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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重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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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安阳侯府西院,魏祈宁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头,却摸到厚厚的纱布。
她懵懵然从床榻上下来,跌跌撞撞走到桌前,为自己倒了杯水,试图理清现在的状况。
上一刻,她还是定远侯独女,一眨眼的功夫,已成了千里外京城的侯府公子,民间传说和话本小说里的稀奇事儿,竟真的存在,还让她给遇上了!
魏祈宁微微皱眉,脑中记忆交错。
……
这京城的安阳侯魏家,数代以前,与定远侯魏家,也算是远亲。
当年,同族两兄弟,一个叫魏广行,一个魏广衔,一道随太|祖起事,魏广行在南境征战立功,封定远侯,魏广衔则在北疆开拓疆土,封安阳侯。
历经数代,两家关系渐远。定远侯一家仍旧坚守将门荣誉,镇守南境,而安阳侯一门,则留在京中,当起了富贵王侯,如今到了魏祈宁父亲魏襄这一代,早不复当年煊赫,只能算是京中一个末流公侯之家,与定远侯一门,可算是天差地别。
……
魏祈宁摇头,实在有辱魏氏将门荣光!
她抬头打量这间屋子,地方不大,青石砖地面上摆着博古架、书案、圈椅和一张架子床,中间一张三折屏风隔成内外两室,看摆设,除了稀稀拉拉的书卷和文房四宝,再无旁的装饰,竟有些简陋。
再低头看,身上一件水蓝色绸缎圆领长袖袍,面料普通,更无绣纹,对于一个侯府嫡子来说,朴素得过分。
看来一如原主记忆,她在这侯府中过得很是窝囊落魄。
未及细想,屋门便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四十来岁的仆妇端着白瓷药碗入内,才靠近没几步,就飘来浓郁的药汁味。
那妇人身材微胖,慈眉善目,温厚和蔼,只是目中有掩不住的忧虑。魏祈宁认出,这是她的乳母宋嬷嬷。
宋嬷嬷一见她,眼里的忧虑化为惊喜,三步并作两步到近前,拉着她左看右看,差点迸出泪花来:“少爷总算是醒了!谢天谢地,都两个时辰了!”
魏祈宁搜寻记忆,总算想起来,今日在花园假山边与妹妹婉珍起了争执,愤怒之余竟推搡起来,二人一同撞在假山石头上,血流如注,引得府中一阵混乱。
她伸手摸摸脑袋上厚厚的纱布,再低头看看这副苍白瘦弱的身板,心里骂一句,作孽啊!
……
魏祈宁的生母林氏,原是商户女,因其父曾资助过安阳侯府,便结下了亲。
岂料魏襄早就与庆国公府郑家的一位庶出小姐私定了终身,在家中吵闹许久,总算大婚当日,让两人一同过了门。
林氏是老太爷定下的嫡妻,改不得,魏襄便极力的宠爱郑氏,郑氏跋扈,屡屡要欺负到林氏头上。林氏生养时,因难产险些丧命,又听大夫说她将来难孕,为了保住主母之位,便谎称生了个男孩儿。
可即便如此,苦撑七年之后,她还是病故了,如今的安阳侯夫人,便是从妾室扶正的郑氏。
魏祈宁从小身子骨弱,又性子倔强,不爱说话,内心还格外敏感,在这偌大的侯府中,没少吃继母的亏,原本就不喜她的父亲,更是嫌弃她木讷蠢笨,又体弱多病,没有嫡长子的风度。
……
宋嬷嬷见她揉着额头懊恼的模样,越发心疼。她将药递上去,劝道:“少爷,听闻大姑娘已经醒了,并无大碍,一会儿老爷回来,您可千万别再犯倔,好好儿的认个错,都是一家子,没有隔夜的仇。”
魏祈宁没说话,接过药碗,干脆的一饮而尽,毫不变色。
宋嬷嬷惊讶的望着她。
魏祈宁动作一顿,随即又恢复正常。
原主是个苦大仇深,惯爱伤春悲秋的主,便是喝药这样的事,也得暗自忧愁一会儿,才肯小口小口喝下去。
可她是谁?她是南境沙场浴血的女将军,作风干脆爽快,从不矫情,如今她既成了魏祈宁,当然不能再继续原来的窝囊日子!
更何况,原来的魏祈宁,可从没主动招惹过谁,向来都是郑氏时不时找茬。
“嬷嬷,一会儿父亲回来,我晓得该如何说。”
宋嬷嬷头一次见她这般懂事,遂泪汪汪道:“晓得就好,千万别惹老爷生气。”
才说着,门外跑进来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正是宋嬷嬷的独子,从小跟着魏祈宁身边的小书童长安。
他跑得气喘吁吁,进门时差点跌了个跟头,边跑边小声喊:“少爷,娘,老爷——老爷回来了,正带着夫人和二少爷往咱们屋里来!”
母子两个格外紧张,生怕魏祈宁又吃亏。
魏祈宁却淡定的抖抖衣袍上的褶皱,准备迎接“父亲”和“继母”。
“砰”的一声,屋门被人从外一脚踹开。
一个身着靛蓝色八团纹锦缎对襟褂子的中年男子怒气冲冲进来,正是安阳侯魏襄。他指着坐在桌边的魏祈宁就是一通怒骂:“你这欺压幼妹的孽子!你母亲这些年来,辛辛苦苦养育你,你非但不知感恩,竟还拿婉珍撒气!真是畜生都不如!”
