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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亲爱的贝拉(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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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拉?”直树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难以置信的说:“贝拉你竟然回来了?”
贝拉用一种骄傲的姿态坐在直树面前,她在心里说,“看,贝拉是个聪明的姑娘呢,她走了还能认得回来的路。”
直树坐下来,看着这只可爱的小白老鼠,此时此刻的她浑身都脏兮兮的,毛色已经变成了乱七八糟的黄褐色,常常透着粉红色的小爪子现在黑得吓人,她瘦了很多,不再是那个胖姑娘了,可是直树还是一瞬间认出了她,她那双眼睛在此时咕噜咕噜地转着,直树在那个瞬间就明白,这是贝拉,她真的回来了。
“看,你把自己弄成了什么样子。”直树拎起她,从水壶倒出来一大盆的热水,贝拉跳到温暖的水里,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天堂,贝拉安安静静地让直树替她洗澡,咕噜的眼睛却一直在看着直树,她发现了直树的一丝忧愁,是因为夏子走了对吗?
“她走了,你却回来了!”直树自我解嘲地笑着说,“贝拉,我本来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可是我想,你这么弱小,你连自己找食物都不会你要怎么在外面生存下去啊……”
“唧唧,”贝拉摇了摇尾巴,她看见自己又变成了白色,“可是你没有找过我吧。”
“但我却没有去找你,”直树说,把一瓢热水从贝拉头上浇下去,贝拉安静地听着,“我想你一定非常向往自由。因为……”直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贝拉你知道吗?你其实是我的孩子呢,我把受精的精子和卵子形成的早期白鼠胚胎,植入安琪的子宫里,然后你们就出生了,贝拉~你是我的作品。就像是我的父母把我生下来一样,小姑娘你能明白吗……然后我父亲母亲就替我选择了这条路,在我青春懵懂的时刻,我就来到了这个医学院,度过了九年,从没有人关心过我是不是愿意待在这儿,但是我必须在这儿,否则我会让很多人伤心,我在这些日子里常常在想这些事情,我想,我创造了你,但我没有权利替你选择,你也是小生命,我是说如果你想走,我就不会再把你找回来……”
“但是你回来了,贝拉,这表示你愿意呆在这儿对吗?”
贝拉安静地躺在水里,她唧唧地叫了,她想直树一定明白,她愿意。在那一刻贝拉终于明白,她和伊莎是不一样的,伊莎是爸爸和妈妈的孩子,而她只是一个没有父亲的小白鼠,她的生命都是人类创造的,她原本只是一些细胞,然后被人类放到妈妈的子宫里孕育出来的,想到这儿贝拉有那么些许的心酸。
“直树!”门开了,江主任进来了,“呀,贝拉回来了,太好了。”江主任说,“我们这一次的科研项目已经得到了领导的认可,我们的配方药配出来了,现在要开始临床实验……正好贝拉回来了,就让她来试试吧。”直树还想要说什么,“直树,贝拉是最合适的,我们还选了另一只母体繁殖母乳喂养的白鼠来做实验,正好两者得到对比,我们正好看看那一种老鼠的恢复机能比较好……”
“但是……贝拉她……”直树的声音再次发抖了,贝拉躺在温水里想着,直树这一次是为了我发抖的对吗,这表示直树开始在乎我了吧……“江主任,我的意思是说……”
“不要说了,我已经决定了,这关系到你的毕业论文,这个项目我知道你已经做了很久了……”
“我不想用这个来做毕业论……”
“直树!这是老师的命令,你好好做,会很有前景的,领导也很看好你……”
“但是老师……”江主任摆摆手,“没有那么多但是,在医学界里,你必须要服从临床效果,你不做临床实验是不可能的,我还有事情,我先走了……”
直树想说什么?贝拉站起来,跳出水盆,一甩身子水珠就哗啦啦地飞出来,贝拉喜欢这样干,她哗啦啦地甩了好几次觉得自己干了很多,然后她跳上了打开盖子的红屋顶玻璃房子,心满意足地钻了进去,躺在亚麻毯子上安然入睡。“我终于回来了。”贝拉对自己说,然后甜甜地睡去,贝拉的确是太累了,累到她第一次没有发现,这一夜直树在窗前站了一整夜。
第二日,贝拉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直树的口袋里,直树正在癌症病房里跟着江主任检查那些绝望的病人,休息的间隙,直树坐在连廊的椅子上对贝拉说:“贝拉,我们要开始另一项任务了……你愿意吗?”
