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棚头傀儡》凭仗丹青

65、番外一

　　番外一《家国恨断镜中花》

　　从那以后，梁绣罗总会想到这一纪她初现之时所听到的天命。

　　具体的内容她记不清了，总之大意就是要找到羁绊，否则会天下大乱。后来也不知道是老天出岔子还是说有什么隐藏的副本悄悄改变了通关途径，反正所有的东西——什么天命什么命运全都不靠谱，哦，最不靠谱的就是爱情。

　　北山的冬天很冷很冷，这样的讯号通常来自山中偶然曝于白日之下的冬眠的蛇以及北山温泉的来客。

　　江衡多年来刻意结识的人没有一个是平头百姓，从头几年的军阀头子到今天的商界大拿，他们全都被江衡的商业头脑折服，然后乖乖地把钱财捧上北山，最后供他们十二个人挥霍。

　　但挥霍一定得是有度的。

　　某一年，在梁绣罗从商场里买回当年第一千零一件皮草之后，江衡终于忍不住了：

　　“绣罗，虽然咱们金库充盈，但你也不能这么花钱啊，你这样让兄弟们怎么想？”

　　梁绣罗说：

　　“？之前不是说好了吗？可以提前透支200年的工钱啊。”

　　“……”姑奶奶，那只是我不谙世事之时立下的豪言壮语好吗？江衡哭。

　　梁绣罗鼓起腮帮子正要理论，忽然被一只手逮住了，她回头一看，是那个叫周汗青的男人。

　　他们并不熟，可以说在这近一百年的时间里，她和他们都不太熟，大家住在同一栋别墅里，可是每个天魂都有自己的习惯，所以他们不再像这世间所有的人类一样渴望着群居生活。

　　周汗青的神色有些紧张，如果梁绣罗没记错，这个人一直比较斯文，从不逾距，也从不和她说话。

　　但是现在——周汗青推了推眼镜架，正要说什么，却突然胆怯了，他下意识回过头，门边那个叫燕逐雪的男人一脸坏笑，又损又阴地催促道：

　　“大周别怂！”

　　梁绣罗：

　　“……”

　　“你……”周汗青的脖子都憋红了，“我有存款，以后都给你用。”

　　梁绣罗惊呆了，任她脸皮再厚也耐不住这人又直白又直男的告白。

　　“你……你这呆子。”

　　******

　　你所见过的爱情有多甜蜜呢？

　　如果能历经百年还不变质，也许这就是极高的境界了。可是忠孝尚且难两全，于大义，小情小爱不过是海中一叶，轻轻一捏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

　　书接上文，许醉无故失踪，燕逐雪随之进门寻找前世记忆，梁绣罗周汗青与小鬼污秽们一番厮杀，本以为杀完小鬼就能和季尊等人会合，不料二人却双双跌入一无底洞中，前尘旧事就此展露于世。

　　******

　　唐。

　　战火不休，安庆绪带着十万军队将雎阳城围得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雎阳百姓早已无望，能充军的青壮年和城中的守军加在一块儿不过7000人，如何抵挡？

　　“主帅大人，粮草真的撑不住了！”守仓官兵再一次前来禀告。

　　纵使张巡用尽良计、战果可观，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凭空变出大批粮草，安庆绪早料到张巡会有这一天，便趁着军士乏困之时连连攻城，百姓和将士们都苦不堪言。

　　“树皮树根鸟兽虫鱼什么能吃吃什么，无论如何城不可破！”张巡背着手，又愁又怒，愁的是粮草耗尽，怒的是朝廷的援军迟迟不来。

　　“主帅大人，这城中哪还有能吃的活物？树藤早就被砍成了柴，燎河内的虾都被弟兄们捞光啦！实在是没有办法……大人，总不能让弟兄们活活饿死，再说那城中还有那么多百姓，几千张嘴等着吃饭，您，您何不就降……”他话还没说完，只见张巡回头狠厉的一个眼神，守仓只能悻悻地把话憋回去。

　　“滚出去！再让我听到这个字，你就别想活了！”张巡骂道。

　　守卫连滚带爬地下去了，副将在一旁劝道：

　　“大人，你可别怪他不忠，人饿成这样了，没见人就啃就算好的了，谁也没受过这苦，就连您晚上也饿得辗转反侧，这可不是人遭得住的罪。”

　　张巡愤怒地一拳锤在桌上：

　　“老子何尝不想见人就啃？可是这雎阳城决不能断送在我这里，雎阳的位置何其重要，若是让安庆绪那贼破开雎阳，一路直下，那我大唐河山必定落入他手中，后果不堪设想啊！”

　　“可是……”