魏祈宁起身,微微皱眉,从来都是父亲掌上明珠的她,头一次见识如此不分是非对错,偏听偏信的父亲。
后头跟进来两人,一个是与他年岁相当的美貌妇人,身穿缕金百蝶穿花裙,外罩缂丝绛紫银鼠褂,发间簪金饰银,正是郑氏;另一个,则是和魏祈宁年岁相当的少年,少年身材颀长,穿着暗青色杭绸直裰,五官俊朗,眉眼深邃,乃郑氏的儿子,二少爷魏祈安。
魏祈安一进屋子,便面无表情站到一旁,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郑氏则眼泪汪汪扑到魏襄身侧,泣声道:“老爷,宁哥儿身子一向弱,您千万别和他置气,千错万错,都是婉珍的错!”
魏襄闻言却更气,义正言辞道:“夫人,你莫要再替这孽子说话,他这养不熟的白眼狼,如今连亲妹妹都敢欺负,我非得好好教训他不可!”说罢,袖管一撸,喝道,“给我拿家法来!”
郑氏还哭哭啼啼,却半推半就,只宋嬷嬷和长安两个,一左一右扶着魏祈宁连连往后退,宋嬷嬷含泪求道:“老爷,大少爷从小体弱,今日又受了伤,如何还挨得住,请您息怒!”
魏襄在气头上,旁人越是劝,心里的火越旺。他抬脚就往宋嬷嬷腿上踹去,一下将她踹倒在地:“你们这些纵容他的下人,我也一并不饶!”
“娘!”长安惊呼一声,赶紧扑上去,宋嬷嬷扶着撞到的后腰,疼得脸都皱起来了。
魏祈宁的脸色迅速转冷,扶着宋嬷嬷到旁边歇着,便转身朝魏襄行了个礼:“父亲既说儿子欺负婉珍,儿子认罚。只是,儿子也想问一句,今日儿子所受之伤,又该罚谁?”
魏襄闻言呼吸一窒,这才注意到魏祈宁脸色苍白,身形虽挺得笔直,却像强打精神,摇摇欲坠,脑袋上更是裹着厚厚的纱布。
他当即朝郑氏看去,方才在房里时,她只说婉珍和宁哥儿吵架,被推得撞到假山,伤得不轻,并未提到宁哥儿的伤势。
郑氏向后缩了缩,有些惊疑,往日这魏祈宁可倔得很,从不会为自己多说一句话,今日怎么变了个人似的?
“方才我正要同老爷说,这事珍姐儿原也有错,若非她年纪小,太任性,宁哥儿也不会和她打起来。”郑氏一双含泪的眼睛怯怯望着魏襄。
魏祈宁算是听出来了,郑氏看似是在帮她,实则在指责她,没有长兄风度,和不懂事的幼妹斤斤计较。
果然,魏襄听罢,刚刚压下去的怒火又一下蹿了上来:“你还有脸问,你这是咎由自取,自作自受!”
宋嬷嬷忍着疼上来扯魏祈宁的衣摆:“少爷,快给老爷认个错吧!”
魏祈宁挺直腰板,冷声道:“伤了婉珍是我的错。”
魏祈安眼中闪过一抹诧异,郑氏则嘴角掠过一丝难掩的得意和痛快,然而魏祈宁接下来的话,却又让众人一惊。
“只是妹妹如今也十二了,希望母亲多家引导,别教她再说出侮辱我生母的话来,毕竟年幼时,她也曾唤过我生母一声‘母亲’,若给旁人听见了,难免说她不懂规矩。”
侧室扶正,是郑氏心头的一根刺,她再怎么受宠,到底比八抬大轿从正门抬进来的林氏矮了一头,便是她的一双儿女,说出去,总也比不上林氏生的魏祈宁。
她心中有怨,时常对儿女抱怨,魏婉珍有样学样,今日便对魏祈宁出言不逊,称林氏一个商户之女,抢了她母亲郑氏正妻之位。
生母是魏祈宁的软肋,谁也碰不得,那丫头却偏要往枪口上撞,二人这才推搡吵闹起来。
提起亡妻林氏,魏襄有些不自然,青着脸看一眼郑氏,指着魏祈宁道:“就算如此,你也不该对亲妹妹动手!”
郑氏吓了一跳,深知此事若再闹下去,自己也脱不了干系,当即劝道:“老爷,是我没教好珍姐儿,纵着她对姐姐出言不逊,宁哥儿已经知道错了,老爷便饶了他这一回吧!”
魏襄瞥一眼魏祈宁,又迅速移开视线,起身冷冷道:“既如此,打板子便免了,你即刻去祠堂跪着,向列祖列宗好好反省,跪足两个时辰再起来!”
说罢,拂袖而去。
郑氏回身恨恨瞪一眼,便赶紧跟着走了。
魏祈安凝眉,漠然道:“长兄今日倒教人刮目相看。”
魏祈宁望着这位只比她小了一个时辰的弟弟,淡淡道:“兔子急了也咬人,更何况是人。”
魏祈安不置可否,眼角竟有极淡的笑痕。
离开前,他意味深长的凝一眼魏祈宁。他的这位长兄,平日里可不就是一只任人欺凌的小兔子吗?