“当然。”贝拉唧唧唧唧叫着,直树摸了摸她的脑袋,贝拉已经完全长大了。那一天回到实验室,直树拿来了食物,他把一些霉变的玉米和变质发黑的花生还有发臭的红枣放在食槽里,“这是午饭。”直树说,贝拉抗议地在玻璃房子里上窜下跳,“你有没有搞错啊直树,你让我吃这些,我流浪冒险的日子里都没有吃这些东西!”
“你不愿意吗?”直树反问她,贝拉钻到了城堡后面,赌气不想理他。“好吧……”直树竟然也没有强求,“也许,贝拉你并没有这样的义务和责任……”直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直树走了,贝拉钻出来,回味着那长叹的一口气,夕阳又一次将温暖的光洒进来了,冬天还没有过去,只是天气暖和了许多,贝拉走近那些食物,她不愿意吃,又躲了回来。直树又开始了长期晚上不睡觉的日子,他总是站在窗前叹气,夏子却没有再出现。第二日,贝拉照常地跟着直树去巡房,在推开病房的那一刻,里面传来了让人毛骨悚然的哀号,“他死了!”那个曾经哭倒在地的妈妈倒在床前,那个戴着棒球帽打针都一声不吭的男孩子躺在那儿一动不动的,直树站在那儿有些发愣,江主任带着其他医生冲了进来,挡在了前面,直树带着贝拉退了出来。那一天,直树又去了那个湖边,贝拉钻出来坐在直树的身边,直树看着湖面说:“为什么人会死,生命会消逝呢?贝拉,我们是不是真的可以阻止生命的离去呢?”
贝拉看着那个波光粼粼的湖面想着,“春天是不是真的快来了,春天来了那个男孩子是不是就会醒过来了呢?”贝拉明白了,直树现在做的事情跟那个病房里的所有人都有关系,否则他不会那么难受。那天夜里,月亮出来了,贝拉看着月亮乖乖地想着,月亮上也有人吗?一定有吧,月亮那么白,上面的人估计也是白色的吧,真想去月亮上看看呢……月亮上的世界一定跟下水道的世界还有人类的世界不同吧,月亮上的世界是什么样的有人知道吗?贝拉恍惚地想着,她困了,但贝拉觉得自己总算明白了一个道理,她在黑老鼠和人类交错的世界里明白了一个道理,生命如果要延续就必须要有意义,她明白了自己的职责,活着并不是仅仅为了食物为了水,而是作为白老鼠一生的责任感。在那一刻贝拉突然间觉得自己不再是一只小白鼠,她的存在是为了奉献,在那绝美的献身之后也许就可以到达永恒。
她又开始做梦了,在梦里她看见了在病房里看见的那些癌症病人,他们骨瘦如柴脸庞发黑,他们在那儿痛苦地忍受着癌细胞的煎熬,他们的父母,姊妹弟兄,他们的朋友,在病房外面泪如雨下,想到这儿贝拉小小的心脏立刻抽痛了起来,他们有那么多互相需要的人,他们的生命是互相依存的,而我并不是,我只是试管里出来的……
贝拉醒了,她蜷缩在木屑城堡的外面,亚麻毯子已经有些旧了,那一刻她的内心平静得像是夏夜里安静的海面,倒映着银色的月光和漫天的星斗,岸边停靠着一些小小的渔船,海水温柔又生动地抚慰着他们,在漫长的黑夜里这一份宁静散发着无与伦比的温馨,贝拉觉得自己闻到了天堂的味道,她突然间觉得,也许那个宇宙里的某一颗星球就是天堂,那儿有最洁白的羽毛,有最清馨的空气,有最美丽的蓝天,那里的每一种生命都是同样的,没有形状,只有灵魂和心脏,于是每个生命都是可以相互沟通并且关爱的,是没有任何相互利用和蝇营狗苟以及邪恶的东西存在的。贝拉爬起来,用爪子托着腮看着窗外洒进来的月光,她坚信有那样一个天堂在等着她。
第二日,当直树再一次把霉变的玉米和长了毛的花生摆在贝拉面前时,贝拉淡淡地笑了,她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学会笑的。直树把食槽打开,意外地发现里面的食物全部不见了,“啊……天啊……”直树惊呼了一声,然后看着安静地趴在那儿的贝拉,他用温暖的食指点了点贝拉的脑袋,“贝拉,你又变乖了,”然后他把那些曾经让贝拉感觉无比恶心的食物又一次填满了食槽,“小姑娘,很多人都会感谢你的。”直树说。