　　“你别再说了，让我好好想想……”张巡疲惫地在椅子上坐下，他费力地想着法子，只要再多坚持几日，说不定援军就能来了，说不定……朝廷就肯派人来了。

　　城外又是一波攻击，敌军锲而不舍，况且还有无数的粮草支援，这让守城的将士眼馋不已。张巡勉强带军撑了几个时辰，总算是将敌人打回了营。

　　张巡困得不行，回府一倒头就睡，迷迷糊糊看见锦娘在帮自己掖被角，他的这个妾，永远收拾地干干净净，人也是，家也是，可是这年头，偏偏是这年头，没几个人像她这般有闲心。

　　“你快去睡吧，别折腾了。”张巡越想越心烦，也许是因为锦娘没能为自己解忧，偏偏还一副没事儿人似的添乱。

　　“老爷要带兵，可不能病了。”锦娘一边细声劝着，一边走出去，把门一带，凄风苦雨都被跟着关在了外头。

　　张巡做了个噩梦，梦里锦娘给他端了一碗肉汤，汤熬得奶白，上头还撒了胡人的香佐料，肉又大块又嫩，熬得烂熟，喷香的气味直往人鼻子里钻，莲藕炖得又软又粉，他想这一口想了太久，于是迫不及待地就往嘴里送，那味道实在是太诱人，他吃完了肉又喝光了汤，碗一搁，却发现锦娘笑呵呵地站在他面前问这汤香不香，要不要再来一碗，她胳膊上湮透了血，张巡一惊，急忙撩开她的袖子，却发现她小臂上缺了好大一块肉，满地都是血……

　　张巡被惊醒了，冷汗涔涔，他抓紧了被子，沉沉喘了几口气，吓得不轻。

　　可是……他又想起了那碗肉汤的味道。

　　******

　　隔日张巡开始变得不对劲，他看着人的眼神越来越奇怪，就像是在看着……看着猎物。

　　最先察觉到这一点不同的是锦娘，她老早起床为张巡浣衣，刚拿了木盆，一推开门就看见她的夫君直勾勾地盯着她。

　　“老爷，你这是怎么了？”她放下木盆走过去，为张巡披上外衣，“听阿四说，今早上城墙外没动静，我就说，都是人，哪里有不累的，看谁耗得过谁，老爷就别再担心了，快，快穿上衣服。”

　　张巡却拉住了她的手：

　　“锦娘。”

　　“嗯？”她的手被握得太紧，忍不住皱眉，“老爷？”

　　张巡也发现自己痴了。他立马松开手，似是压抑着心中的火，不舍地移开目光，他说：

　　“我没事，你给我弄些吃的来的吧。”

　　锦娘顿住了，为难地说：

　　“老爷，只剩半筐米了，昨儿不是说好了只吃晚上那一顿吗。”

　　张巡眉头一皱，不耐烦地让锦娘出去。

　　她将房门关上，痴愣愣地回想着关门时张巡的表情，和她进来的时候没什么不同。

　　那眼神没来由地让人害怕。

　　锦娘打了个冷颤，忧心忡忡却又难以置信。

　　……

　　迫近正午的时候，敌军的攻势突然生猛了不少，有探子来报，敌方的支援到了，那些贼人吃饱喝足了，精力旺盛，纷纷的箭雨就没停过。

　　张巡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的怒火无处发泄，终于做了这个决定。

　　“你过来。”他叫副将。

　　“主帅大人请吩咐！”

　　张巡狠狠捏了捏拳头，在副将耳旁悄声说了什么。只见副将惊恐地抬头，却又被张巡狠厉的眼神喝住了，他吞了口唾沫，想再一次确认：

　　“大人，您真的决定了？”

　　张巡别过头，他说：

　　“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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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锦娘魂不守舍地坐在房中，一会儿想起张巡的眼神，一会儿又想起嫁进张府那晚他眉眼缱绻，认认真真地握着她的手说：

　　“你跟了我，我就养你一辈子。”

　　她想到这里，竟开心得流下泪，连折磨人的饥饿都忘记了，她抹了把泪，正要起身收拾屋子，有人却突然闯进门来。

　　“啊，是阿四，你怎么来了？”

　　副将的眼神不对。她这样想着，心中升起几分冰冷彻骨的寒意来。

　　副将往前走了几步，他的手一直握在刀柄上，只需狠狠一拔，眼前的人就会死，倒地不起，再无痛苦，再也感觉不到风霜雨雪饥寒交迫。

　　“二夫人，您……”

　　锦娘呆呆地站在原地，最后她终于难过地哭了，她求道：

　　“你能不能让我见他最后一面？”

　　“二夫人，你吃了这碗水吧，吃了就能安睡，不痛。”副将将一包蒙汗药倒进茶碗里，忍痛递给她。

　　“我今早没怎么仔细看他，我就再看一眼，看一眼就好，行不行？”她卑微地哀求着，眼泪不住地往下流。

　　“夫人，您就吃了吧，大人他不会见您的。”副将说。

　　锦娘没有再坚持，她自言自语地说：

　　“他啊，也只敢对最亲近的人做这种事，他仗着我不会怪他……”

　　副将听了之后也是一阵悲痛，他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结局，却好像又是他们竭尽全力之后，最好的下场。

　　锦娘疯了似的夺过刀，往后退了几步，一边哭着一边举起刀在脖子前，“你告诉他，我真的不恨他，至少这辈子我心甘情愿。”

　　刀起血溅。

　　那边高高的城楼上，有一个人双手颤抖，险些站不住。

　　可他无论如何都要守住这座城，即使城中一个百姓都不剩。

　　副将来到他的身边，手上沾满了鲜血。

　　“办好了吗？”张巡问。

　　“都……都办好了。”

　　“可是还不够呢。”张巡轻锁眉头，他道。

　　“大人，您还有何吩咐？”

　　“凡是这城中无用之人，都拿来给弟兄们果腹吧。”

　　副将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既然已经踏上了这条路，就没有后悔的余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