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朔望》莫食

8、第八章 一掌卸去罗汉身

　　“报什么？”
　　预料中的拳头并未落下，卜游离头顶一暗，一把油伞突兀地挡住了他的视线。
　　“是你……”卜游离诧异地看着那张美丽的脸，耳边嗒嗒传来冰雹敲在油伞上的声音。
　　是张小九。
　　她不知何时蹲在卜游离的身边，一袭轻衣与皑皑白雪格格不入。
　　林裘古怪地打量着突然出现的少女，神情凝重。
　　她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是自己打斗地太过投入没注意吗？
　　他警惕地打量张小九，看上去她与卜游离似乎认识又似乎不认识。
　　但这对于林裘来说都无所谓，目击了自己与卜游离交手的人，无论如何是要死的。
　　“掌柜的…快走！”卜游离用最后一点儿力气喊道，他能感受到林裘凛冽的杀气正不断地靠近。
　　张小九抬头，看着林裘渐渐走近，神色从容。
　　“哈秋。”她打了个喷嚏，“这雪下真急，出门穿的少都要感冒了。”
　　“呵？”林裘脸上的肉气得直抽，负伤的小崽子妄想杀他也就罢了，怎么连路过的丫头片子都不把他放在眼里？
　　是自己长得太和善了，还是初生的牛犊胆太肥了？
　　他觉得受到了嘲弄，恶意蹿升，目光扫过张小九白嫩的脸蛋和窈窕的身段，一股邪气顿时冲上脑门。
　　他舔了舔舌头，心头瘙痒起来：“这还真是老天开眼，知道我今天动了真气，赏我个女娃娃补身子。”
　　林裘嘴上这般说着，身上的法相却未撤去，少女来历不明，自己刚被地上的狼崽子咬过一口，不能再被这丫头耍上一记阴招。
　　待会直接打断手脚，不弄坏这张漂亮脸蛋就行了！
　　想着他猛然伸手朝张小九的胳膊捏去。
　　咔，骨头断裂的声音传来，干脆利落。
　　“得手了。”林裘淫邪一笑，却忽然左臂一软失去知觉，软绵绵地垂了下来。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倒折扭曲的胳膊，前看又见少女微抬的纤纤玉手和冷淡漠然的绝色面容。
　　“法相加持的手被掰断了？”林裘愣在原地，然后就觉一道掌风迎面轰来，他本能地侧身闪躲，但鼻尖仍被波及，感觉就像被一头横冲直撞的野牛擦到，咔得就折了鼻梁的骨头。
　　“娘的！”林裘捂住鼻子，耳边空得几声炸响，他顾不及渐渐渗出的鲜血循声望去，就见那一道掌风卷起数十丈的飞雪，一路拍断了七八棵大树，径直穿入树林，直到撞上一块巨石才戛然止住。
　　“……娘的。”林裘浑身一颤，巨石上清晰的掌印看得他心里发寒。
　　他一咬牙想把鼻梁掰正，却发现鼻梁骨已经碎成了渣，不禁倒抽一口冷气，这一掌要拍在脸上，自己肯定是要吃苦头了。
　　再看张小九，林裘的目光就彻底变了。
　　无比地紧张和小心。
　　随手一掌就能打出如此的威势，难道是老怪物路胡占的小孙女下山？
　　他胡乱地猜着，张小九倒是先说话了。
　　“不走吗？”
　　不走吗？林裘嘴角抽搐，对方是在放自己一马？
　　开什么玩笑？！
　　老子可是青蛇的副堂主，居然被一个小丫头看轻了？
　　屈辱！绝对的屈辱！
　　林裘气得全身发抖，这要是传出去，自己还不得成为青蛇的大笑柄？
　　他还怎么当这个副堂主？
　　这小姑娘，必须得死！
　　林裘一声闷哼，把鼻子的血抹去，接着又取出一颗天道丹来。