贝拉抬起头来,久久地看着直树,“那么你呢?”她问他,可是直树是听不见的,他只听到了贝拉唧唧唧唧的声音,他想贝拉一定是饿了吧,“傻孩子,以后不要再绝食了。”在门关上的那一刻,贝拉的眼睛突然湿润了。在许多艰辛的时刻过去之后,人们看到的往往只是平静的现状,而永远不会看到期间过程的种种煎熬。就像是直树永远不知道在昨天那个寂寥而平静的夜晚,她是如何一个人坐在那儿忍着恶心把这些无法下咽的食物吃进去的。此时贝拉把爪子伸到了食槽里,捧起一颗已经霉变发绿的玉米,她默默地注视着那些深绿色的霉斑,以及已经那莫名其妙的黑芽,贝拉把这小玉米粒捧在胸前闭上眼睛就咬了下去,这是第一颗,往往是最难以忍受的,她搓了搓爪子,这小小的爪子一直是干净的,此时却沾上了奇怪的气味,可是贝拉管不了那么多了,她拿起一颗变质的花生,又一次鼓起勇气全部吞了下去,在全部吃光了之后,她觉得自己累了,凑到水槽敷衍地喝了一些水,就疲倦地睡在了一边……
她睡了很长时间,并且又做了一个漫长的梦,在梦里她看见自己变成了一个漂亮的姑娘,有着雪白的肌肤和红润的嘴唇,她披散着长发穿着雪白的公主纱裙子站在阳光下,她转过头来就看见直树站在不远的地方,拿着玫瑰花向她跑过来……可是此时天空就下去了黑色的雪,把整个世界都弄得一片漆黑,贝拉无助地喊叫着,直树你在哪里啊……霉变玉米巫婆和变质花生妖孽就是此时从地下钻了出来,他们向贝拉叫嚣着,威胁她捐出自己的心脏才能把直树放走。终于贝拉再次见到了直树,可他不知道她现在已经是一个没有心的女孩,为了救他,她奉献了自己的心,从此变成了一个毫无知觉的人……
梦到这里的时候,贝拉醒了过来,发觉自己浑身是汗,干净的白毛变得黏呼呼的。想起刚才那个奇怪的梦,贝拉突然觉得自己有了人类的思维,只有人类才会想出这样残忍的童话,小美人鱼失去双腿去爱上王子,田螺姑娘躲在水缸里每天出来帮忙洗衣做饭……动物永远只是为了人类奉献和牺牲自我的角色,除此之外在人类的心里动物也许一钱不值。
一天就这么过去了,奇怪的事情是,直树出现的时间越来越少,每次来的时候也只是匆匆记录一下放下食物就又匆匆离去,夏子小姐却真的没有再来。
直树真的失恋了。
贝拉觉得自己瘦了,怎么吃也吃不饱,那些霉变玉米和变质花生已经成了她的全部饮食。某一天,直树再一次把她带出了实验室,去到了医学院的临床病房里,她的玻璃房子被放在了桌子上,“贝拉小姑娘,我们来帮你拍张照片吧。”江主任温柔地说,把她放在了X光照射机前,过程很快就结束了。贝拉安静地待在笼子里,她最近总是觉得很累。一张透视图出来了,夹在了江主任的桌子前面,贝拉惊讶地发现原来自己拍的照片跟直树写字台下压着的是不一样的。她只看见黑乎乎的一团,直树指着那颜色较深的一团说:“看,贝拉,这是你的心脏。”贝拉戳了戳自己的小胸口,她听见江主任说,“看,这就是胃部的癌细胞……”贝拉注视着那些奇怪形状的东西,用爪子捏了捏自己的肚子,她并没有觉得自己体内有什么奇怪的细胞。
已经三个星期没有看见夏子了,直树变得很消沉。他常常一个人坐在实验室里,贝拉起初很兴奋,她觉得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候即将毕业的直树每天都会在这儿,这儿只有她跟他,那时候的空气仿佛都有着让人恨不得粉身碎骨的温情,只是贝拉最近常常觉得自己没有睡足够的觉,在每天醒来的时候,她总是觉得自己还需要再好好睡一会儿才行,她常常忘了今天是几号,别忘了,要是在以前贝拉是一定会度时间很敏感的,直树那个电子钟有一阵子没了电池贝拉是很不高兴的。她觉得自己的肚子开始有了一些轻微的肿胀,并且开始持续的恶心,在某个安静的夜晚,她被急剧的腹痛闹醒了,并伴随着强烈的呕吐,贝拉没有叫喊,因为她看见直树在实验室外面安然地睡着,他不开心吧,贝拉想着,如果夏子小姐还在,那就好了。可是这世界上没有如果,“如果”这个词是世界上最伪造也最恶劣的词汇。贝拉把呕吐的东西用后爪子扒着木屑盖了起来,她真的是受不了玻璃房子里的任何一些不干净。在某一日夕阳西下的时候,贝拉突然发现自己的眼睛有了奇特的功能,她看见了那些霉变的玉米和变质花生里的奇怪物质,她想,或许那就是江主任所说的“癌细胞”,她头昏眼花地看着那些作乱的癌细胞,然后咬着牙把一切吞进去,也是在这个傍晚,她看见直树坐在她前面的椅子上抽烟,那是什么?贝拉摇晃着脑袋想着,可是她已经无法集中精神,刹那间,贝拉看见了那些点燃吐出来的烟雾里也含着那些她能看见的“癌”,直树把他们都吸进了肚子里。
