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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Chapter 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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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6
有些东西总是在失去后才会意识到他们的存在。然后就会怀念那些诅咒他们消失但还在无意中贪恋他们的时光,就会明白那种深入骨髓的与习惯和厌恶交织的依赖。比如昏暗的街灯对于匆忙的夜行人,比如蹩破旧的乐器脚的对于痴狂的歌者,比如永远不够喝的水对于荒原里的旅人。
比如高桥岚对于枢木更夜。
手冢国光和高桥澄悠隔着雨幕,看到屋檐下的枢木更夜颤抖的双肩,紧握的拳头,低垂的发丝间模糊的表情。似乎是在哭泣,沉默的,压抑的。
但是,抬起头来枢木更夜俊秀的面颊上干爽洁净,黑白分明的眼里也没有丝毫沾染雨中的潮湿气息。没有泪痕,甚至没有残留的悲伤,如同塑像一样坚毅肃穆。
那一瞬间的神情既不是手冢印象里那个玩世不恭游戏青春的花花公子,也不是澄悠记忆中那个笑容明媚顽皮缠人的可爱弟弟。是陌生的隐忍,陌生的沉稳,陌生的平静。
“澄悠小姐,澄悠小姐!黑泽醒了!”鬼魅一般的藤井福生举着黑色的大伞快步走近澄悠,细长闪烁的眼睛瞟了瞟手冢,“这是谁?”
“他是更夜的同学,让新的司机送他和更夜回去吧。”澄悠轻描淡写地说着,似乎手冢与周围的潮气一样无关紧要,“我们去看看黑泽。”
“不必麻烦了,我自己可以回去。”手冢婉言回绝道。他不会去计较忽冷忽热的高桥澄悠,只是想尽快摆脱这种有着说不出的古怪的气氛。
“没关系不麻烦,既然在这个时候能来陪伴更夜少爷,那当然是好朋友了,应该送回家才对。”藤井边说边从怀里掏出手机,熟练地拨号,脸上堆叠的笑容让人反胃。
“国光你先回去吧。我要留下来。”枢木更夜不知何时已来到他们身边,盯着澄悠的纯黑眼眸里有大雨也冲不淡的倔强坚定。
恍惚间澄悠觉得自己的隐形眼镜似乎被雨水冲得有些脱落了,雨中的少年已经不是自己记忆中的模样了。有更加俊逸的脸孔,更加英挺的身姿,更加深邃坚定的眼神,更加捉摸不透的思想。
绵延的楼房在雨中静默,无数的生命在这里或挣扎,或痊愈,或死亡,有些门通向地狱,有些窗接近天堂。
屋檐下的手冢望着室内走廊里来来往往的病人,家属,护士,医生,一张张脸上鲜活的悲痛,焦急,麻木,悲哀,无奈,担忧……蔓延开来。不是道为什么,从前的手冢国光是不会注意这些的,但是现在……
“您好,我是高桥小姐的司机石田秀一,负责送您回家。”一个温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还伴着有些急促的呼吸。
他回过头去,但看到的并不是什么石田秀一,那张淳朴熟悉的笑容,那眉眼间的热情与诚恳,分明是他的副部长,大石秀一郎。
但此刻对方眼里的惊愕并不少于他。
“部长……”
手冢在自家门前目送黑色的保时捷飞驰而去。
他可以确定大石在说谎,他所了解的大石不会因为违纪被警校除名,不会因为有不良记录改换姓名,不会顶着刺青叼着烟卷过小混混一样的生活。他信任大石,就凭当年那种无需言语的默契,就凭大石对视时还是同样清澈干净的眼神。
但是大石那句“请尽量远离高桥家的人。”并不像是谎言。
倒像是一句谜语。
其实一直有许多不能解开的谜题。
夏目沉草看着黑色豪华轿车上自己的映像,拉长的面孔和扭曲的五官,淋漓的水渍里变形的自己陌生而丑陋。光怪陆离间仿佛自己被卷入了一个急速的漩涡里,却发不出声音。
唯有低下头,沿着手冢视线的边缘默默地走过。
黑色的雨伞下纤瘦的女子丝袜上已经满是斑斑的泥水,狼狈地跳上公车,雨水顺着不及膝盖的裙摆滴下来,车窗上映着她浓妆的脸庞,看不清远处男子飘渺的身影。长长的假指甲嵌进手心里,关节处苍白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生活的轨迹偏折地这么远?那么用力地别过头去,都看不见。
平行线从不相交,但可以永远并肩。
原来我们并不是两条平行线,我们的轨迹正在相互背离,渐行渐远。
突然好怀念从前。
同一班公车,穿过同样拥挤的车厢,闻到同样的汽油味,听到司机同样的抱怨,扶过同一个座椅的靠背,让座给同一个老人,看过一路同样的风景。
同一间教室,抄同样的笔记,写同样的试卷,看同一面黑板,吸进同样的粉笔灰,沐浴同一扇窗射进的阳光。
同一个校园,绕过同一圈跑道,踏过同一级台阶,扫过同一棵树上撒下的落叶,在同一个喷水池边等过人,靠在同一棵树上背过单词。
曾经在的人头攒动的车厢内踮起脚尖向他点过头,也曾在车厢里只有两个人的疲倦的睡去然后在到站前被他叫醒。
曾经在老师提问同一个问题时争先恐后地举起过手,也曾经因为成绩优秀同时站在讲台上被表扬。
曾经在问过他是否恨自己后站在空荡荡的操场中心流过泪,也曾经远远地望着网球场边他忙碌的身影默默微笑。
很多个晚上,都会站在阳台上,看着隔着一条街的他家浅色屋顶的一角,想着他该是如何用功刻苦的,然后洗洗脸继续做没完没了的习题。
其实曾经那么近过,其实早该满足了。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象那首歌里唱的一样:The days that we passed away, always never come back 。
夏目沉草的手机响了起来,按下接听键的手指有些颤抖。
“喂,我知道了,就到。”
雨天的黄昏,天边的火红被压抑的灰所吞没,铅灰色的云朵大块大块的覆盖了视野。
所以霓虹灯就格外耀眼,混在潮湿的空气中绵绵的刺进眼里。酒吧里的灯光更显得暧昧起来,人们眼里闪亮的欲望与酒杯中琳琅的液体交相辉映。
这里是她工作的地方,而她工作的内容,就是唱歌,连同偶尔受到酒醉者的骚扰或侮辱。
夏目沉草其实并不喜欢穿太少的衣服化太浓的装,也不喜欢这里晦暗的气氛和香烟的味道,更不喜欢在太多的人面前唱出自己的心情。但只有这样,才可以有钱还父亲治病时欠下的贷款,才可以生存下去。
聚光灯下闭目轻吟的夏目沉草,想的只有生存下去,没有手冢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