　　天道丹是青蛇内的秘药，数量极少，林裘身为副堂主手里也只有两颗，方才已经吞了一颗，手里的这颗是他最后的依仗。
　　而且连续服用天道丹对身体的损害很大，一枚天道丹会境界倒退半境数十天，而连服两枚则可能倒退一个境界，甚至对经脉造成无法恢复的破坏。
　　至于吞服三枚，曾经有个青蛇长老试过，下场是爆体而亡。
　　吞服第二枚天道丹，对于林裘并不是明智的选择，但他别无选择。
　　张小九给他的感觉很危险，此女不除必留后患，他一狠心，张嘴就把天道丹生咽了下去。
　　丹药入肚，一股激流就从丹田涌向全身，林裘一用力，全身的筋肉就嘭嘭暴涨，整个人被内力萦绕发出淡淡的光泽，看起来就像一具金身罗汉。
　　法相成，罗汉生！
　　这是金刚法相发挥到极致的表现，肌肉里不断涌出的力道和坚硬感让林裘的不安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强者的自信。
　　不就是拍断几棵树吗？现在的他也能轻松办到！
　　张小九拍了拍身上的雪，缓缓又问：“真不走？”
　　“哈哈！”林裘笑起来，“小娃儿你还摸不清楚状况？”
　　张小九眨了眨好看的双眸，天真地看着他。
　　法相止于地煞，罗汉起于天意。
　　意思是法相的尽头是地煞境，而一旦突破修成罗汉金身，便可突破天意境。
　　林裘本是地煞初境，虽然是药撑起的罗汉，但罗汉毕竟是罗汉，此刻的他实力已摸到了武林巅峰天意的门槛。
　　罗汉金身，天意之下无敌，除非张小九是天意境的大高手，不然绝无可能对林裘再生威胁了。
　　而天意境，岂有那么好入？
　　大陆公认的武学奇才柳夏天，像面前小丫头这般年纪的时候也不过是内虚境，连地煞的门槛都没摸到。
　　她？怎么可能会有天意呢？
　　就算老天瞎了眼，让个小娃娃成了天意，他也不怕。
　　现在的他，亦是天意！
　　他抬手轰出一拳，出手间周身雪土崩射，拳意似猛虎下山，呼啸着扑向了张小九。
　　这一拳，莫说七八棵树，就是数人高的巨石他也有自信一拳轰碎！
　　而张小九似乎是吓傻了，只愣愣地站直了身体，举起她那瘦弱的手掌轻轻压下。
　　轰！
　　一人没入雪土，肉残骨裂，但却是林裘。
　　“怎么可能？”林裘被一掌拍进坑中，口吐血沫，全身的骨头碎了个七七八八，瘫软着无法动弹。
　　一掌就把他给废了？
　　仅凭蛮劲就震碎了罗汉身的金刚法相？
　　说书也不敢这么讲啊？
　　林裘难以接受，他艰难地扭动脖子向上看，却见出手的少女只是抖了抖伞面的积雪，就好像随手拍飞了一只虫子。
　　他害怕了，生平第一次从全身的颤抖里感到害怕。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花招都是无用的。”片刻前他刚对卜游离说了这句话，可此刻却像极了嘲讽。
　　用半条命作为代价。
　　“堪比无字辈怪物的人，怎么会在这种小地方……”林裘喘息道。
　　“嗯？”张小九回头，“你在跟我说话吗？”
　　“你是谁？”
　　张小九嗯了一会，随口道：“开客栈的。”
　　“客栈？……”林裘瞪大了眼睛，猛得一口血喷洒出来，头垂在地上咯咯笑起来。
　　他与青蛇里的老小怪物们斗了半辈子，最后竟然倒在一个开客栈的无名小姑娘手里？
　　他疯癫地笑起来，张小九摇了摇头，转身离开蹲在了卜游离身边。