贝拉想喊叫,她的爪子巴着玻璃,“安静点!”直树喊。
“别吸那个,别吸那个——”贝拉持续地喊叫着,唧唧唧唧的声音终于惹恼了直树,“让你别闹了!”直树上前一下把玻璃房子扫在了地上,还有桌子上的书,钢化玻璃的房子没有碎,只是强烈的震荡把虚弱的贝拉彻底击溃了,她摔了好几下,终于昏迷过去,在最后的一刻,贝拉看见桌上落下来红色的卡片,那样鲜艳的红色叫人目眩,还有美丽的照片,夏子小姐穿着贝拉在梦中见过的那种白色纱裙子微笑着,她真的很美,可是拥抱着她的男人却是让贝拉陌生的……
贝拉醒过来的时刻,她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周围是刺鼻的消毒水气味,“别动小姑娘……”是直树的声音,他用手摸着贝拉的肚子,贝拉安静又专注地躺着,“这儿有三四个肿块……”直树对江主任说,直树仍然按着贝拉的肚子,贝拉有些疼,直树摸到了她的心脏,“心率不齐……”噢,天呐,他摸到了我的心,他会听见我的心对他说的话吗?贝拉偷偷地想着。
可是贝拉很快就再次陷入了昏迷,等到她再次醒过来已经是三天以后,“她醒了她醒了……”是江主任的声音,“药效有效,证明一号配方有作用。”
贝拉听见了直树和江主任爽朗的笑声,她虚弱地想着也许自己就快要好起来了吧,否则直树为什么会这么久没有笑之后突然这么开心呢?她想翻个身,直树戴着白色塑胶手套的手按住了她,“死小孩,别乱动,你病了呢。”贝拉顺从地安静下来,她能感觉到直树在注视着他,他在想什么呢?贝拉能听懂他的话却看不见他的心,就像直树从来也看不见这个小白鼠的心脏一样。“睡吧小姑娘。”直树轻声说,然后迅速地转过身去,贝拉温柔地闭上眼睛,不久之后却忍不住偷偷张开,她一直在看他的背影,只是可爱的小白鼠贝拉不知道,在她看不见的那一面,直树正在抹眼泪。
直树在对自己说,“贝拉是那么美丽的女孩子,现在却成了这个样子……”江主任总是说过医生在工作的时候是不能有太多的个人感情的,可是直树此时却忍不住眼泪模糊,他对自己说,“一定不能让贝拉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就算是……就算是替她做的最后一件事吧。”在他悄悄关上门的那一刻,他长久地注视着躺在小白床上的贝拉,那个可爱的贝拉一直是美丽的,这样的美丽好像一个动人的奇迹,“会有奇迹吗?”直树问自己,“如果……真的有上帝,那让贝拉活下来吧……”
贝拉想起自己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正当她感觉到饿的时候,直树拿来了一些糊状的东西,她努力地吸了一口,却发现自己已经无法下咽,每一口都好像在灼烧自己的身体,她已经无法进食了。江主任给她注射了某一种液体,贝拉感觉有一种刺骨的冰凉流淌在血液里,她半眯着眼睛发现直树正在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股疼惜,贝拉觉得那是她一直期望看见的东西,那样的眼神就是表示直树“在乎”我了是吗?她很留恋,只是她睁不开眼睛……贝拉觉得自己已经无力动弹,她还能听见周围的人说话,却睁不开眼睛……
“江主任,要不就算了吧……二号配方看起来没有效果,她似乎没有好转……”是直树的声音。
“三号配方……注射三号药物。”
“江主任,那三号药物会让她很痛苦……”
“但是三号药物是你配置的……”
“江主任……江主任…但是我没有把握…”
“我知道你没有把握,所以要试验一下嘛……”
