缩成一片混沌。

　　一路穿过层层叠叠的紫禁城。他都几乎弄不清到底有哪些帝王享受过那些恢宏的宫殿，不知道飞翘的屋檐上那些神兽仙人排列的位置。他在思考，那些翻云覆雨的君王们在高高的宫墙内会不会听见亡魂的啼哭，就像自己会在没有止境的梦魇里不断有全身满是弹孔的没有面孔的人倒下来，血流如河。

　　一直随着人流移动连转身都很难的忍足视线里只剩下周围的游客，从身边一些操着英语的游客口中得知，现在他们所在的大概是皇后的宫殿的侧面，而摸到那块刻着喜字的木影壁，就会带来美好的爱情。周围的游客显然都很兴奋，一个个眼睛闪亮跃跃欲试，忍足想绕过去，但是力不从心。

　　他居然触碰到了。只是轻轻的一下，然后他颀长的身体就像被挤过来时一样，还来不及反应就随着人群流向另一个方向。他再次回过头去的时候，视野又一次被争先恐后想要摸到爱情的人们填满。

　　从故宫回到旅馆后很久他还记得当时那种冰凉的触感，就像好多次他和迹部的手无意间相碰一样的感觉。

　　忍足侑士决定离开的那天北京的天空飘起了雪，他站在旅馆房间的窗口，从以往能看到一群群鸽子飞起的角度，看到轻盈的雪花慢慢铺满了光秃秃的树梢。

　　走的时候他拿走了只剩下一颗子弹的枪，走得很有风度，慢慢穿过幽深的胡同，然后就再也没有人在北京的街头见过这个优雅的蓝发男子，没有人记得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里，他是如何扬起头对这远方的天空向那个人告别。

　　所以到最后他也没有看到那条迹部景吾发给他的信息：本大爷说过无论是谁误杀都要抵命，你忍足侑士也不例外，现在全东京都知道忍足侑士已经死了，你给本大爷好好躲到一边去。

　　这些是忍足侑士早就预料到了，因为他相信迹部会踌躇，会不忍，会最终放过自己。那个任性骄傲的迹部啊，最终还是要考自己的冷静来给他帮忙。忍足侑士把枪举到太阳穴的时候，他幸福的笑容凝固在苍茫的风雪里。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