　　“掌柜的…三日前多谢救命之恩。”卜游离不是傻子，他看到张小九随手一掌就把林裘给按在了地上，联想到之前追杀自己的齐云六子，自然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张小九唔了一声，“那今天的不算救命之恩吗？”
　　“算，当然算。”卜游离苦笑，“游离再谢掌柜今日的救命之恩。”
　　“不谢，不白救的。”张小九掐指算道，“那日收了你二十五两银子，今天给你打个折，就算二十两吧。”
　　卜游离尴尬地翻开包袱，抖搂出一堆不值钱的东西，“实不相瞒，我已经身无分文了。”
　　“那不行，你承了我的人情，肯定是得给银子的。”
　　卜游离笑，“那依掌柜的，我该如何做好？”
　　张小九略作思疑，“反正你也没地儿去了，不如就到我的客栈打个下手，我每月发你一两，不不，九钱……，额，八钱银子……”
　　“七钱吧。”卜游离哭笑不得道。
　　“真的？”张小九喜上眉梢，“头回见自个儿减工钱的，这可是你说的，不能反悔。”
　　“不反悔。”
　　“成勒。”张小九美滋滋地算起了帐，七钱银子就招到个精壮伙计，当真划算极了，要知道在伏魔丘，就是个端水的小丫鬟也得二两一个月呢。
　　卜游离忍不住发笑，心中滋味古怪。
　　自己怎么就答应了呢？
　　虽然他已无地方可去，能得张小九收留是一件好事。
　　但栖身塌下无疑会给张小九带来许多危险，青蛇是朝廷最毒的爪牙，不达目的是不可能罢休的。
　　他想反悔了，可转念一想，掌柜能随手把青蛇副堂主按进土里的客栈，或许是伏魔丘最安全的地方。
　　他咬着嘴唇，到嘴边的话仍是咽了下去。
　　他想活，想活着给卜家报仇，想回到少一宗洗清父亲的冤屈，亲手把赵硕的人头拎到父亲的坟前。
　　他终究还是抓紧了这根救命稻草，张小九不见忧虑的小脸莫名地给了他失去许久的轻松感。
　　他拾起断剑来到林裘面前，“有人要你的命。”
　　林裘冷笑，“要我命的人多了。”
　　卜游离举起剑，迟疑了会又把手垂下。
　　“动手啊。”林裘道。
　　“那日我父亲也是这样倒在雪中，流尽了血死的。”卜游离把断剑收好，“你已经废了，也该体会下同样的痛苦。”
　　他转身跟上张小九，抛下了只剩一口气的林裘，留他在雪里慢慢冻死。
　　体温和知觉逐渐消失，身体开始变冷，不消一会儿，大雪就把林裘的身体给埋了大半。
　　约过了小半柱香，林裘的身体突然动了动，接着伸出一只手艰难地从雪堆里爬了出来。
　　“妈得，还好老子命硬，差点就死了。”林裘啐了一口血痰，“罗汉金身果真强悍，还能用内力重塑肌骨。待我回去禀报堂主，定要她死无葬身之地！”
　　“可惜你没机会了。”
　　“谁？！”林裘的身后传来声音，他猛然回头，见到一个身影从雪幕里走出。
　　来的是先前的狱卒。
　　“来的正好，还不快扶我起来！”林裘见是桃花镇衙门的人，大声令道。
　　“哈哈，没想到那小子真有点本事，林副堂，你看看我是谁？”狱卒撕去脸上的面皮，露出了真容。
　　“刘起言！”林裘的眼珠子瞬间瞪得憎大，愤怒的表情像是要活吞了对方。
　　“没了你，我就是宣甲堂的副堂主了。”那人靠近林裘，一脚踩断他刚能动弹一点的胳膊，让他发出凄惨的痛呼，“之后只要再干掉那个老东西，宣甲堂就是我的囊中之物了。”
　　“刘起言，你不得好死！”
　　“这话，下去和赵无有说吧。”那人狠厉一笑，一脚就将林裘的头给踢到了大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