贝拉想着,我是要吃直树配的药吗,那应该是很幸福的吧,尽管贝拉并不知道幸福究竟是什么感觉,什么滋味。“幸福”这个人类的词汇听起来真的很温暖,只不过贝拉从没见过,她还记得她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是躲在木屑城堡后面听见夏子小姐依偎在直树怀里时说的,“直树,让我们永远幸福下去吧。”那天夜里贝拉四脚朝天地躺着想着这句奇怪的话,她在想“永远”和“幸福”究竟是什么?但她坚信,直树或许能让她体会这种感觉。直树颤抖着手递过来三号药物,她吞下药丸喝了一些纯净水躺了下来,在半夜的时候贝拉感觉头像是要爆炸了一样,她辗转反侧,身体匮乏不堪,每一寸皮肤都像是要溃烂,贝拉想着,这真的就是幸福的感觉吗,也许真的是这样的。人类总是说要得到幸福就要付出巨大的痛苦,那么明天早晨“幸福”也许就要来了,也许将是“永远”地来了,让我熬过今天吧。
那一夜,小白鼠贝拉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在清晨人们打开实验室门的那一刻,她躺在洁白的小床上,毫无知觉,小爪子耷拉在胸前,那是姐姐伊莎习惯的姿势,她的尾巴静静地依偎在她的小身体边缘,浑身的毛已经掉得一块又一块,并且是面色饥荒的告别了这个世界。在失去知觉的那一刻,贝拉安静地想着许多事情,她赫然发现自己竟然有了回忆,这一生她体会过了感情,自由,冒险,还有奉献,最后是幸福。当贝拉这样想的时候,她想起了妈妈,回忆起了她第一次有知觉的时候贴着母亲热得发烫的腹部那种踏实又温暖的感觉,然后她觉得累了……
“她死了。”那个粗手粗脚的学弟指着她说,直树安静地走过来,看着蜷缩在那儿的贝拉……
“贝拉……”他轻轻地喊她的名字,想起他第一次在白鼠产房里看到的她,她是那么活泼又那么踊跃地推开其他白鼠小婴儿去抢妈妈粉红色的□□,那个倔强的神情长时间地留在直树的脑海里;“死孩子……”直树记得自己第一次叫贝拉的时候,她警觉地回过头眼神黑亮却茫然的样子;他记得在那个月黑风高的下雪天,冻得发僵的贝拉跳上了窗台,浑身发臭地扑到他的写字桌前的样子;他记得在周末的清晨,他带着贝拉在公园里散步,贝拉紧张地躲在他的口袋里两只爪子微微抓着他口袋的脱线的样子;他记得在那个波光粼粼的湖边,贝拉陪着他坐在那儿聊到了自由……
直树突然间觉得,这么长时间以来,他已经在这里十年了,十年之前十年之后,谁也不认识谁,陪伴着他的只有贝拉,仅仅贝拉,而此时她离开了,留下的只是他冰凉的观察记录本上冰冰凉凉的数字……
贝拉的身体被解剖了,当江主任的手术刀划破她小小的并且瘦弱的身体时,直树闭上了眼睛,江主任指着这儿那儿说:“看这些内脏都已经完全癌变了,只有心脏还是好的,看来我们的配方药对抑制癌细胞扩散到心脏是有一些效果的,但还需要进一步的研究才能做出定论……”
解剖结束的时候,江主任习惯性想地把支离破碎扔进医用垃圾桶里,“江主任!”直树的喉咙一紧,“让我来收拾吧……”
他轻轻把贝拉放进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里。然后他带着木屑城堡,还有那个贝拉曾经喜欢过的小米奇,安安静静地脱下白大褂和口罩,一步一步地走到出医院的实验大楼。
春天在什么时候已经悄悄地来了……在盛开的玉兰树下,直树默默挖了一个坑,把装着贝拉的小盒子埋了进去,木屑城堡还有小米奇的玩偶都埋了进去。
直树抬起头的时候看见了绚烂的夕阳,天边是轰轰烈烈的火烧云,那是医学院大门的方向,他朝那些温暖的光线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然后他抬起头对蓝天轻轻地说:“亲爱的贝拉,我们都获得了自由。”
2007年7月31日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